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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味小说”的纯正“归来”

崔昕平(儿童文学评论家)

凡阅读过史雷儿童小说的读者,大多会因他作品中已然与当下恍如隔世、地道而浓郁的北京传统文化气息而过目难忘。他的首部长篇儿童小说《将军胡同》自问世以来,以独特的文风气韵打动了无数读者,包括大量的专业读者。继此作之后,当史雷将这部新作《正阳门下》送与我时,我暗自惊呼,史雷的创作选择是如此笃定。一种与老北京同样恍如隔世的传统“京味小说”,已然在史雷的笔下,在儿童文学创作领域纯正“归来”。

“京味小说”,这个文学术语存在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因二十世纪上半叶一位享誉世界的文学家老舍而得名。老舍的小说创作,擅于调动自己老北京生活的丰富经验,以俗白、风趣的北京话创作市民题材小说,书写老北京的风物、习俗、人情、世态,勾画出一幅幅逼真多姿的老北京风俗画。阅读史雷的儿童小说,再次被“京味小说”浓郁、地道的北京文化气韵打动,仿佛穿越时光,重新回到了那座凝结着深厚历史的老北平城。

史雷的市民风俗画,同样起笔于北平城的胡同和四合院。《正阳门下》仍然讲述居住在将军胡同的刘老爷子一家人的生活,以“我”——二宝与父母昆明避难回到北平开启故事。从《将军胡同》到《正阳门下》,两部作品在时间上、人物上,显示了紧密的承继关系;在故事上,则是又一页重大历史的铺展——抗战胜利后,接踵而至的国共合作破裂,第二次国共战争爆发。虽然人物必然被裹挟于巨大的历史洪流之中,但史雷的着笔,仍然是生活,是北平百姓的世俗生活。作品摒弃宏大叙事,以北平风物与各色人物的寻常琐事,勾勒北平城骨子里的文化情趣与时代赋予的独特景观。抗战胜利后,满大街可见从南方回来的学生和老师,福悦轩茶馆里再次聚满了闲话人生的茶客,“打唤头”的剃头匠悬着“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的条幅走街串巷。姥爷家里也终于再次团聚,二宝与父母从昆明归来,大舅成了国军将领,二舅也回到北平教书,秀儿与巡警郝俊杰谈起了恋爱。在这些人物行动的日常描写中,老北京对生活细节的那股子“讲究”也再归生机勃勃。莲花白酒、茉莉花茶、老北京炸酱面传递出一个舌尖上的北平。老北京的“玩”文化,训鸽子、遛鸟、摆弄学舌的八哥,也纷纷入镜。信手拈来的北平风物,让这座留存在历史记忆中的古城再次抖擞地鲜活起来。

《正阳门下》的谋篇布局与人物塑造,有似老舍《茶馆》的“卷轴式”结构,作品并不设置集中而贯穿的矛盾冲突,而是各色人等一一登台亮相,以人物的活动带动情节的发展。每个角色都在自己的故事中前行,但又共同受到时代的推动。同时,与《茶馆》相仿,史雷并不将笔墨集中于某个人物身上,而是意在勾勒人物群像。对每个人物,作家虽是寥寥几笔,但个个出彩。大舅、二舅、大宝,怀着浓郁的家国情怀,国难面前敢于赴死;巡警郝俊杰,是非分明,敢于担当;包括姥爷拒绝献媚的崔二,一身正气;甚至包括天桥上耍幡的汉子,见到孩子硬要赏他一个银元时,并不接下,而是后退几步,将绝活儿一一演练给孩子以示回报;还有像快人快语、火热心肠的赵姨等,一个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充分展现出老北京的“局气”、达观、正义。作品中也描写了一些猥琐的小人,如登门拜托大舅给疏通官路的崔二、天桥惦记着贩卖军火发横财的掌柜。然而,邪不压正,有了大舅、二舅、姥爷等人物的阳刚正义之气灌注于纸间,崔二、掌柜等卑鄙猥琐之徒,被这强大的气场排挤于边缘。

史雷运用的小说语言,俗白,鲜活,凝练,呈现出“京味小说”的典型韵味,回归了传统的气息。作家努力以纯正正道的北京话讲述北平时期的故事,描绘北平时期的风物,使作品的内容和形式完全融为一体。作品中,作家充分调动了老北京日常生活语言的强大表现力,好多密码一样的土语,诸如“全须全尾儿”“臊眉耷眼”之类,京腔京韵,滋味纯正。作家还运用了大量生动诙谐、极具个性化的对话描来刻画人物,恰恰突出了老北京人特有的擅说能侃,俏皮话随口就来的特点,活泼而富有生命力的地域语言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再现。

尤为重要的是,《正阳门下》所追求的作品意义,正像老舍先生《茶馆》《四世同堂》等作品那样,虽然落笔于百姓日常生活,但笔触往往延伸到时代冲突、民族命运的思考。史雷的作品,正是因为灌注着浓挚的民族气节与民族觉醒意识,而构建出了作品在形式之外的生命感染力。

史雷有写史诗的意愿,沿着近现代以来,将以政治枢纽北京(平)为代表的中华民族的磨难,一路写下来。这是一条艰难的创作道路,也是史雷慎重选择并努力坚持的道路。作品采取完全的“我”的孩童视角,时代背景未做一句交代,而是让其在百姓的生活场景、生活事件中,一点点呈现,不甚清晰,却又无可躲避。动荡时代与普通民众之间的关系,也正是如此。大舅二舅两兄弟之间的团聚,紧跟着构成了新的矛盾,效命于国民党的大舅和加入共产党的二舅政见不合起了争执,二舅的一句“百废待兴还打内战!?”将故事带入了国共合作破裂再次陷入战争的时代背景。看似轻松诙谐的生活描写中,透出时代压迫下的沉重和严峻。作品中记录着许多史载的事件,东交民巷东北流亡学生的抗议示威,工人强逼囤聚粮食的黑心商家售粮……物价飞涨,货币贬值,财政赤字,民不聊生,世道昏暗,统治腐败,民心向背,不言自明。

作品形成一种外松内紧的情绪基调,看似始终波澜不惊,但隐隐地,战争如远处的风雷,徐徐压来。参加游行的大宝被抓,郝俊杰以苦肉计营救,被逼急的姥爷挥起棍子砸向警察,生活终于在万般不情愿中跌入水深火热。紧张的气氛虽然在孩子的记忆中一带而过,但是严酷的政治矛盾、传奇般的惊险岁月已然复现。当姥爷阻拦大宝,把他锁在家里,不愿看到他被打、被抓时,大宝喊道:“那别人的外孙子都被青年军开枪打死了!”游行,示威,离家出走,投奔抗战,这正是大舅和二舅当年做出的选择。一代代年轻人,在国难面前,是一样的热血阳刚,一样的舍家弃业,不计个人安危。貌似醉心于训鸽子的二舅,用“桃花眼”为地下党传送情报,大舅这位有良知的国民党将领暗中保护二舅,赶走扮作叫花子暗中监视的特务。作品中涌动着动人的“义”,有民间之义,手足之义,更是深挚的民族大义。望着这样的榜样,“我”默默吟出二舅教“我”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字里行间,寻求正义的力量,生生不息。

与此同时,作家对战争是具有反思态度的。像《战争与和平》等许多经典的战争题材作品一样,作家努力写出日常生活的生机,老北京生活中的“讲究”,却意在反思战争,突出战争的罪恶,战争对个体的人的无情摧残和对幸福生活的无情剥夺。小说以《正阳门下》为题,正阳门,既是老北京城的标志性建筑,也是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举行盛大入城仪式的地点。二舅翻出了鸽哨,准备为和平解放的北平上空,点缀一只飞翔的乐队。“桃花眼”“蓝眼睛”,军鸽退役,重新成为和平的象征。民众心间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再次坚韧地复苏,升腾。

史雷是一位对儿童文学创作执着勉力并心怀敬畏的作家,是一位会与自己的创作对象“死磕”的作家。从《将军胡同》到《正阳门下》,这位青铜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得主,不曾有丝毫怠惰。《正阳门下》的创作,显示出更加朴素而扎实的历史感。为了这一题材,史雷的创作准备开始于1999年。历时九年的文化寻访与历史档案的查找比对之后,又经过大量文学经典阅读,再经过三年短篇小说的创作积累,史雷才慎重地投入长篇小说的创作。那个特定历史时代的“老北京”如愿在史雷笔下复活。从《将军胡同》到《正阳门下》,故事的格局更大了,构思也更加严谨。相较于《将军胡同》每章内容独立成篇的平行设置,《正阳门下》则呈现了更加完备的长篇小说形态,章与章之间的衔接密度增强,全篇布局的意识更加明晰。同时,在《将军胡同》中作家偶尔会沉迷于老北京“玩”文化细节而使叙述过度牵衍,到《正阳门下》时,则始终显得主次分明,张弛有度。

尤为可贵的是,史雷不但将滋味纯正的“京味文学”打磨一新,更以独特的儿童视角,为“京味文学”的丰富与延展做出了当代努力。史雷选择的,是绘制一幅童眸中的老北京风俗画。儿童看世界的懵懵懂懂,恰恰与史雷不喜刻意煽情,追求看似平实实则细腻的情感表达相互契合。因为孩子的视野,作家隐忍着检视史料、回溯历史中的热血沸腾,从孩子的可见可感讲述历史;因为孩子的视角,作品以孩子衡量事物轻重缓急的标准来推动故事,因此更加切近平民百姓的生活状态,也更加具有了生活的纯粹感。为了保持儿童的气息,作者的用词不见任何花哨,但着力很深。作家对笔下的“我”,并不做复杂的心理描写,而是靠“我”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孩子也无法清楚表达的内心活动。一次次紧张的、冲突的、大喜大悲的情境,都透过准确的儿童视角得以准确地传达。字里行间让读者借助文字产生的还原力量,进入文学现场,感受到家园的阵痛与焦灼,塑造出童言叙事中的史诗正剧。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国当代儿童文学还较少将精力放在地域文学风格的探索上,大家基本遵循了共同的语言风格——儿童化的书面语;而在儿童文学高度发展的时代,地域风格的建设便显出基于文学整体的意义,史雷,是非常突出的先觉者之一。

2018年4月于龙城太原 4fRM5K4umyxd9sltuLREbSkI6hv1C6fcMiL8zwOVrrheC13X7RNi6qgh1S6IOj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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