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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根妈妈吸烟。她是坐在炕上吸。农场吸那种旱烟的男人多，女人也不少。
蔡根妈妈把焦黄的烟叶和卷烟纸，都放在一个油腻腻的竹编小筐里。发黄的卷烟纸是蔡根用过的算术本，上面都是老师用笔批出的红叉叉，挺刺眼。蔡根有一个上四年级的姐姐，叫蔡小琴，她学习好，作业本上都是红对钩，用过的本子，自己都保存起来了。他姐姐的名字是姐姐自己改的，原来的名字叫蔡芹，姐姐嫌不好听，就改了。她跟蔡根说起这件事，有一个自我联想：“咱姓蔡，又是芹又是根，就让人想到芹菜根，太不好听了！”蔡根说：“那我也改个名字！”姐姐说：“你改啥啊？你叫蔡根挺好听！”蔡根就不追究改名的事了，“蔡根”听久了，也不难听啊。
肖再林去蔡根家，又听见蔡根爸爸喊蔡根：“蔡根，把你用过的算术本给你妈，你妈没卷烟纸了！”蔡根脖子上的青筋直蹦：“找我姐要，她也有用过的算术本，好些本了，厚厚一大摞，为啥老是找我要？”蔡根爸爸厉声说道：“你的算术本都找不到几个对钩，废纸一本！你如果在一个本子上能给我找够十个对钩，你的本子就不用当卷烟纸了！”
蔡根听见他爸爸的话，不甘受辱，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将自己的书包拎过来，把里面的书和本子，还有几支铅笔和一块像石子一样的脏橡皮都倒出来，摊在炕上。
肖再林问他：“你要找啥？”
蔡根用救火一样的口气说：“快帮我找算术本上的对钩！我不信一个算术本上凑不够十个对钩！”
肖正林和蔡根翻出算术本，一页一页翻着，越翻越没有信心。
肖再林说：“算了吧，蔡根，别查了，给蔡姨当卷烟纸吧！”
蔡根固执地说：“查！我就不信凑不够十个对钩！查仔细了，别漏掉！”
一共三个算术本，被两人翻查了三遍。蔡根心情不好，哗啦哗啦地翻动时，动作粗暴，像是扇算术本的耳光子，更像是在扇自己。
最后，两个人都沮丧地把算术本扔在炕上了。
没有一个本子上的算术题对钩能凑够十个。在肖再林和蔡根查找红对钩时，蔡根妈妈一直坐在炕上，笑眯眯看着他们，不说话。
“你爸早就翻过你的算术本了！”蔡根妈妈忍不住给蔡根说了实情，“三本算术作业，最多的一本对钩是九个，哈哈哈……”
肖再林对蔡根说：“反正都是用过的本子了，就让蔡姨卷烟用吧！”
蔡根不说话，把算术本和书、笔等一样样装回书包。
蔡根妈妈趁蔡根出屋时，悄悄对肖再林说：“我家根子不是舍不得把本子让我卷烟，他是因为自尊心。”
“自尊心？”
“我可喜欢我儿子身上的自尊心了！”蔡根妈妈还是笑眯眯的。
“蔡姨，自尊心在哪里？”
“当然是长在心里了！”
那天，肖再林从蔡根妈妈的嘴里知道，一个人的自尊心是被人喜欢的，是个好东西，会跟着自己一辈子。
蔡根妈妈有哮喘病，咳嗽。有时她坐在屋里的炕上咳嗽起来，待在屋外的蔡根和肖再林听着都有些紧张，担心她喘不上气来。蔡根会放下手里玩的东西，跑进屋去看一眼，蔡根妈妈就笑着说：“出去玩吧，妈没事！”
蔡根说：“妈，少抽！”
蔡根妈妈知道儿子说的是烟，就说：“少抽，少抽！”
蔡根跟肖再林坐在后院里学着编蝈蝈笼，肖再林发现蔡根经常从后窗户朝炕上的妈妈看一眼。他编着笼子，腾不出手，嘴上却问：“我妈又咳嗽了吧？”
肖再林听了听，说：“没有！”
那一刻，蔡根对他妈妈的关心，让肖再林很感动。
晚上，肖再林家吃饭早，放下筷子，他又跑到蔡根家去了。蔡根家刚刚摆好饭桌，端上饭菜。肖再林没进屋，一个人坐在木匠房里等着蔡根吃完饭。蔡根家的窗户都开着，有防蚊子的纱窗，屋里说话的声音传出来，让肖再林听得很清楚。
蔡根爸爸说：“让你把算术本给你妈卷烟，你怎么不拿出来？”
蔡根用很大的很激动的声音说：“爸，给我妈用点好的卷烟纸吧，别用我的算术本了！我的算术本太脏了，再让我妈用它卷烟抽，我妈的哮喘还能好吗？”
肖再林抻着脖子听屋里的对话，他关心蔡根爸爸说什么。但是，蔡根说完话之后，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第二天，肖再林去蔡根家时，蔡根正在木匠房里帮着他爸爸搬木料，屋里只有蔡根妈妈和肖再林。肖再林一眼看见蔡根妈妈面前的竹编小筐里，有一沓白得晃眼的专门卷烟的纸。
“姨，你有新的卷烟纸了？”
“我家根子这么小，很有孝心，我没白生这个儿子！”
蔡根妈妈的话，就像一根草叶拂过肖再林的脸，牵动了他的心。肖再林走出屋，站在木匠房前，看着蔡根。他第一次把眼神从蔡根爸爸灵巧的手上，转移到蔡根身上：他黑黑的脸，单眼皮，结实的四肢，头发短短的，像草一样立着，不肯倒伏。
肖再林第一次在想自己跟蔡根的关系，为什么他会成为自己离不开的朋友。他身上吸引自己的优点，都是慢慢散发出来的，像空气里弥漫的看不见的木香，嗅着它的香味，有谁还会寻找它来自哪一棵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