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时於粽里得杨梅：梅子熟了

春末夏初是杨梅成熟的时节，鲜红欲滴的果子大量上市，成了街头巷尾最美丽的点缀。跟西瓜、葡萄、苹果这样的“外来户”不同，杨梅是我国土生土长，到了今天还在大面积种植和食用的古老水果。

杨梅原产于中国浙江余姚，在河姆渡遗址的考古现场发现过杨梅花粉，由此可以推测，早在公元前 7000 年，杨梅就已经生长在长江流域了。杨梅味道酸酸甜甜，可以当作应季水果，也能做成蜜饯，在历史上的中国人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因此也在文人墨客的诗词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苏轼写过不少有关杨梅的诗词，例如《太皇太后阁六首之一》：

上林珍木暗池台，

蜀产吴包万里来。

不独盘中见卢橘，

时於粽里得杨梅。

这首诗写于北宋元祐三年（1088），是一首端午帖子词。北宋宫廷会在各个节日期间举办宴会，大臣们就会写一些祝贺的吉祥诗。从题目来看，这首应该是苏轼觐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写的。

元祐元年（1086），年仅十岁的宋哲宗登基，因为储君年幼，他的父亲宋神宗驾崩前把小皇帝托付给了自己的母亲高太后。哲宗登基后，太皇太后高氏临朝称制，反对王安石变法，召回了司马光、苏轼这样的“旧党”官员在朝中任职。

就是在这段时间，苏轼短暂地在东京汴梁，权力旋涡的最核心做官，因为太皇太后的信任，他从起居舍人升到了翰林学士，后来还出任了龙图阁学士。但因为之前反对王安石变法，还朝后又反对“旧党”的一些做法，苏轼此时两头不讨好，虽然身在京城，却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他几次请求朝廷让他去外地做官，但都没有被允许，此时他心中的苦闷是可想而知的。

这年端午节，苏轼进宫觐见了太皇太后，还在太皇太后那里吃了饭。写了六首帖子词，作为一种过节的吉祥话，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内容。这首诗主要赞颂北宋宫廷里饮食种类的丰富，很多特产是从蜀中和吴越之地专门进贡而来的。盘中不光能见到卢橘，还能吃到裹着杨梅的粽子。

在太皇太后的端午宴会上，专门给大臣们准备的杨梅粽子值得一说。宋代人喜欢在粽子里包上一些水果，做成水果粽，搭配上冰凉的酒饮，别有一番滋味。端午日处在春末夏初，正是梅子成熟的时节。杨梅产地分布很广，不过，在五月初的中原地区，能吃到江南一带刚刚成熟的杨梅，算是皇家的特权了，也难怪对美食见多识广的苏东坡，也要专门写诗记录下来。

苏轼和杨梅还有过一个民间传说。据说苏轼在岭南时“日啖荔枝三百颗”，大家都知道他对荔枝爱得痴狂，于是有人问，什么水果可以媲美荔枝呢？有的人说是西凉的葡萄，但是苏轼认为是吴越的杨梅。因为这句话，民间便传说在苏轼心中，最爱的水果除了荔枝便是杨梅。

苏轼还有一首关于杨梅的诗，叫作《赠惠山僧惠表》，这首诗写于元丰二年（1079），当时苏轼正要去湖州上任，路过无锡惠山，顺便探望自己的好朋友惠表。

行遍天涯意未阑，

将心到处遣人安。

山中老宿依然在，

案上楞严已不看。

敧枕落花余几片，

闭门新竹自千竿。

客来茶罢空无有，

卢橘杨梅尚带酸。

这首诗开头就称赞惠表，虽然足迹遍天下，但依然觉得不够，希望随处化解众生愁绪，让人心安。此时的惠表年高德劭，隐居山林，案牍上摆着的《楞严经》早已烂熟于心，不需要专门去翻看了。他平时的生活非常闲适，看着窗外落花，想着门外的竹林逐渐茂密。不过他接待来访的客人时只能端上一杯清茶，因为这个时候山中的卢橘和杨梅没有完全成熟，还带着酸味。

这位惠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历史上找不到可靠的记载。从这首诗的描述中，不难猜测他应该是一位恬淡自然、随性平和的僧人。山中没有什么美味的佳肴，还想着用苏轼喜欢的水果招待他，结果时节太早，水果都还没有成熟。

顺便一提，杨梅是无锡特产，当地称为“马山杨梅”，因为地处丘陵，土壤肥沃，水源充足，种植杨梅的历史长达两千年，古时被称为“吴越佳果”。难得路过一次无锡，却因为时节不对错过了这肉质细腻、汁多味浓的佳果，对于“吃货”苏轼来说，恐怕是天大的遗憾吧。

除了这种色泽红艳的马山杨梅，苏轼还吃过白杨梅，他在《闻辩才法师复归上天竺以诗戏问》中写过“此语竟非是，且食白杨梅”。白杨梅是杨梅中比较独特的品种，产自浙江的上虞、余姚等地，果子白里透红，晶莹剔透，在古代是最佳的贡品。

今天我们吃杨梅之前，会在水中加一点盐来清洗，这个做法在唐代大诗人李白生活的时期就有了。李白写了一首《梁园吟》送给友人，诗中有这样四句：“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里面提到杨梅用食盐浸渍，这样既能起到清洁作用，也能激发甜味，让杨梅口味不那么酸，殷红的梅与玉盘和食盐的洁白白相配，也是一种视觉享受。

关于杨梅的名称，还有个有趣的小典故。曹操的谋臣杨修，从小就伶牙俐齿，有一次一位姓孔的先生来看望杨修的父亲，时年七岁的小杨修端出一盘杨梅来招待客人。客人看他可爱，就逗他说：“这个是你们杨家的果子，杨梅吧。”杨修听了马上接话道：“可我也没听说过孔雀是你们孔家的家禽呀。”客人顿时无言以对，但杨梅是杨家果这个说法流传下来，到了南宋，诗人杨万里在写诗咏叹杨梅时，就用了“吾家果”这个称呼来指代杨梅。

要说从古至今谁是杨梅的忠实粉丝，那绝对非李渔莫属了。李渔生活在明末清初，因为写了《闲情偶寄》，称得上是古代第一生活家。李渔酷爱吃杨梅，每次吃都是按斗算的。后来觉得不过瘾，干脆爬上杨梅树，直接边摘边吃，吃到解馋为止。他回到浙江老家后，还要经常约上三五好友，到农家园子里赏美景，采杨梅、吃杨梅。

公元 1630 年，江南一带瘟疫流行，李渔也不幸染病，躺在床上痛苦呻吟。因为正赶上杨梅成熟的季节，病榻上的李渔格外想念杨梅，就吩咐他的夫人去买些杨梅来。但大夫叮嘱过，杨梅性热，吃了可能会加重病情，严重的时候还可能丧命，夫人不想让他吃，就骗他说，杨梅还没上市，要等些日子。话音刚落，就听到窗外传来小贩沿街叫卖杨梅的声音，李渔知道夫人在骗他，很生气。夫人只好解释说，是大夫说了，杨梅和所患瘟疫相冲，吃了之后病情会加重，严重时可能会丧命。李渔也是从小学医的，熟读医理典籍，听了之后勃然大怒，大骂大夫是庸医，说我现在病重卧床，已经是快死的人了，还不能吃点自己想吃的东西吗？便催促夫人赶快去买杨梅。

夫人没办法，只好去买了杨梅来给他吃。没想到吃过杨梅后没几天，李渔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从现代医学角度来看，有可能是吃杨梅补充了维生素C，提高了抵抗力，也有可能是吃了喜欢吃的东西，心情好了，病也就好得快了。经过这次的事情，李渔对杨梅更加喜爱了，直接认定杨梅是此生挚爱：“生平爱食之物，即可养身。”他还写了一本医书，排名第一的草药就是杨梅。在《闲情偶寄》中，李渔专门解释了他为什么认为杨梅是良药：“凡人一生，必有偏嗜偏好之一物，如文王之嗜菖蒲菹，曾皙之嗜羊枣，刘伶之嗜酒，卢仝之嗜茶，权长孺之嗜爪，皆癖嗜也。癖之所在，性命与通，剧病得此，皆称良药。”

除了杨梅，春天也是青梅成熟的时节。青梅和杨梅名字里都带“梅”，实际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杨梅属于山竹科杨梅属，青梅则属于蔷薇科梅属。青梅口感酸涩，直接吃口感很差，人们习惯于用青梅制作饮料或者腌制成蜜饯。

“青梅煮酒论英雄”是《三国演义》里最有名的桥段之一，喝青梅酒的习惯从三国时期一直延续到今天。苏轼在他的《赠岭上梅》中提到了青梅酒：

梅花开尽百花开，

过尽行人君不来。

不趁青梅尝煮酒，

要看细雨熟黄梅。

这首诗写于公元 1101 年，苏轼在人生的暮年终于得以从荒凉的雷州北上回到中原。路过大庾岭的时候，他写下了这首诗。最早开花的梅花已经谢了，青梅缀满枝头，正好摘来煮酒。

古人把松、竹、梅称作岁寒三友，因为这三种植物不畏严寒，是隆冬时节的一片萧索中能看到的不多的绿色。“梅花香自苦寒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诗人咏梅，是为了以梅喻己，体现自己和梅花一样高洁的品质。但说到梅子和青梅酒，字里行间就变成了唇齿留香的惬意。比如欧阳修在《渔家傲》中写的“香满袖。叶间梅子青如豆”。晁冲之的“重来一梦，手搓梅子，煮酒初尝”。

青梅酒味道酸甜，度数不高，制作工艺也不复杂，到今天还是很受欢迎。很多人会在春夏时节买来应季的青梅清洗干净，加上冰糖和白酒，密封在罐子里。等到来年春天，杨梅大量上市，也正是百花争艳、绿意融融的时节。准备一筐杨梅，打开经过一年时间沉淀馥郁芬芳的青梅酒，游山玩水沐浴春光的同时，享受这份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初夏时节不可错过的人间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