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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光荣镇

十一岁的男孩吴桐恍惚觉得,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爸爸。他也以为要在居住的这座城市度过即将到来的漫长暑假。

吴桐为此列了一长串暑假计划:去人民路小学对面那家濒临倒闭的书店看连环画和探案小说,约王奕丘到市中心综合商厦顶层的电影院看连场电影,找借口躲在房间玩电脑游戏。

可是,当他决定去光荣镇的时候,这些念头就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他从来都不曾有过那些个打算。

自从进入七月后,这座城市像进了蒸笼一样,气温直线上升。就连早上也不例外,眼见着到处热气腾腾,关了空调即刻就满身大汗。

还好,昨夜下了一场透雨,把累积了许多日子的暑气硬生生给压了下去。这会儿,还未及被阳光晒热的微风一股股轻柔吹来,那种可感触的舒适,就如同时光又倒流回春天。

风吹进教室,带来一阵树叶摇动的沙沙响声。

吴桐循着声音望向窗外。花园里那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几乎和三层楼的教室一样高了,甚至还要更高一些。这会儿,白杨树稠密茂盛的绿色叶片上,残存着昨夜的雨水,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碎金子般的耀眼光芒。微风习习吹来,纤细的叶片“哗啦啦”地欢快抖动,犹如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投下无数颗石子,醒目刺眼的亮光随即投射向四面八方。

上课铃声刚响过,班主任还没进教室。

吴桐约邻桌王奕丘暑假去电影院看连场电影。他凑到王奕丘的耳边说:“电影院发布了五片连场的预告,要不然我们暑假的时候就去那里?”随即,他又啧啧地说,“再多点才好呢,我倒是情愿在开着空调的电影院里待上一整天。”

“我暑假要和爸妈去海边。”王奕丘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吴桐脸上欣喜的期盼被顷刻袭来的落寞缓缓覆盖。

王奕丘突然心生一计,建议说:“要不然你回去跟你爸妈说也去看海,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吴桐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高跟鞋的嗒嗒声由远及近。班主任进门,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吴桐实在想不起爸妈上次什么时候带他去旅游的。这几年肯定没有。再往前推,似乎上小学前的那个暑假有过一次。爸爸承诺了大半年,总算在暑假里休假回来。他欢天喜地,跟着爸妈去了西安。可仔细想起来,那次应该也不能算。因为还没来得及去吴桐心心念念的大唐不夜城,爸爸接了个电话,就从西安直接出发去执行紧急任务了。

那次以后,爸爸自己能回家就不错了,更别说带吴桐外出旅游。

吴桐上次见爸爸是半年多之前。他有时甚至在脑海里拼凑不出爸爸完整的模样。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那么忙,没时间来学校参加家长会,没时间陪他做亲子游戏,没时间和他玩,甚至没时间回家和他见上一面。

放学后,漫长的暑假也就开始了。吴桐和往常一样,独自朝家走去。

这会儿,他生出更为强烈的孤独和失落之感。他哼起歌,就像是要唤来另一个人和自己做伴。

他路过菜市场时,看见这回戴红色袖标的门岗是身材肥胖的短头发大妈。短头发大妈总是在玻璃铝合金的岗亭外精神抖擞地站着,目光如炬地盯着进进出出的行人和车辆。货车没有进出证会被她喝住,自行车、电动车没有停进车棚也会被她严厉纠正。和短头发大妈换班的那个戴眼镜的光头大爷则完全相反,他几乎从来不管货车,也不管自行车和电动车。吴桐甚至没见过他走出岗亭。不管晴天还是雨天、上午还是下午,光头大爷都懒洋洋地窝在黑色单人沙发里听收音机,通常也在打着瞌睡。

吴桐有时想,爸爸要是菜市场的门卫就好了,就算自己能每天远远看他几眼,也是满足的。吴桐突然意识到这是痴心妄想,因为爸爸远在千里之外呢。

吴桐在每日必经的空调专卖店门口停下来。那只经常卧在步行道中央挡路的大黄狗不见了。他急切地寻找,四下里扫视了一圈,仍没见到它的踪影。最早他怕它,却也从没见它追咬过谁,甚至都不曾吠叫,只安静卧着。日子久了,他便生出对它的怜爱。他有时会站定了看它一会儿,也有时会偷偷地扔给它半块面包或者一根火腿肠。

吴桐总算找到了大黄狗。这会儿,它正安静闲适地在空调专卖店立式招牌后面的一片树荫下横卧着,避开了大太阳的暴晒。吴桐把美术袋靠在脚边,卸下书包,想从书包夹层里给大黄狗找吃的,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旁边一闪而过。吴桐急忙喊了一声,竟是很多天没来上学的同学沈梓跃。他问沈梓跃:“到什么地方去玩了?”沈梓跃不答,只低了头。吴桐看到他的泪水就像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涌流出来,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些天沈梓跃请假并不是去玩。他不得已跟着爸妈去打离婚的官司了。

沈梓跃抽噎着对吴桐说:“我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会离婚。”

沈梓跃的爸爸在与妈妈离婚前很久没有回家。他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妈妈有时说爸爸加班,有时说爸爸出差。或者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妈妈会惋惜地说爸爸回来过了,又刚走。沈梓跃没多想,以为爸爸加完班、出完差总会回来的。可是直到一个月前,他们一家三口正经八百坐在一起开会时,他才知道爸妈早就决定离婚了。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却不得不当场就做出决定:以后跟谁?

不要爸爸,或者不要妈妈。沈梓跃只能二选一。

沈梓跃后悔死了。他说如果早知道爸妈要离婚,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们改变主意。可他知道得太晚了,晚到他只能跟着爸妈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然后不得不从两个最亲的人里面选一个,然后和另一个日渐陌生。

吴桐没有问沈梓跃选了谁。他清楚沈梓跃的生活里从此少了爸爸或者妈妈,不再有一个完整的家了。吴桐莫名地感同身受,并因此而很长时间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暑假是从吴桐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不适应开始的。他一骨碌翻身跳下床时,才想起再不用每天早起去上学。

吴桐遵照妈妈的安排,早上起床后写暑假作业,下午到体育学校练游泳。眼看着炎热的七月将要一天天流逝殆尽,吴桐不安起来。他预感到某种说不清的担忧在越来越明显地变为现实。

他终于忍不住问妈妈:“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说:“你爸爸本来暑假就能回来,可是又有了新的任务,可能还得一阵子。”

吴桐长时间盯着妈妈,似乎是在判断妈妈是否向他隐瞒了什么,却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他终于憋不住,还是直截了当地发问:“你们,你和爸爸是不是离婚了?”

妈妈惊讶地看着吴桐,就像看见了少不更事的孩子在奇妙的魔力下瞬间长大。而在吴桐眼里,妈妈的惊讶是被他窥探出秘密之后的震惊。

他为自己的发现得意,却在瞬间又生出巨大的悲伤。

吴桐不依不饶,非得让妈妈打电话把爸爸叫回来。他想用爸爸的归来证明自己臆想的“爸妈离婚”是错的。

妈妈却并不打算给爸爸打电话,她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和理由翻来覆去给吴桐解释:“你爸爸在部队工作,他是军人,军人都得遵守部队的纪律,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有任务结束休假的时候,爸爸才能回来。”

吴桐压根听不进去妈妈讲的道理。他悲伤地落下眼泪,继而抽噎着哭出了声。

妈妈急忙帮他擦泪:“我的乖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吴桐央求妈妈:“妈妈,我们去找爸爸吧。”

“可是妈妈还要工作。”妈妈替吴桐擦眼泪。

吴桐看见妈妈的眼睛也湿了,他问:“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的泪水终究没有止住,从眼角一滴滴涌出来。

“妈妈,你告诉我,爸爸在什么地方?”吴桐追着问。

“你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山里。”

“那是什么地方?”

“光荣镇!”

酷热七月最后一天的早晨,吴桐独自一人出发前往光荣镇。

距离光荣镇千里之外的柳抗美,也在急切地寻找爸爸。

只不过比吴桐早了六十三年。

那是1958年8月初的一个早晨,柳抗美一觉醒来就找不到爸爸了。爸爸在他前一晚睡着前,还给他讲了在朝鲜打仗的故事,并说让学校后门口老刘铁匠铺的刘爷爷,给他锻打一只最圆的铁环,也答应到河边的杨树林里给他捉知了猴。柳抗美高兴极了,第二天几乎是笑着醒来的。

柳抗美醒来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眼就看见爸爸。

他躺在床上喊:“爸爸,爸爸。”没有回应。他坐起来又喊,“爸爸,爸爸。”仍不见爸爸。他慌了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冲出门外,却仍没有看到爸爸的影子,更不知道爸爸在哪里。他哭着放声大喊:“爸爸,爸爸!”

柳抗美并没有听到爸爸的回应,返回到他耳朵里的,只有他自己喊爸爸的回音。

照看柳抗美的黄阿姨追出来。她把柳抗美抱到怀里。

柳抗美泪水涟涟、可怜巴巴地问:“我爸爸去哪里了?”

黄阿姨递给他最圆的铁环:“这是爸爸给你的。”

柳抗美把铁环甩到一边:“我不要铁环,我只要爸爸。”

黄阿姨又给他指盛在脸盆里的知了猴:“这是爸爸给你捉的。”

柳抗美抗拒地扭过头去,又哭起来:“我不要知了猴,我只要爸爸。”

柳抗美没能找到爸爸。第二天去幼儿园的时候,他才知道许多小朋友的爸爸都不见了。他把最圆的铁环带去了幼儿园,小朋友们都羡慕极了,他却舍不得让他们玩。他炫耀说:“这是我爸爸让刘爷爷给我打的。”

柳抗美提起爸爸时,又忍不住哭起来。

柳抗美寻找的爸爸其实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亲五年前牺牲在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上。

柳抗美寻找和呼唤的是他的养父。

养父神秘消失之前是炮兵学校的老师。

再往前,养父是抗美援朝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的侦察营教导员。

1953年,三十七岁的养父从战场归来。他踏过无数山川河流,终于在湖北襄阳找到那个叫红井的村子。当大哭着几乎哑了嗓子的柳抗美第一眼看到养父时,竟安静下来,并且神奇地咧开小嘴冲养父“咯咯”笑。

柳抗美的亲生父亲是养父所在侦察营的老兵。他们经历的每一场战争,都无比艰难和惨烈。

美军飞机来轰炸,老兵把教导员扑倒在身下。老兵牺牲了,教导员也多处受伤落下残疾。老兵活着的时候是个急性子,不甘心被美军的飞机大炮压着打,急眼的时候,敢冲上阵地用冲锋枪扫美军的飞机。他气不过美国人仗着武器厉害耀武扬威,明知打不下来,却从来不愿意就那么躲着。他说:“我们如果有那么多飞机大炮,早把侵略者打回老家了。”老兵每回打仗都冲得最猛,却又总把教导员往后拽。他说自己“壮烈”也就“壮烈”了,教导员得好好活着,以后还得靠教导员这样的文化人制造先进武器,消灭侵略者。老兵每次打完仗后都对教导员说:“没骗你吧,我说过,我命大,打不死。”他仗着命大,总往敌人火力最密集的阵地上冲,他可真是幸运,所有的子弹都像在躲着他。直到最后一次,他终究没躲过敌人飞机上扔下的炸弹。

老兵和那场战斗里牺牲的战友一同埋骨朝鲜。

铁血的老兵生前也有过柔情的一面。他曾在每次战前都对教导员说:“如果我死了,帮我回家看看老娘。”

最后一战前,他说完“帮我看看老娘”后,又满脸悲戚地说:“也帮我看看我从没见过面的儿子。”教导员和战友们那时才知道老兵当了爸爸。

老兵是在信里知道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的。

老兵似乎并没有多少欢喜,倒在脸上刻下深深的凝重。

战友们都只当老兵是在忧虑即将开始的总攻,因为枪一响,就会死伤无数。喜添男丁当然是大喜事,但在生死旦夕的战场上,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那个时候,教导员也只是知道老兵当了爸爸。后来到了老兵家里,他才知道老兵有了儿子的同时,也失去了妻子。老兵的妻子因难产而死。

柳抗美刚生下来就没了妈妈,月余,又没了爸爸。

养父看着“咯咯”笑的柳抗美,也笑了,却止不住流下两行涩泪。

1953年冬天,养父抱着襁褓中的柳抗美赴炮兵学校报到。

养父寻遍了附近的数十个村庄,也没能找到产崽的母羊,当然也就找不到羊奶。柳抗美饿得“嗷嗷”大哭,那哭声燎得养父的心都快焦了。

养父不得已,循着另一个婴儿的哭声,找到一户刚添丁的村民家,他一边道喜,一边送上恭贺礼物。寒暄几句后,养父为难地请求产妇把多余的奶水匀一些给柳抗美。男主人和他虚弱的妻子几乎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养父虽犹豫,但还是说出了柳抗美的身世。他讲柳抗美的父亲如何以一当十和美国侵略者拼刺刀,怎样为了保护战友而英勇地用身体迎接敌人的子弹,又讲柳抗美的妈妈如何因难产而死。男主人听得红了眼睛,立刻让妻子给柳抗美喂奶。他有情有义的妻子也边喂边哭,掉落的泪水和奶水一起被柳抗美吮吸进了嘴里。养父抱着吃饱喝足睡着了的柳抗美离开之前,悄悄在窗台上放了一点钱,算是答谢。那家的男主人却紧跟在后面,到炮兵学校找到养父,不由分说把钱退还给他。

养父拉住急欲离开的男主人,让他把钱收下。男主人却甩开了手。他说,孩子的爸爸是英雄,他们情愿为英雄的孩子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养父落了泪。他就像看见,牺牲在朝鲜战场的老兵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勋章。

没多久,附近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老兵的故事,也知道烈士的孩子正嗷嗷待哺。那些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从四面八方找到炮兵学校,说她们要找一个独自抚养烈士孩子的军人,她们有充足的奶水喂养烈士的遗孤。

就这样,柳抗美艰难而又幸运地活了下来。

一父,一子。他们的生活简单而又快乐。

一眨眼五年就过去了。柳抗美在养父的精心抚育下茁壮成长,欢声笑语响彻父子俩所到之处。直到那个雾气蒙蒙的早晨。

随着中国组建导弹部队的一纸命令,养父主动请缨奔赴大山,他和战友们不但隐去了自己的身份,也做到了向国家承诺的“上不语父母,下不告妻儿”,他们就此神秘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养父背着行囊已经走出了门外,却又返回到屋子里。他看着熟睡中含着笑的柳抗美,内心五味杂陈。他带走了老兵对他的期许,却带不走他和老兵都深爱着的柳抗美。他把柳抗美托付给一位战友,悲伤于没法再看着他长大。他承诺过老兵,要用我们自己的先进武器保卫我们的国家,他不能以爱柳抗美为名放弃军人报国的责任。他也想着,柳抗美是军人之子,长大后一定能理解这一切。

养父坚定地走出门外。

他就像当年走向枪林弹雨的战场一样,这一次,又义无反顾走上了为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发展先进武器的艰辛征程。

柳抗美总在梦中喊着“爸爸”惊醒。他也常在白天盯着爸爸留给他的铁环发呆。

随着年龄的增长,柳抗美悲伤地以为他可能永远失去了亲爱的爸爸,却在他八岁那年,由于导弹阵地迁往不悔山,他得以前往光荣镇和爸爸团聚。

相隔三年后,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爸爸。

2005年8月。

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柳抗美在光荣镇静静等候远方的客人。他顶着烈日,长久地凝望着光荣镇西街尽头的道路。

街道上安静极了,愈显得隐藏在十字街正中央老柳树上的知了叫得刺耳。树上的叶子被太阳晒得打了蔫,皱巴巴卷起来,就像也进入了盛夏惯有的午睡时间。街道上偶尔有人经过,也是懒洋洋的,伴着拖沓的脚步声而来,又随撞钟一样的疲沓声而去。柳抗美额头上的汗水密如涓流,丝丝汇在一起,沿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庞滚落,很快就湿透了上衣。

柳抗美赤红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看见一辆大巴从西街尽头的盘龙沟方向驶了过来。

隔着烈日晒焦了的空气,柳抗美的视觉出现了偏差。他看那由远及近的大巴,就像看见游在海里的舰艇。他揉了揉眼睛,车子近了,他也看清了,车子挂着军牌,车窗大开,里面坐着朝气蓬勃的年轻军人。

他等的就是他们——那群军校毕业来到山里的年轻军官。

柳抗美那时还不认识他们。他们同样不认识柳抗美。

车子从光荣镇十字街驶过时,并没有停下。他们要穿过十字街,继续往东,最终到达光荣镇最东边后羿山脚下导弹旅的教导队。车上的年轻军官们或许有人看见了这个站在烈日下的男人,或许谁也没有注意到。柳抗美全不在意,车子经过的时候,他紧紧地绷直身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车子离去许久后,他才自行礼毕。

坐在大巴里的吴耘看见了柳抗美,也看见了他久未放下的军礼。

吴耘对柳抗美回以军礼。

吴耘刚从大城市的军校毕业。他是主动请缨来到这大山军营的。他在几天前经历过一番何去何从的挣扎。

佟倚露是和他同一个学员队四年的同学。佟倚露那天到处找吴耘。她去了自习室,去了宿舍,去了操场,去了俱乐部,去了电视房,却都没见到吴耘的影子。她打手机,这边能听到铃响,那边却没有人接。她打了一遍又一遍,那边越是不接听,她越是心急。

佟倚露满学校找吴耘时刚接完来自北京的电话。北京总部直属的一家军事杂志社同意接收二人入职。她急切地要找到吴耘一起分享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

吴耘那时正独坐图书馆。他酝酿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在稿纸上写自愿到艰苦的二炮部队 (第二炮兵部队简称,2015年12月31日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火箭军) 服役的“支边申请”。

吴耘走出图书馆时接到金老师的电话。金老师告诉他:“我上报你留校的申请已经报到系里。”

吴耘屏住呼吸。

金老师一字一顿:“并且——通过了!”

“谢谢老师。”吴耘支吾,“可是——我已决定去边疆的二炮。”

金老师显然有些惊愕,他以为会听到吴耘的欢呼,没想到却是冷不丁的“可是”。金老师在电话那边沉默片刻,还是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的支边申请已经交上去了。”吴耘顿了一下,“大概——大概也已经批准了。”

“好吧!”金老师尊重了吴耘的选择。

吴耘脸上火辣辣地烫。他向金老师撒了谎,那份申请书这会儿还在他手里攥着。他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跑到队部,把支边申请书交到了教导员手里。

佟倚露迎面撞上了从教导员办公室出来的吴耘。

吴耘直言相告,他要去边疆的二炮。

佟倚露惊讶,想问什么,吴耘却先问了她:“老同学,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我们苦学四年,不就是为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吗?”不等佟倚露答复,他又说,“我已经决定了,就去二炮,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这是吴耘说给自己的,佟倚露却以为吴耘已经知道了那个来自北京的电话而拒绝她。她默认了,也就没再对吴耘说去北京的事。

沉淀在岁月长河里许多往事的细节,压根经不起仔细推敲。渐行渐远以至模糊了的缘由往往各执一词,被岁月定格了的结果却永远无法改变。

很多年后,吴耘直言相告,他根本不知道有去北京这档子事时,佟倚露颇为惊讶,她也已记不清当时是说出来被吴耘拒绝了,还是她根本就没有说。

青春的往事就那样消散在风里,谁也抓不住哪怕一丝一缕。

佟倚露那时其实说不说都不能改变吴耘。

吴耘选择了一条虽崎岖艰难,却又独属于他的人生道路。懂即懂。不懂,他也无法详尽解释。

他们于2005年7月15日毕业。吴耘放弃了十天探亲假,直接前往边疆的二炮导弹旅报到。 vaEkjW7EFtI20kC5I2hTgENhtShFGZO+ePYPwhQmuHWRmIqIVtg6r5wZNdp9xB7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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