秀川县城地处一块平坦的开阔地,方圆 50 平方公里。它的四周,山峦起伏,连绵不断,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县城更是小之甚小,只有一条横贯东西的街道,沿街星星点点坐落着邮政局、国营肉店、新华书店、百货大楼、县城招待所、国营饭店等标志性建筑。县一中坐落在县城大街的东部,这里夏日绿树成荫,宽大的教室掩隐在高大的树木丛中,杨树高大挺拔,梧桐树奋勇争先。十月,黄色的落叶开始纷飞,像是告诫这里的莘莘学子,时光若水,稍纵即逝。一排排教室红瓦灰墙,叙述着她悠久的建校历史,烙印着秀川县儿女不屈不挠、奋力拼搏追求幸福的足迹。最东部是一个大操场,平时作为上体育课的场所,也是毕业班和补习班的学生每天晨跑半小时的地方。这里,成了学生们为体力充电的地方,也见证了德智体全面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真理。
国庆节刚过,戴季德跟着父亲来到了秀川一中。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办公室。班主任闫旭老师,个头高大,虎背熊腰,嘴唇宽厚,声音洪亮,深度近视,就是脖子稍微粗短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
“你是戴季德,校长安排过,是这样的,今年首次招生了两个补习班,咱们班是理补一班,定编 60 人,去年咱们县高考录取人数全省都出了名,名声在外,都想着办法,托关系,走后门,结果最后扩大到 80 人。你办理一下手续就可以上学了。目前,没有课桌,住宿紧张,自行解决。”闫老师望了一眼戴林茂,似乎感觉自己的话不近人情,急忙加以解释。
“作息时间、学校纪律都有规定,严格执行。这么多人,我一个人也顾不过来。全凭自己。”说完,闫老师望了一眼父亲:“你是家长吧,没问题吧?”“没有问题!让孩子在这里,我先找张课桌。”说完父亲先出去了。半个小时后,父亲扛着一个黄色半旧的单人课桌,气喘吁吁地返回闫老师的办公室。望着父亲的样子,戴季德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马上中午了,下午再上课吧!课桌先放这里。你们先安顿,落实住宿吧!”告别了闫老师,戴林茂的车子推着被褥,戴季德的车子推着脸盆和一个木箱,两辆自行车向城关的姨姨家走去。“爹,你从哪里找的课桌?”“以后叫赵大爷,他在食堂当管理员,以前在公社食堂干保管员,和爹在过一个单位,以后,遇到什么可以找他。”
中午,戴林茂又和儿子带着行李来到姨姨付巧芝的家:“巧芝,孩子先住到你这里,学校有地方了,就搬过去了。”“姐夫,没事。”付巧芝怕姐夫难为情,急忙答道。
吃过饭后,儿子上学去了,戴林茂又给小姨子买了米面油。小姨子有四个孩子,正处于困难时期,全凭连襟在国有煤矿下坑挣钱养家活口。戴林茂过意不去,大儿子戴青德高中也在他姨姨家住宿,现在二儿子又麻烦小姨子,只好想方设法在物质上多帮助。
戴季德的座位安排到了左中排后部,正前方的位置上是个女生,右前方的同学叫杨琼,同排同学叫周瑞春。
后来才发现,前面的女生正是自己上高中的同学马芝秀,一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姑娘。
在河北中学,曾经有一次冲刺高考时,戴轩智老师给学生田杰讲一道题,很多同学凑过头去听,戴季德也挨着戴小兰凑过头,戴季德一只手扶着旁边的课桌,突然一只温热软绵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他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那种感觉似乎很渴望,又令人沉醉。他第一次这样接触女生,第一次感觉小兰的手似乎有种魔力。然而,当他不情愿挪开时,竟看到原来是马芝秀那一只秀美小巧的手。戴季德没有多想,估计这马芝秀求知若渴,精力集中到解题上,没有注意桌上的手是男生。
马芝秀生性活泼,思想开放,家境优越,在爱情和考学都出现时,她会跟着爱情的感觉走。
他发现马芝秀和杨琼经常窃窃私语,互递纸条。晚自习经常被班主任查岗,查到旷课。戴季德羡慕他们,也为他们坠入爱情而担心,如果控制不好就会葬送了各自的前途。
这一天,最后一节晚自习上,戴季德视力不好,坐的位置看不清楚,也不好意思要求往前面换换座位,全凭对照书本听。戴季德正和同桌周瑞春谈论着上午的一道题,突然教室变得鸦雀无声。戴季德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陈青大步流星走到跟前,铁青着脸:“你,你,出去!”完了!戴季德和周瑞春老老实实跟着陈校长走了出来。他的背影像铁塔一样立在一个树桩跟前:“把这个树桩挖掉,再上课。”说完冰冷地走开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先找工具吧!”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奔向学校门房。“张大爷,哪里能找到铁锹和铁镐?”“又被逮住了吧!”张大爷笑眯眯地道。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校门外一百米,有个杂货店,那里有卖的。不过,你们不用买,租就行,一天五毛。”“好,张大爷谢谢你,快去吧!”两个人不一会儿就扛来了铁锹和镐。“咱们晚上干吧,白天人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好!”两个人抡镐舞锹干了起来。
正好,树桩附近几米有盏路灯,天气不是很冷,说干就干。初高中没白念,开门办学练就的身子骨结实。周瑞春虽是城里人但也不甘落后。两个人一鼓作气,干到补习班下课。张大爷睡得迟,学校规定夜间 12 点关门。两人都是跑校生,一直干到 12 点没有人管。此刻树根已挖到底部,找到斧头把四周盘根错节的根蔓劈断就行了。“明天早上,我找个斧头,到 8 点肯定能完”“好!明天吧!”两人收拾现场,把工具寄放到张大爷的门房,收了工。
回到姨父家,大门虚掩着,插了门回到南房,大表弟刘平关心地说:“哥,怎么迟了,我妈给你做的饭,在火圪台上。”“好!今天倒霉,和同桌说话,让陈校长抓壮丁了,明天还得接着挖树桩。”“噢,一中的做法这么奇葩!”“以后你去了一中就懂了。”
晚饭在学校吃,但姨姨怕饿着季德,总是处心积虑地再做点。今天姨姨扣在碗里的是两个荷包鸡蛋,想想有时候姨姨给自己开小灶时二表弟眼馋的样子,难为姨姨了。
第二天早上,6 点整,戴季德和周瑞春准时开工。一小时后,树桩脱离了坑内四周的牵制。吃饭时间,周瑞春叫了几个人,大家各就各位,共同发力,“一,二,三”一下把树桩弄到路边。两人接着填平了树坑,赶紧汇报班主任闫旭老师。闫老虽然不赞成陈校长这样对待学生,但想想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好,好,你们赶紧上课吧!其他不用管了。”
转眼到了次年 2 月,临近春节放假,学校组织了一次考试。第三天,闫老师在自己的语文课上对考试进行总结。
“同学们,考试结束了,大家也看到了自己本次的排名了吧!希望考好的同学继续努力,不理想的同学奋起直追。”
这次考试戴季德名列全班第 40 名,和四个理科毕业班(每班 50 人)总人数 280 联合排名第 120 名。如果按往年这个成绩 100%能够考上,但决不能掉以轻心。
“都看到了吧!这次考试排名就说明了一切,排在第一名的邢占元这次是第15 名;排在第 75 名的李志军这次又冲到第 10 名,他年龄最大,今年已 26 岁,已经在村里劳动好多年了,受过苦的人更懂得珍惜;咱们班的韩小兵,成绩一直稳定在第 5 名,他的家庭很困难,他老父亲每个月都背着提着粮口袋按时送粮。同学们,必须向这些同学学习!”
戴季德后来才知道,学校为照顾农村来的学生,允许以粮抵钱。
“同学们,准备放假了,有几件事安排一下:第一,住校的名单已经张榜公布了,想住校的和跑家远被学校要求强制住校的同学,放假前必须把被褥拿来安顿好,现在宿舍有空位,过了年又怕紧张。第二,校领导决定,我们班学生马芝秀和杨琼,经多次教育不思悔改,在学校多种场合公开谈情说爱,影响极坏,现作出开除的决定。希望同学们接受教训,决不能放任自流,耽误一辈子的前途。”
对于马芝秀和杨琼的事,戴季德早有预料。他深深地为二人惋惜,但想一想也释怀了。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冲刺高考,只有两个原因,一个就是上了大学,可以到更重要的岗位,为国家增光添彩,做出更大贡献;另一个就是想吃个商品粮,有个稳定的工作吗?马芝秀和杨琼家境优越,都吃商品粮,何必重蹈“苦行僧”之路。
那天晚上,刚上晚自习。戴季德突然发现刚买的饭票一张也不剩。“完了,丢了。自己刚才和周瑞春在操场,玩了一会儿单杠,难道掉那里了。”想到这里,戴季德急忙向班长请了一会儿假,向操场跑去。
夜晚异常安静,宽阔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几个单杠、双杠孤独地站立在那儿。戴季德沿着体育器材周围仔细寻找着,手电筒的光线微弱,但还是看到了自己的饭票,孤零零蜷曲在那里。他一步并着两步,低下了腰。突然,手电筒的光线中,出现了一男一女,正相互拥抱在一起,掩藏在高大的树木之中。“谁?”戴季德大喝一声,仿佛给自己壮胆。“我!”借着手电灯光,杨琼和马芝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马芝秀散乱着头发,杨琼依然洒脱地用手理了一下自己最时尚的头发。“季德,你呀!差点吓死我。我还以为是教务处的人。”说完又道:“伙计,给我保密。”“你们还是先顾学习吧!”戴季德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
戴季德不好再给姨姨增加负担了,姨姨带着四个孩子还加上自己,实属不易。第二天,就搬到了学校。宿舍是废旧教室改制的,两道门,进去后南北两排床铺,都是一长排床板,拼凑在一起,中间留过道,也就一米左右。晚上睡觉你出去方便一下,说不定你躺的地方就挤没了。洗脸盆和贮物箱放到你的床头底下,在走道放着两个火炉,烟管通向室外。生活和清扫卫生是轮流值日。每个宿舍都住着 30 多人,大家都一个心思,我们是寻求出路,不是享受,困难都是家常便饭。
宿舍区,分男生区和女生区。男生在东区,女生在西区。东区紧靠操场树林围墙,西区紧靠老师宿舍。从前发生过社会人员翻墙入院,溜进女生宿舍欲行不轨,也曾发生一个女生错走男生宿舍。于是学校加强了管理,女生宿舍增加了宿管,每日 24 小时有女宿管员看门护院。
付桂芝今年过年前,遇到的事一个紧接一个,像春天开的花朵,五彩斑斓。当然那些讨厌的花色也在所难免。
先是喂了一年的一头猪出栏,卖了个好价钱,价格卖到四五十元;接着是大儿子军校毕业后在部队顺利成长,谈了个对象是首长地方朋友的女儿;还有就是国家落实政策,恢复 1962 年压缩成农村户口的城镇户口,年后就批下来了,只是二小子农转非落下了,超了年龄。
不顺心的是,明年不能养猪了,猪圈占地属于多占乱占,村里统一清理回去,批给别人当了宅基地。最窝心的是,戴林茂的工作安排,县委组织部迟迟没有动作。另一个付桂芝最不愿见的人却动作频频,三番五次找戴林茂出山。母亲见了一次,警告父亲,不要和这种人来往。年前父亲要上班了,单位是县供水局凿井队,职务是主管会计。母亲知道后,两人大吵一架:“你就沉不住气,一个大公社的副主任,当个会计!”“会计怎么了,我在上岩公社不是干会计提的主任吗?”“能一样吗,一个小单位的会计,能给孩子们安排工作吗?”“这个王国财,你忘了,当年你入党,是他怕你当了主任超过他,背后使坏,举报你三舅坐过牢,有历史问题。组织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现在他是副局长兼队长,哄你几句,你又跟他干了!”
“这生活没法过了,你去了那个单位,我走!”付桂芝真生气了。
“你走!你走!大不了离婚!”戴林茂也来了脾气,碗里还有半碗饭,咣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半碗米粒和摔裂的瓷碴飞得到处都是。
付桂芝领着放了假的女儿回娘家了,一待就是三天。
这几天戴林茂仔细想过妻子的话,觉得确实说得对。母亲打小就是刘家送给戴家的孩子,在戴家做了童养媳,其实和娘家没多少关系,一直跟着奶奶长大。养大后跟了父亲,母亲就又和弟妹们来往开了。那年在上岩公社,书记宋亮非常看中戴茂林的为人处世,工作踏实,准备培养入党,因为戴茂林已经是副主任了还是群众,结果这王国财副主任从中作梗,硬是搅了局。
已经是这样了,班都上了,认命吧!当然王国财也开出了好多条件:“老戴,不要计较过去,当年我对不起老哥哥。今后,我会想办法补偿的,也可以叫赎罪。明年局里成立服务公司,第一个就安排你女儿,以后有机会安排二小子。”这些父亲窝在心里,没有给母亲说明。其实,这才是父亲真正的软肋。
马上又过年了,戴季德放了十几天假。补习班和毕业班的学生初六就开学,其余的过了正月十五了。
母亲从娘家回来,也想通了,顺其自然吧。这几天忙得不亦乐乎,蒸馒头,做莜麦窝窝、猪血高粱米碗托、黄米面糕、水菜等,虽累尤乐!
戴小兰来过一次,那次戴季德还没放假。母亲付桂芝很喜欢这个姑娘,稳重,本分,漂亮,衣着朴素,言语得体。心里也想过,戴季德如果一辈子有这样的姑娘相伴,多好!可这不能强求,人家姑娘现在是大学生,户口都不在农村,自己的孩子年龄尚小,考上考不上另当别论。
戴小兰第二次来时,戴季德放了假。戴小兰还给季德买了一本 1977 年恢复高考以来各省市的高考题解汇编。戴季德很高兴,一下抓住小兰的双手:“小兰,太谢谢你了。”小兰的脸一下泛起了少有的红霞,慌忙松开戴季德的手。
那一刻她又想到一年前发生的事。
整整一个下午电闪雷鸣,放学时分,天晴雨住。“今天肯定发河了,你到女王老师那里待一晚吧。我去城里我姨姨家,凑合一晚。”放学了,戴季德撵上前面的小兰,他知道女王老师经常叫小兰和她做伴。
“不行,我妈脚烫伤了,这几天不方便。我必须回家。”
“那咱们做个伴,看看河水的情况,再做决定吧。”
两人向回家的方向走去。雨后的马路上,泥泞不堪。有的路段每一脚下去都会陷进泥里,抬脚时特别费力。两人有时不得不相互拉拽着并靠着身体东倒西歪产生的力量才能行走。
到了河边,远远望去,只见浑浊的河水漫过了整个河床,如雄狮奔马一样声势浩大,发出轰鸣的声响。河面上漂浮着树木、秸秆、草芥等各种杂物,泛着泡沫,看样子应该水深不到大腿根。
“应该能过。”说着话两人挽起裤腿。戴小兰露出了白晃晃的大腿,戴季德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戴小兰装着没看到,害羞地侧过脸。
两人一只手相互拉着,一只手举着鞋子向对岸奋力跋涉。
浑浊的河水,发出轰鸣的响声,先声夺人。要不是两人经常过河,水的气势早把人吓得腿抖脚软了。水流比想象的要大,快到大腿根了,好在两人选择了一段水面宽阔平滩水流平稳的地方。戴小兰一只手不由自主攥紧了戴季德。突然,走在上水侧的戴季德感到小兰的右手使了一下劲,还没回过神来,小兰一脚踩空,倒在水里。戴季德慌忙去拉,也倒在水里。俩人拼命挣扎,水花四溅。侥幸的是两人倒下的地方已到了浅水区,两个人费了很大劲才从浑浊的河水里狼狈不堪地爬起,鞋也冲走了。互相望着对方洪水浸透全身尴尬的样子,连连吐着嘴里污浊的泥沙,无奈地笑了。“人没冲走,就是万幸了,赶紧走吧!”戴小兰想着刚才戴季德为她敢于扑下身子,不觉露出了感激会心的微笑。
“谢什么!那次不是因为我,你能成了落汤鸡吗?”
“还有,念初二,学校办了氨水厂,安排咱们早上去各家各户收集尿液,必须一男一女搭配。咱们两人,你非一个人提,结果被绊倒,洒了一身尿。”戴小兰说着开心地笑了。
两人聊得很开心。小兰高兴地又谈了外面的见识见闻,戴季德也谈了不少补习班发生的奇闻轶事。
比如,座位是按考试成绩排的。按成绩把人分成六组,每组 14 人,然后按每组排一行,教室内分 6 组排 6 行。为避免长期坐在一个位置影响视力,每个月相互调一下位置,比如这个月,这一行在左,下个月调到右。闫旭老师这种办法的好处在于既不伤害学生的自尊心和视力,也能激励每个学生奋发向上。
“时间就是成绩”,这个理念彰显在学校的任何角落。看一下挂在教室的每个考生的作息时间表,你会毫不怀疑,这个理念已经像水银一样渗入每个人心里。早 5 点 20 分起床,5 点 40 分跑操,6 点 10 分至 7 点 20 分早自习,19 点至22 点晚自习,22 点 20 分熄灯。
“自律才能成功”,同样成为学校的一道风景。这必须通过精细化的管理才能真正体现,校长陈青懂得这一点。当夜幕降临,人们回到各自的万家灯火之中,享受着家庭的乐园,这里却进入了不声不响的冲刺。陈青作为一中的校长也像夜猫子一样游走在窗外,捕捉着学生的举动。发现聊天说闲话的,发现打架斗殴的,发现影响周围同学学习的,一律请出教室。学校院里有好多树桩子,你不是闲得慌吗?这个树桩,你什么时候挖起,什么时候恢复上课。这一举措的实施,整个学校的毕业班和补习班的学生都谈虎色变。戴季德深有体会,他不抽烟,只要闻到“银象烟”的香味就知道有“敌情”。
戴季德发现小兰谈吐中比从前更富有气质,虽然衣着朴素,但丝毫掩饰不住她清纯亮丽的气息。
“咱们班的马芝秀,你记得吧?也在补习班里。可惜,还是分不清学习和恋爱的重要性,和一个男同学早恋,结果让学校除名了。”“是吗?”“其实,我挺喜欢她这种为爱什么都不怕的精神。”戴小兰凝视着戴季德,仿佛眼眸中燃着一种渴望。“如果马芝秀把爱情和学习统一到一起,那应该是多么美好的故事啊!”戴小兰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分别时小兰痴情地望着季德:“我等你的好消息!我每时每刻为你祈祷成功!”
“霓霞,你就不能守在家里,向你二哥学习,好好看看书。一个闺女家,大过年的跑什么?”母亲在厨房,教训着闺女。
“妈,秀平她家,六二压恢复城镇户口,批下来了?咱家怎么还不批下来?”
“你爸出去了,应该打听去了。今年村里也准备改革了,包产到户。妈也想成为市民,省得一会儿生产队,一会儿自留地的变。最可惜,大队的十多间库房,几十年积攒的财产,什么牛呀、羊呀、骡马呀多可惜,都低价折给了村民。汽车和拖拉机也折价给了私人。吃了供应,就不管这些了。”说到最后,母亲情绪有些失落,声音掺进了伤感。
“妈,不要管这么多。今年咱们办了城市户口,我二哥考上学,我大哥在部队提了干。那可是最幸福的一家遇到最幸福的一年。”
“你就做梦吧。学习也不学习。要知道,幸福是为努力奋斗的人准备的。”付桂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
“你二哥初七就开学了。你先给他端过这碗饭,做个好妹妹。”“眼里都是你儿子。”霓霞不高兴地端了一碗饭向正房送去。
正房,戴季德正趴在炕沿边做着练习题。身后的火炉上,一个铁质茶壶发出沸腾吱吱的声音,仿佛正为他沉浸在书山的高地吹着冲锋号。
戴季德正月初六到了学校,初七又开始紧张地复习。
闫旭老师开始逐一和学生谈心,分析问题,查找原因,激发斗志。
轮到戴季德时是一天晚上的自习时间,同学说:“闫老师叫你!”闫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布置很简单,一个单人床,一个书柜,一张办公桌,两把木椅,一个办公,一个客人坐。人多了就坐他床边。
“戴季德,你的基础差,但进步明显。语文不错,化学最差。最差的以后多下点功夫。化学其实就一个字,记,记周期表、化学反应式等。要向李志军学习,我敢肯定李志军下一次考试能冲到前五名。”
从闫老师办公室出来,仰望着还沉浸在节日里的星光,戴季德顿觉豪情满怀。
想起村里的赵一平过年对自己说的话,又是信心倍增。
“季德,你抽空看看赵一平吧!小学、初中一直是同学。”“妈,赵一平怎么了?”“这几年,村里的人,老的少的都在秀川铁厂炉渣坡里拣铁,靠这个厂挣了不少钱。这是咱们村的额外福利,但有时也是祸,每年都有烫伤的。赵一平也烫伤了。妈给你准备了六个鸡蛋,乡里乡情的,你们打小在一块读书,冷了事不要冷了心。你今天完成了这个任务。”“好,妈!”戴季德答应了母亲,上午就去了一趟赵一平家。
赵一平住在村中北部,紧靠村边。赵一平全家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具体情况戴季德也不清楚,只记得上小学时,每到冬天,赵一平就不上学了。后来,去他家玩才知道,家里孩子多,顾吃顾不了穿,冬天没有足够的棉服。
在一处并不宽敞的房间,赵一平正躺在床上,腿部的上方很高,被子下设了一个木质支撑,防止被子压迫接触受伤部位。“怎么回事?”“唉,该败兴。我说再拣点,太投入了,其他人喊放水了,我没听到,就迟了一步,一只腿泡进了滚烫的水里。”赵一平呲牙咧嘴陈述着烫伤的经过。
戴季德上小学时也跟着哥哥戴青德去那里拣过铁,一斤能卖五分八分。有时候,过年买鞭炮钱也从这里寻拣出来。
铁厂每次出炉,排出的炉渣都是用水冲排,利用坡度大的渡槽排到秀川河。炉渣里残留的铁成了戴家庄人致富脱贫的出路之一。
“好好休养,几个月就好了,接受教训。命只有一条,钱什么时候也能挣。”戴季德坐在炕沿上安慰道。“你,又补习去了?”“噢,碰碰运气。”戴季德谦虚地回答着。“你的条件好,我真羡慕你。你看,小兰是咱们这一批唯一的大学生,你也有希望。从前我不喜欢学习,现在真后悔。好好珍惜吧!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你看,咱们小学一个年级的那几个人,王义和我一样,一开始在公社砖厂干维修工,一次,他正在出砖机的电机旁接皮带,一个女职工正跟一个男职工谈对象,不知什么原因,合上了电闸,砖机的电机飞快地旋转起来,把皮带甩了起来,把王义打晕过去,还好,额头缝了几针,休息了一个月后又上班了。他现在也是在捡铁,准备存钱找老婆。你不知道,我们还在乡镇煤矿干了两年,我干的是炮工,王义他姐夫在矿上,照顾他,当矿车检修工。矿上的活,又苦又累又不安全,不如捡铁来钱快,就辞了工作。说不好哪个时候,政策变了,铁也捡不成了。”赵一平仿佛经历这事,一下子老成了不少,感叹道。赵一平没有说错,后来铁厂经营管理出了问题,跟着其他国有企业随波逐流,被私人低价收购后,彻底打碎了戴家庄村民靠山吃山的饭碗。
从赵一平家出来,“考学是唯一的出路”这一结论更显得突出,仿佛像秀川河一样开山破土一路走来,滔滔的河水无法阻挡,一路向前。
戴季德住校刚一个月,对身边的几个人便一改原先的认知。不住宿舍,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学生。没有和这个同学有同床共枕的经历,你就不会完全了解这个人。韩明同学,以前对他从未有过感觉,学习不紧不慢,甚至白天你看到他时,几乎在打瞌睡。可是一到夜晚,他精神十足,蒙着被子打着手电,钻研书本,苦心攀登。韩小兵就是那个父亲背着口袋交粮食的同学,每次吃饭都舍不得吃肉菜。当然还有许多让戴季德触动很深的励志故事……
11 点 45 分,下课铃响过,戴季德的肚子叽里呱啦早响过几次了。学校的饭菜,早饭一般是撒;中午河捞、玉米窝头、两面窝头、馒头、油条、烙饼,每周两次肉菜;晚上玉米面糊外加干粮(窝头、馒头)咸菜。
住校吃食堂的同学们,没等老师宣布下课,已经开始收拾书本文具了。
数学老师刚刚走出教室,同学们一拥而出,潮水一样扑向食堂、宿舍。有的人,在教室放着碗筷;有的人,回宿舍拿碗筷。吃饭的队伍,眨眼之间就像长龙一样蜿蜒曲折排到食堂外面。从食堂这头进入,从另一头满载而出,十分壮观。
戴季德左手端着一个海碗,右手举着的筷子上叉着一个两面馒头,兴高采烈地向宿舍走去。“季德,打的什么?”韩学忠拿着碗侧身而过。“今天,肉菜,快去吧!”“你爹来了,在宿舍等你。”
戴季德紧跑几步,见父亲拿了个黄挂包(那应该是哥哥当兵带回来的),正坐在儿子的床上,看到戴季德眼里露出喜色:“给你拿的麦乳精,几个苹果,你肚不好,准备了一盒藿香正气丸,十几个抗菌优。”说着话把一个军用黄挂包放到床上。“爹,你吃饭没有?”“孩子,我吃了。”戴季德不相信父亲的话,但父亲回答坚决,也只好默认了。“你们模拟考试考了,成绩怎么样?”“还行。5 月 7 日、8 日、9 日考的,最起码没有落选,要不高考也不能参加。”戴季德边吃边说。
“这次考试还承担着另外两项任务。其一,参加高考模拟资格选拔考试;其二,部分中等专业学校提前批次录取。”戴季德怕父亲不知道又进行了补充。
宿舍内南北两排通铺,中间是一米左右宽的过道,床下面塞满了学生们的储衣小木箱和脸盆。望着宿舍陆陆续续进出的学生,戴林茂关心问道:“你们这里住多少人?”“住 32 个人,都是一个班的。前一段时间,学生郭刚因营养不良患了黄疸肝炎。校医发现后,立即采取隔离措施,让其回家治疗,康复后返校。因怕传染,他睡觉的周围几个同学都找地方住了。校医通过通风消毒处置,经过一段时间后才打消了学生的顾虑。现在还有几个没有返回。另外,韩小兵报了中专并被录取,在检查身体时,发现是一名先天性心脏病患者,退学回家治疗去了。现在宿舍剩下 25 人了。”
“季德,马上高考了,注意身体。你妈让我给你捎话,考上更好,考不上也不要怕,不要有任何负担。”
“好,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往这里跑了。爹,你早点回单位休息吧!”戴季德见同学们都回来了,急忙催促父亲早早离开。
7 月 7 日、8 日、9 日,一年一度的高考在夜以继日地奋斗中迎来了。
考试前第一晚上,戴季德整晚上仿佛都没睡觉。坐在考场上的戴季德,空洞,呆板,仿佛如同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语文考卷整整一面没有看到。第二天、第三天思想也难以集中,一会儿想考不上怎么办?一会儿幻想着考上多好。就这样撑过了最难的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