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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再林上一年级时，天气还冷。大仓农场的树下和墙角的背阴处还有残雪。他可不想上学，几乎是又装病又装傻。装傻的技巧，就是妈妈问他七减四得几时，他算出的结果永远是五。四岁的弟弟肖再来不会装，在一边瞪着他：“三！哥，是三！”他还假装认真：“怎么得三？就是五嘛！”一旁的爸爸急了：“真想打开你的脑壳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猪脑子！”拖了一年，他玩到快八岁时，才不得不上学去了。
蔡根也不愿意上学，他比肖再林还大两个月，两个人鬼使神差地被分进一个班里。第一学期，肖再林和蔡根的成绩都在班里同学的后面，就像围着操场跑圈，落在后面有气无力的那两个人。
肖再林和蔡根的家，都是农场建起几年后才从外省搬来的。但是，第一个学期，班主任贺老师无意间讲的故事，让肖再林和蔡根记忆犹新——
“当年一位退役将军骑着马，在下了霜的深秋来到这里，看见了平坦的土地，看见了远处的山，还找到了一条清澈的河。他让人在这块地方钉下一根大木橛子，上面写下：大仓农场。退役将军立在马上，把那支防身的步枪指向天空，连放三枪。枪声传得很远，无垠的草地，浩渺的天空，悠悠的白云，连绵的远山，都像是要把枪声留住……”
不远的地方，枪声肯定惊跑了一只灰色野兔，让三只狼玩命逃窜，天上一只鹰在惊恐地盘旋……这是肖再林想象出的画面。
肖再林还听贺老师说，北大荒有一百多个像大仓这样的农场。当时，肖再林就想，那个秋天，退役将军要领着人在地上钉多少根木橛子啊？他骑的马还跑得动吗？那时的肖再林还不知道，从他们农场向北走，就是一大片发亮的三江湿地，再向北走，就是黑黑的黑龙江，江的对岸，就是长着高鼻子眍眍眼人的另一个国家了……
蔡根的爸爸是木匠，很牛的木匠。肖再林第一次去蔡根家玩，发现蔡根家的箱子、桌子、椅子都很结实，也好看，不像他家里坐的椅子，屁股一动，就吱吱响。有一次，肖再林在家里还吃着饭，弟弟就从椅子上消失了。原来，椅子被弟弟坐散架了。弟弟匆忙从地上站起来，把筷子捡起，直接插入饭碗。他正香香地吃到一半，顾不上散架的椅子，就用脚把椅子朝后踢了踢，像马那样，站着把饭吃完。
肖再林几乎天天朝蔡根家跑，说是找蔡根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蹲在院子里，守在蔡根爸爸跟前，看他做木匠活。蔡根爸爸握着手里的工具，像魔术师一样，把坚硬的木头做成各种有用的家具。肖再林伸长脖子，看着蔡根爸爸面前工具箱里的墨斗、刨子、锯子、锉刀、斧子……挨个被拿起来摆弄，他忍不住去摸。蔡根爸爸像轰一只鸭子一样轰他走：“远点远点！别碍事儿！”
肖再林恋恋不舍地放下锉刀，又抓起一把白花花的刨花。
蔡根的爸爸喊儿子：“蔡根，快把你同学弄走！他蹲在这儿，绊我脚！”
蔡根喊他：“肖再林，走吧，我爸干活有啥可看的？咱们玩去！”
肖再林还赖着不走。
“我弟弟站着吃饭……”他小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
蔡根爸爸正在专心刨一块木板。肖再林看见他刨一会儿后，就眯着一只眼，举枪一样平平端着那块木板，像是在瞄准太阳。
“我弟弟站着吃饭。”他这次是对着蔡根爸爸说的。
蔡根爸爸听见了肖再林的第二次唠叨，觉察到朝向他的那张哀求渴望的脸。他放下木板，看了肖再林一眼：“你弟弟站着吃饭？他为啥不坐着吃饭？”
“我弟弟的椅子被他坐散了，拼不起来了。”
“椅子散架了？”
“我弟弟像马那样站着吃饭！”
蔡根爸爸突然大笑起来：“一个小不点，还知道马是站着吃饭的！”
肖再林听见大人好像在表扬他，他也笑起来。笑容还在脸上时，蔡根爸爸对他说：“快玩去吧，我要干活了！”
……
那天，肖再林跟蔡根玩到很晚，玩累了，玩饿了，才想到回家。
经过蔡根家时，蔡根爸爸喊道：“林子，你进来！”
肖再林进了蔡根家院子。
蔡根爸爸说：“把它扛回去，给你弟弟坐着吃饭，别像马那样站着吃饭，我听着都累！”
肖再林一看，是一把刚刚做好的柞木椅子。它白白净净，像一个裸着身体、身材结实的小子立在院子里。他扛着椅子回家的路上，木香浸入鼻孔，他像是听见椅子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