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作为专业的猎人与炮手,那些年,我第一次跟随四爷爷猎狼的具体地点和方位,就是在波涛汹涌,浪花翻滾,云雾迷蒙,风光万千的黑龙江南岸;季节大约是三月中旬的春分前后,尽管冰雪融化,但春寒料峭,江风刺骨,寒气袭人,在宽阔墨绿,激流翻滚的江面上,刚刚融化的大块儿坚冰,如同脱缰的野马和顺风奔跑着的庞大的羊群,可以说排山倒海,惊涛拍岸,一泻千里,浩浩荡荡;而飞奔着的浮冰在拐弯处,因为水道峡窄又相互拥挤而发生对撞,对撞以后,破裂的声音如电闪雷鸡,惊天动地,震耳欲聋,令人恐怖。

至今我还清清楚楚地铭记着,为猎狼成功又不发生意外,我陪同四爷爷半夜出发黎明前赶到,翻山越岭,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心跳加快,道路蜿蜒,脚下不平,磕磕绊绊,全身是汗,一旦停下来被凛冽的江风吹打着,全身上下刺骨般的冰凉,那种滋味是真难受啊!

不客气得说,四爷爷曾经是小兴安岭林区赫赫有名的老抗联战士,也是远东国际第八十八旅的骨干力量,他身经百战,功勋卓著,资格较老,德高望重。不过,让人难以接受和容忍的是,他脾气倔犟,性格暴躁,说话难听,动辙就训人。而且训人的时侯熊掌般的大巴掌还一个劲儿晃动着,吹胡子瞪眼,气势凶凶,如同恶魔,看着就打怵。久而久之,在他面前,我就像耗子见了猫,兔子发现了金雕,羊群嗅到了恶狼的气味,尽量地回避与躲闪着,恐怕一不小心,大巴掌落到了我脸上。

当然,凭良心而论,四爷爷也有他的优点和长处,长处是打枪,军人出身的他,不管是单筒猎枪,还是双筒猎枪,包括半自动步枪或三八大盖儿,均弹无虚发,枪响见物,百发百中,堪称为神奇。狩猎队嘛!讲究得就是射击本领与枪法的水平,枪法出色,众人才能佩服。

再有就是,四爷爷他精通俄语,人称半个老毛子,那些年,作为远东国际第八十八旅最年轻的抗联老战士,四爷爷在哈巴罗夫斯克北野营,他曾经居住了六个年头呢!如果在大学念外语,恐怕也早就毕业了。

当然了,毫无疑问,年复一年,潜移默化,耳濡目染,在俄罗斯远东打下的功底,就相当的深刻与牢固。现如今,尽管近古稀,快七十岁的老人了,而且走路蹒跚,趔趔趄趄,举手投足老态胧肿又老气横秋的,但是,一不小心,他嘴里头还能嘟噜出成串的老毛子话,如;好,是哈拉绍,您好,是资德拉斯度一接!白酒,是沃特嘎,熊胆和熊掌呢,分别则是,灭德卫日压绕哦七,和灭德卫日压拉垛妮。

可是,物极必反,久听生厌,听四爷爷说话舌头打卷嘟嘟噜噜,四奶奶就反感,讨厌,愤怒甚至是急眼,急了眼的四奶奶,会撇嘴角,耸鼻子,目光椰揄,眉头紧皱,手指他鼻梁骨,愤怒之极,恶狠狠地说道:

“说中国话,都快入土的人啦!在我面前还拽什么拽呀!显示你认识两个具洋字码,在人面前一次次地得瑟!真是的,没有脸,叫你老毛子,你听着就好受还是舒服哪!”

“不舒服不听,我就这个德性,别人想听还听不到呢!真是岂有此理,连我说话,你都要限制,这是我得自由,你干涉不着。”四爷爷比四奶奶还硬,还愣,还横,他盛气凌人,飞扬拔扈,说话难听,咄咄逼人,一贯性的,天老爷是老大他是老二,历来不把四奶奶放在眼里头,尽管没有摇晃他得大巴掌,但脸色难看,口气也恶毒:

“怎么的?还以为你是当年的大美人呢!处处拔尖,压着我一头,不让我说话。告诉你,风水转流转,今非昔比啦!听老毛子话!不交学费就便宜你啦!哼!我就这德性,就是这个玩艺,你爱听不听,缺你这只臭鸡蛋,我就不做糟子糕啦!”

历来就是,四奶奶说一句,四爷爷有三句话在等着她呢。见他摆臭架子,大男子汉主义,蛮行无理,油盐不进,还倒一耙,四奶奶就气得瞪眼珠子,嘴角颤抖,全身哆嗦,半天才说道:

“谌石魁!你这个王八蛋!成心气我,跟我找别扭是不是?看我老了,皮松珠黄了,就想气死我啊!再说啦!你也不想想,眼下是什么时侯啊!赫鲁晓夫跟中国为敌较劲儿,飞机大炮在江岸上支着,农场变兵团,你不嘟噜老毛子话,人家还怀疑你是苏修特务呢!你再臭美,再得瑟,再说老毛子话,这不是纯粹不要脸了嘛!贱骨头怎么的?非得五花大绑像驴一样,让你游街挂牌子,去台上獗着,你才知道专政的滋味呀!我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不要脸,还叫个人嘛!”

四奶奶一阵霹雳闪电加狂风暴雨,四爷爷老实了,忤鼻了,抬架不住,狗熊了,不再吹胡子瞪眼抡巴掌,而是蹲坐在那儿嘿嘿一笑,掏出烟袋拧上一袋孑,叼在嘴上划火柴燃着,猛吸两口,吧唧吧哪嘴唇,才品味着说道:“苏联逼债,欺侮咱中国,老毛子大兵虎视眈眈,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老婆子,多亏你提醒,提醒的及时,看来呀!没有你这只臭鸡蛋,我这糟子糕,还真就做是不成了呢!”

说她是臭鸡蛋,四奶奶也不生气,而是严肃认真,敲打他说道:“知道就好,广播上天天喊,白纸黑字,标语上也都写着呢,反帝反修,反特防特。反特防特是啥意思?你还不知道吗?你在苏联住了六年,天天跟老毛子打交道,你不是特务也是特务,你浑身是嘴说得清吗?珍宝岛上,已经开战了,你抗联老战士,就是铁帽子王哪!本来就是怀疑对像,今天审查,明天盘问,再嘟噜老毛子语,说老毛子话,这不是吃一百个豆,咋不觉腥了嘛!好自为之吧!昨天得荣誉,今天就是罪名,李范五还在监狱关着呢!冯仲云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啊!都是抗联老战士,哪个不比你职务高,哪个不比你影响力大?真把你蹲小号关起来,我没工夫去伺侯你!睡不着觉,你自己就低头想想吧!”

见四奶奶说得衷恳有理,点到他死穴,挖着他要害,毫不手软,也绝不客气,四爷爷就彻底老实蔫巴了,举双手投降,宣布服输,避免四奶奶再赶尽杀绝,穷打落水狗,一口咬住,死死地不放。

我知道,四奶奶厉害嘴不饶人,学问比他高,阅历也不差,关键时侯,四爷爷根本就不是对手,三个回合,必然得认输被挑下马去。原因很简单,四奶奶她年轻时侯特别漂亮,人见人爱,是朵校花,也是镇花,四奶奶得美丽是出了名的,说她沉鱼落雁也不算过分。守着我这个孙子,四奶奶也多次蔑视地说道:“他如果不是共产党员,老抗联战士,想娶我,做梦去吧!窝瓜脑袋,鞋拔孑脸!”

斗嘴归斗嘴,玩笑归玩笑,四爷爷对家庭婚姻非常知足,感谢四奶奶嫁给了他,娶到了全县的大美人,开玩笑时也捎带着说道:“老婆子!有你我就知足啦!男人奋斗,无非就是金钱美女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噢!想起来了,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对不对?由你陪伴,是我终生的福气,谁说你人老珠黄了?你比年轻时还漂亮,还有姿色,风韵尤存,品位越高嘛!脸上有皱纹不要紧,我再猎到香獐子,麝香专门留给你用,多少钱也不卖了,在这个世界上,你才最有资格享用嘛!”

听四爷爷这么说,四奶奶就抿嘴笑了,微微笑着,嗅鼻子说道:“哪麝香味,咋就那么香呢!不过呀!麝香不麝香的,我倒是不计较,也不在乎,只要你别再成心气我,我就南阿弥陀佛,知足烧香啦!上来一阵子,你那狗熊脾气,真能气死个人!”

“……。”

是的,两个老人一台戏,观众只有我自已。我得原则是不表态,不评论,不站位,不一边倒,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都是自己得长辈嘛!但是,在感情上,却始终站在四奶奶一边,不仅站在一边,而且是死心踏地,无怨无悔,像英国和美国,是如生俱来的铁杆儿盟友。原因很简单,四爷爷看我不顺眼,总想撵我走,撵回老家去。在这儿视我为累赘和绊脚石,牙根儿就看不起我这个盲流子。特别是他那支猎枪,纸包纸裹,不让我摸着。我一碰一模他就急眼,像挖了他的祖坟,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眼珠子瞪大,咆哮着吼道:

“谁让你动的?又动我猎枪,说你多少遍啦!是不是挨打没有够,想找死啊!三天不打皮子就痒痒!真他妈的,滚!快滚!滚得越远越好,你这个盲流子,三无户,急了眼,看我不一脚踢死你!”

每次都是,四爷爷一喊,四奶奶就急眼,急了眼的四奶奶,会两手掐腰,怒气冲冲,像斗架的公鸡,毫不犹豫,顶撞他喊道:“喊什么喊,人五人六的,你再动手试试!世界上还没有王法了呢!踢死他,踢一个我看看?我看你长着几个脑袋?”回头又按抚我,按抚完了又责怪我说道:

“别怕,有奶奶呢!老东西他敢,反了他吧!动你一根汗毛,我也不让他的。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手咋就那么贱呢!那支猎枪,是李延禄省长送他的,宝贝蛋子一样,不让你摸,你就不模呗!摸了就能长二两肉咋的!”

四奶奶阿护我,旦护我,亲近我,使我深受感动,也体会到幸福,决心报达四奶奶。那些年在狩猎队,我总把自己比喻为鸡雏,惴惴不安,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东躲西藏。而四奶奶呢,则是有勇有谋的老鸨子,尽管体弱却非常勇敢,老鹰来了,它“咯咯咯!”叫着,生死不怕,激烈博斗,暴风雨来了,展开翅膀紧紧护着。四奶奶疼我,爱我,护着我,感情上你说,我能不亲近四奶奶吗?

当然,争执以后我才终于知道,合江省政府主席李延禄是四爷爷的老上级,感情到位,相当的不错,李延禄绕道苏联去延安,是四爷爷护送他过界的,光复后李延禄从延安回来,又是四爷爷打前站迎接的,同时担任了翻译官。四爷爷和四奶奶结婚,四奶奶成份太高,地主兼资本家,四奶奶是资本家的大小姐。政治笫一,李延禄死活不同意:“老谌!前途重要,还是媳妇重要?”四爷爷说:“媳妇重要。就是回家务农,我们也得结婚。”李延禄看他死心踏地,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把四爷爷从轻处理了,由汤原县驻军副司令,降职为小兴安岭中心狩猎队队长,降职不降薪,四爷爷还是副厅级待遇,月薪近一百八十块,钱太多花不出去,四奶奶都犯愁:“又开支啦!上个月领的,我一分钱还没动哪!”

再有,李延禄喜欢打猎,在苏联得到一支名牌猎枪,去北京工作,环境和条件不允许,就把猎枪送给四爷爷了:“老谌!你更需要,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李延禄说。感情之物,四爷爷当然极为珍贵了。猎枪是双箭牌子,乌克兰生产的,材质特好,枪筒乌亮,射击精准,碰碰摸摸,四爷爷都不让。他越不让摸,我越觉着好奇与新鲜,不摸手痒痒,就拿出来偷着比划,在院子里面,正半闭着眼睛瞄准呢,这不,四爷爷就突然间回来了。见我没烀狗食而是玩他的宝贝猎枪,就气急败坏,咆哮如雷,吹胡子瞪眼,撵我快滚:

“又玩猎枪!赶紧给我快滚!三五户,盲流子,不在家种地,跑到林区捣乱呢!明天起早,就给我快滚,爱去那儿去那儿!”

实话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爷爷撵我走,撵回老家种地去。这也是我怕他的主要原因。因为没百四爷爷和四奶奶,我这个盲流子三无户,在狩猎队就站不住脚,随时有被收容谴送的可能。那个年代,黑龙江省到处抓盲流,像抓特务一样,民兵加街道居民委员会老太太,联和巡防,铜墙铁壁,逮着就收容与谴送,谴送回老家再严肃处理。我就是曾经被收容和谴送过一次,像受惊的兔子,千方百计又跑了回来。要知道,再逮着就是二进宫了。加重处置,限制自由,父母全家都得受连累,在农村,口粮都不分给你,越渴越给盐吃。再次闯关东,多亏进山投奔了四爷爷和四奶奶,盲流生活才安定了下来。四爷爷撵我走,我能不害怕,提心吊胆吗?山东老家,一天挣七分钱,半包火柴都不到,谴送回去,不是饿死,也得穷死。

作为三无户,我笫一次跑盲流闯关东,落脚地点是到鹤岗市的北大岭,生存手段当然是捡煤背煤扛煤卖煤了,说偷煤也可以。煤城就是产煤的地方,不捡煤背煤干什么去呀!矿区,正像当地人形容的那样,白天一片坑,晚上一片灯,到处都是掏洞挖煤的,人称我们是煤耗子,我生活居住活动的周围,白补衣从来就不敢穿,飞过时麻雀都是乌黑的。据说,鹤岗矿务局八大煤矿,唯一北大岭是露天开采,那大煤坑,方圆足有几十里,站在坑口往下瞅,工人作业像蚂蚁搬家,挖掘机还没有个火柴盒大呢。垂直七十度,之字形的往上爬,贴着坑壁,从坑底背一袋子块煤爬上来,累得是腰酸腿疼胳膊麻,坐下半天爬不起来。可是,也真挣钱啊!一袋子煤块曾经卖到八毛钱,天文般数字,起早贪黑连轴转,两天就是一张大白边,拾元的人民币,嘎嘎新,削耳朵比刀还快,那个乐呀!半夜笑醒,比在农村务农,一年的收获还大呢!卖了煤,破天荒,武装打扮,也神气一番,买了双高靿的农田鞋,里程碑式的,光脚丫时代结束了,笫二天又买了袜子,也是新的,但舍不得穿,背煤回来看看,就是按慰了。想,再挣钱就告别小棉袄,买件线衣,可是,没有布票啊!有钱也是干瞅着,但毕竟列入计划了,买线衣无疑是早晚的事儿,庆幸自己到了煤矿上,皇帝的生活什么滋味,没有想过。可是也看到,背煤的人真多,像蚂蚁繁蛋,大概都是一个阶级吧?无产阶级。鹤岗矿区养穷人,更是养无产阶级的地方。由无产阶级到资产阶级,大概,离资本家就不远了。可是,正步步登高,做着当资本家的美梦呢!赶巧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买双袜子没舍得穿,就让民兵给没收了。倒霉的不是我一个,安徽小宋,吉林省榆树县大老张,我们三人合租一间小房子,志同道合,是典型捡煤卖煤的专业户。可是,干得正欢呢,就被矿上持枪巡逻的民兵给逮着了。杀气腾腾,亳不客气,刚一进门“哗啦!”一声,半自动步枪就给顶上了,顶着胸口,恶狠狠地,质问我说道:“有户口吗?”

“没有!”我老实回答。知道没有子弹,但也紧张得不行,枪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三无户,送收容站!”枪口移开了,看我没有逃跑的企图。

怕什么有什么。另一个民兵晃动着一付亮铮铮的手铐子,说话阴阳怪气:“煤矿是你们家的呀!连偷带划拉的?钱呢?都交出来!偷煤的脏款,统通没收,知道吗?”

持枪的民兵:“偷煤犯法,偷三吨就够判刑了,你们就等着蹲小号,啃窝窝头吧!把钱交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不是偷,我们是捡的。”说偷我觉着冤枉,纠正他说道。

“你小子还嘴硬啊!”抬腿就是一脚,踢在我腿上:“念你们初犯,照顾你们。快点,把钱掏出来,别不识抬举,押回指挥部,就等着蹲小号吧!”

“我就等着啃窝窝头了,不饿就行。”我说得是实话。

“一个个的来,一个也跑不了。小兔崽子,先别理他。”

小宋不交,死活不交,但害怕搜身,只能把钱攥在手上,攥在手上是最有把握的。就是坐老凳也不撒开,而且嘴上还嘟哝着:“我是从废掌子上捡的,矿上不要了,离大煤堆远着呢!我对天起誓……。”

没有说完,钱被一把夺了过去,“就这些,还有吗?哼!掌子上捡的?掌子是你家的!还对天起誓,去收容站起誓吧!跟我们起誓没有用。”

小宋不服,想夺回来,刚伸手,屁股上就挨了一枪托子:“老实点儿!妈的,惯你些臭毛病。”

小宋没敢哭,但全身上下一个劲儿哆嗦。他比我富不到那儿去,父母双亡,他跟着爷爷在农生活,爷爷六十多岁了,有心脏病,怕惊吓。昨天他还跟我说:“把钱赶紧邮回去,爷爷好抓紧时间买药呢。”他出来跑盲流,目的就是为了他爷爷。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宋挨打,钱在手上攥着,我比他聪明,钱在破棉袄里面缝着,棉袄穿在身上,想搜去,没有门。就把新买的袜子顶了上去:“我没有钱,钱都买了鞋和袜子了。把袜子给你们吧!”

持枪民兵接过袜子,怀疑地端详着,眨巴着三角眼,不怀好意地说道:“钱都买了袜子了?可能吗?鬼才相信,我搜搜,破棉袄藏钱,我见过的多啦!”说着,把半自动步枪往肩膀头上狠狠地一抡,伸手就来搜我的破棉祆,非常专业,毫不含糊,尽管我缝在胳肢窝下边,但还是被他找到了。找到了钱,他幸灾乐祸,嘿嘿嘿笑着,“滋啦!”一声就撕开了,眼睁睁地瞅着,钱到了他手上,这都是背煤的血汗钱呀!一小卷被被汗水溻湿的人民币。他目光狞狰,吸了下鼻子,得意说道:“妈的!女人藏裤衩子,我都能找到,就你?我们是干啥的?你也不想想,跟我来这一套?钱是好钱,都变成酸菜味啦!”他扬了扬手上捏着的金钱,皱眉头,耸鼻子,仍不死心,继续又问道:“还有吗?拿臭鞋烂袜子胡弄我们,多亏我有经验,差一点让你骗了过去。”

我后悔了,后悔得肝疼,钱没藏住,倒搭上了一双新袜子。打不过他们,也不敢动手,没有办法,索性把鞋子也脱了下来,举在手上,气狠狠地说道:“这鞋子,也是昨天刚买的,你都拿去吧!我不要啦……。”

没等我说完,两个民兵就匆忙捂着鼻子,身子急速后退,嘴里大声喊道:“穿上!穿上!快穿上!臭脚子,熏个人啦!妈的,谁让你脱鞋的?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

“啐!啐!奶奶的,这味,比粪坑还臭,顶风也能臭四十里,今天晚上别吃饭啦!这小子,是诚心跟咱们捣乱啊!”

钱和袜子都没了,也就没啥可怕的了,大不了去收容所被谴送呗?不敢动手,但嘴上仍然不闲着:“鞋钱也是背煤买的,才穿了两天,我豁出来光脚子了,都给你们,我啥也没有啦!”看着那迭钱,我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耍臭无赖呀!啊!赶紧穿上,惯你些臭毛病。”报复性的,又一枪托子,实实在在,削在了屁股上,连罚带打,疼得我直裂嘴,心里头暗骂:“日你祖奶奶的。”

我亏大了,天下最大的冤大头,再没有比我更冤的了,比《窦娥冤》还冤。我捂着屁服,一个劲儿裂嘴,骂,没有用,哭,不顶事。钱财没了,又挨了一枪托子,天下这么大,到那儿说理去呀!捡煤卖还有罪了?气得我哆嗦,咬着牙巴骨,泪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还有比我更倒霉的。

就在搜查,审训我和小宋期间,同伙老张,他个子高大,两条腿特长,但走路不稳,晃晃悠悠,他喜欢绘画,自称艺术家,不剪头,留长发,再加上胡子,三天不洗脸,简直一团糟。他非常执著,也有恒心,背煤再累也画上两笔,煤钱都买纸张和油彩了,快四十岁了还没有结婚,目的是考美术学院。但美术学院都关闭了,老师都去了农村或干校。他在纸上画了条狗,拎着在大街上走,惹得三四条狗追着咬。画了张裸体女人,被民兵没收了,说他是流氓画家,污染环境,画却被队长收藏不给了。我们三个人中的主心骨,他被抓过盲流,经验特别丰富,抬腿就跑,但没有跑远,外面还有两民兵呢,掏出小麻绳,就给勒上了:“跑!妈了个巴子的,再跑,腿给你打断!”

“哟!艺术家嘛!在农村画呗!煤矿又不缺画画的。这是笫几次了?净给我们找麻烦!轻点儿勒着,毕竟也算是老朋友了!”

蛇打七寸,擒贼擒王。老张逃跑不成,而且用麻绳给捆上了。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我和小宋,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收容站在北山根下面,归民兵总指挥部管理。我们的任务是去南大营一粮库修围墙,搬石头,筛沙子,挖地槽,扛水泥,一日三餐窝窝头,大查子,白菜汤,萝卜汤,土豆子汤,海带汤,鹤岗不缺水但洗不干净,碗底都有一小堆沙子,都是三无户,没人敢提意见。睡大通铺,一百多人,管吃不给钱,挣够了车票钱统一押走,谴返送原籍。这儿的民兵更厉害,拎着汽车水箱的三角带,歪着脑袋,斜愣着眼,见谁调皮,瞪眼珠子吼道:“老实!不老实抽你,是不是皮痒痒了?靠墙根都给我站着去!”

怕挨打,规规矩矩,都非常老实。出工点名,工作人员捧着花名册,但不是点人名,而是点县名,非常新鲜第一次见到。站在屋门口,扯脖子大声喊道:

“梁山县,郓城县,嘉祥,巨野,东平县的出来,站队站队。搬石头你们,不许跑,狼狗可不惯着你们。听见了吗!”

第一伙领走了。第二个人捧着花名册又来了,继续再喊:“沂南县,沂水县,莒县,临沭,蒙阴县的出来站队,站队,你们的任务是筛沙子,三人一伙,一人镐刨,两人锹挖。别跑啊!狼狗可不惯着你们!”

来领人都要喊:“别跑啊!狼狗可不惯着你们!”盲流子腿快,眨眼没影,但跑了就是跑了,又不是刑事犯。所以用狼狗看着,你的腿再没有狗快。在收容谴送站我亲眼目睹,山东人最多,一个县有上百人,亲戚连亲戚来的。其次是安徽与河南。人口大省,计划生产抓得特紧,也是产盲流子的地方。尤其山东荷泽地区,一个村就有十几个,选出一人当班长,其他人跑了拿你是问。

头一天出勤我分工搬砖,不给手套,找块破布缠在手上,手掌还是磨出了血星子,倒班干,下午再去筛沙子,抓着锹把也仍然是生疼生疼的。不错,工地上两条大狼狗,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如同恶狼,监督着我们,不敢近前,特别得打怵。当时,我边干活边想,这不是日本鬼子抓劳工吗?但甘怒而不敢言,怕挨揍。在这儿,打人是家常便饭,我们盲流子不是人,因为民兵就说过,他们打得不是人,该打,谁让你们不在家学大寨,到处盲目流蹿呢!城市青年都下乡了,你们想进城,做梦吧!下次再逮着,直接送甘肃大西跑,累死也跑不出去。

干活挣的钱够买火车票了,一批又一批地送走,专人押送,谴送回原地。

从鹤岗到潍坊,火车票是二十八元六角,我算计着呢,正好干了一个月,我们不欠铁路局的。

潍坊下火车再押送昌邑,从昌邑县城再押送各公社,逐级押送,押送到大队开大会批判。先学习老三篇,再学习为人民服务,罚款是扣口粮,避免下次再往外跑。农业学大寨嘛!战天斗地,改变面貌。人都走了,梯田谁修?

可是,刚到县城,趁着天黑下雨我就溜之大吉了。想,运气不错,人努力天帮忙,心里念着:“南阿弥陀佛!”我跑出很远了,黑暗中,听工作人员扯脖子还喊呢:“哪个小不点呢!一眼没看到,就让他溜了!你怎么看的呀!大队和公社,还有盖章呢,回去怎么交待呀!”另一个说:“这一疙瘩子咱们不熟悉哟!那小子像条鲶鱼,始终就溜着边嘛!操,防不胜防啊!这活儿干的,下次逮着再说,这儿有名单,通知他们大队。”我一听是东北口音,他们着急,当地工作人员肯定在偷笑。因为他们也希望我能溜掉,我溜掉了,他们就不用麻烦了。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正紧,人多是负担,更是累赘与无奈。当地工作人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押送我的工作人员尚没有回来,我又爬火车回到鹤岗了。

是的,爬火车,熟门熟路,经验丰富,溜进火车站,一眼就能认出来,那趟火车拉木头?是去大兴安岭,伊春和牡丹江的;那趟火车拉粮食?是去九三,红兴隆,建三江和宝泉岭农管局的。那趟火车是专门运煤,是去鸡西,鹤岗,双鸭山,七台河的。去大庆的火车拉石油,大油罐车,这头望不见那头。计划经济年代,黑龙江为国家做出了突出的贡献。煤炭,木材,粮食,石油,都是紧缺物资,而且还得养着半个中国的盲流子。站在轨道上注意观察,进关的列车超负荷运行,亓出关列车一律是空返。不管北戴河,山海关还是秦皇岛,爬上火车就算到家了。

毫无疑问,我选择拉煤的火车,六十节车皮哪!浩浩荡荡,我一个人享受,见站不停,风驰电掣,神龙见尾不见头,特别得豪迈与气魄,饱览沿途大好山河的自然风光。破棉袄,破棉裤,不穿时就用小麻绳背着,尽管埋汰但感情特深,一年四季离不了;窝窝头,邦邦硬,三天前的了,嚼一口特香,上车别忘带瓶子水。参加工作后翻山越岭背野猪肉,捞黑瞎子,扛狍子,别人喊累喊苦,我说:“什么叫苦,什么叫累啊!告诉我,苦和累是什么滋味?哥们儿!”一年四季能吃饱,幸福感总是满满的,至今写文章还一个劲儿炫耀呢:“怎么的,当年我来狩猎队,咱也是乘坐着专列呢!”

苦和累都是相对的。没有艰苦,日子再好也是不满意。下乡知识青年写文章我就看不懂,把农村形容那么苦,那么累,又脏又乱,让他跑盲流池就知道了,生长在蜜罐子,不知道苦滋味。

当然了,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再到鹤岗绝不敢逗留,更不敢去北大岒捡煤背煤卖煤了,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恐怕再被逮着,再逮着就是‘二迸宫’了。育流和犯罪份子差不多,八五年严打,国家明文规定,判刑即等于除消城市户口,再有纲火的人也后悔掉泪了。城市是天堂,农村是地狱,刑满释放,你也在地狱呆着吧!

我不敢含糊,直接进山去狩猎队,找四爷爷四奶奶他们。老乡,本村,四爷爷刚出五符呢,上坟磕头去一块墓地,现在火葬了,但仍然是一家人,埋在一块公墓上。四爷爷叫谌石魁,这是我原来就知道的,参加过抗联,世人皆知;四奶奶漂亮,全世界公认。但是,狩猎队具体在哪儿呢?小兴安岭中心狩猎队又在哪儿呢?我就说不太清楚也讲不明白了,只是朦朦眬胧又恍恍惚惚,听母亲或别人多少次说过,有什么丰岭,丰茂,丰沟,丰林,大丰等名词。于是,我坐车到了伊春的大丰林业局,现在更名叫金山屯林业局。汽车进山了,问车上旅客:“大叔!您知道狩猎队在什么地方?小兴安岭中心狩猎队。”那人一拍大腿,皱着眉头惋惜地说道:

“哟!你坐过站了呀!狩猎队在岭东,车都到终点站了,你早干什么来着?”

我非常后悔,上车前询问就好了,出门嘴勤腿勤这是常识。但嘴勤我恰恰相返,语言不能表达思想,原因是胶东口音太浓,太侉,别人听不懂,一个劲儿发愣,歪着脑袋眨巴眼,自己也吃力,越是着急越说不明白,久而久之,语言交流就有些打怵,能不说话就尽量不吱声。说话真累啊!脸红脖子粗的。但腿勤则是我绝对得优势,几十里地抬腿就到了,如果参加抗联,我就选择跑交通,《林海雪原》中有个长腿孙达得,我想,他的腿比我长吗?有机会真得比试比试。下车后我匆忙急返了回来,当然是步行了,第一次品偿到穿林海的滋味。

下雨,雨不大,细雨霏霏,紧一阵子慢一阵子,山里下雨再正常不过。民谣曰:“南岔南岔,三天两下;伊春伊春,十天九阴。”不下雨就是怪事了。砂石公路,贴着山根,蜿蜒而行,下面是河流,水流湍急,水声轰鸣。走在路上,我四面张望细心地观察,真正的是群山逶迤,林海茫茫,枯树参天,遮天蔽日。运雾很浓,如同稠浆,也很近,整座山岭被笼罩,伸手可极,雨中满目青翠,绿色养眼,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雨天一个人赶路,特别有诗意。突然,庞大的野猪群,足有上百只,黑褐颜色,大猪带着小猪,小猪跟着大猪,“唿隆!唿隆!哼哧!哼哧!”声势浩大,排山倒海般疾奔了过去,从路东到路西,树棵子被撞,满山轰鸣。我猛地站住,呆呆地望着,不害怕,只觉着新鲜与刺激,这么多野猪,狩猎队肯定不缺肉吃。小兴安岭野猪肥嫩个大,野猪肉喷香特别诱人。人饿了,笫一思锥是吃饱肚子,然后才是恐惧与害怕。站在路中央,我盯着野猪消失的影子,想,如果能找到四爷爷,在狩猎队站隐脚跟,吃肉绝对没问题。可是,群山逶迤,林海茫茫,我能找到四爷爷吗?四爷爷又在那儿呢?

雨还在下着,砂不路并不难走,但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更没有东辆,山没有边际,路没有尽头。水声,雨声,偶尔传来动物的叫声:“汪!汪!”奔跑着,像狗咬,从那个山头到这个山头,由远而近,苍促的,匆忙的,很快,两只狍子出现了,蹿出来,站在路中央,冲着我摇摇尾巴,像打个招呼,很快就消失了。我想,山里生活,各种动物就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能找到四爷爷站稳脚跟,它们就是我的朋友了。

深山沐雨而行,遇到的动物最多的是长尾巴绿色的野鸡,“唿啦啦!”飞起来,“唿啦啦!”又落下,有时“咯咯咯!”叫着,声音清脆,传播得很远。下雨天它们并不怕,野鸡毛离水,不影响飞行。看它们落下我奔过去看看,想逮只活的,走近前发现早没影了。野雉落下会迅速奔走,奔走速度比人还快。看野雉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起流传的那句话:“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雉飞进饭锅里。”没飞进饭锅,而是落在大河边。河水翻滚,咆哮而下。我饿了,饿得心慌,发现黑木耳,水灵灵,油光闪亮,摘下来塞进嘴里,大嚼大咽。我想起东北抗联,四爷爷就是抗联老战士,多日断粮吃野菜,木耳可能还吃不到吧?木耳没味,越嚼越香。

我至今难忘,也是刻骨铭心的,从大丰林业驻地回来,现在回想,也就是丰林林场与五家子屯之间,森林茂密,郁郁葱葱,在公路拐弯处的陡坡上,冒着细雨,突然传来了打斗声:“扑噜噜!扑噜噜!”

我猛得一愣,同时掺杂着哀叫声:“欧!欧!”

什么动物叫唤?我没有听到过,也想像不出来,老牛般的豪叫,喉咙宽厚,底气特粗,打斗声也激烈:“噼哩叭嚓!噼哩叭嚓!”

我本能地站住,迅速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心颤心惊,不敢再近前,同时,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是什么猛兽在打架。很快,双方由高处轱辘了下来,树棵子被撞击得“哗啦啦!”山响。

雨雾中,我气喘吁吁,瑟瑟颤抖,聚精会神,很快就发现与看到了,它们从浓密的树林子中钻了出来,钻出来的,竟然是两只黑瞎子,也就是棕熊,是小兴安岭林区的常见猛兽,棕褐色,一大一小,大的在前,小的在后,大的是逃跑,狠狈不堪,只有招架之功,没有换手之力,捂着脑袋“豪豪!”哀叫,哀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小个儿棕熊却越战越勇,连嘶带咬,大巴掌抡着,打得大棕熊狼狈逃蹿,小棕熊在后面又穷追不舍。一直打到公路上,然后又轱辘到下面去了。双方打抖激烈,精力高度集中,我在公路上,它们才没有注意到。但我在暗处,就清楚得看到,大棕熊输的太惨了,屁滚尿流,溃不成军。一路逃蹿,彻底得熊了。事后我才知道,大个儿的公熊,小个儿的是母熊。公熊是流氓,没有责任心。熊崽分娩出生后,都由母棕熊抚养着。但在抚育期间,母熊是不发情的,只有断奶,它才发情。公熊为了交配,就把熊崽子给咬死。所以说,在它们幼小的时侯,熊爸爸也是最大的敌人。

熊崽被公熊咬死,母熊追着公熊打,这一幕,恰恰被我撞到了……。

再有,一路赶来,山里最多的是小咬,糊脸,糠皮子一样悬浮在空中,无声无息,无孔不入,嘴唇,眼皮,耳朵,早已经叮肿了,嘴唇麻木,牙齿咬着没有感觉。其次是蚊子,黄蚊子,长腿,比山外个大,蚊子成蛋,“嗡嗡!”叫着,打不及,拍一把掌一手血,没有办法,豁出去咬吧!走累了,精疲力尽,坐车来的,知道前面是检查站,到检查站歇歇腿。

检查站到了,座落在陡峭的山根下面,大牌子,很远就能清晰地看到,白底黑字,印刷体书写着,伊春市大丰林业局木材检查站。常年不见人,干嘛要设个检查站呢?我就不明白,有啥要检查的?又没有出山,前面仍然是茫茫林海。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伊春与鹤岗,两个地级市的交界处,不仅防火与木材检查,同时也承担着国防任务和治安任务,如果发现特务或刑事犯罪分子,有关部门在这儿设防,随时随地向市里汇报。

检查站小屋不大,红砖红瓦,玻璃窗玻璃门,清静优雅,在这儿工作,除了孤独就是寂寞,如果是我,还真干不了呢。我拉门进屋,屋里静悄悄的,光线暗淡,但非常整洁,青砖铺地,办公桌,办公椅,电话,桌上有张破报纸,油腻腻的,似乎是包油条或猪头肉扔掉的,窗户台上有盆鲜花,花不大,叫不名字,但盛开得非常卖力,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同时也弥漫着酒的气味。再里面有铺小炕,炕上有人在睡觉,墙上挂着支半新不旧的半自动步枪,是工作人员自卫用的。听见门响有人进屋,睡觉的汉子坐了起来,揉槎着眼睛,带着醉腔问道:

“你找谁?从哪儿来的,大雨天的。”

我一听就知道他是河南腔,在收容谴送站,这种腔调的人很多,叫老午是头姑,穿鞋子是穿孩子,叫小媳妇是识字班,叫大姑娘是馒姑子,书树不分,喝水是哈肥。他有五十多岁,剪着小平头,脸上有块疤痕,影响了五官,看上去就特凶。我说我去狩猎队,坐过站了,又返回来的。”

“去狩猎队?去狩猎队找谁?”看来他对狩猎队熟悉,也有感情,三角眼看着我,张嘴打了个哈欠,喷着酒气,揉着眼睛,再次问道:“去狩猎队找谁?”

“找谌石魁。”

“噢!找谌石魁啊!”听说找谌石魁,他匆忙下地,圾垃着鞋子,束上了腰带,过来上下打量着我,极为关切,喷着酒气,再次又问道:“谌石魁是你什么人?你是从山东昌邑来的吧?大雨天,看来你跑了不少路啊!”

“他是我爷爷!我刚从关来的。”我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到希望,顿时也精神了起来,说:“刚才看到一群野猪,足足有二百多头呢!”说话时我盯着那支半自动步枪,想,如果有枪,今天晚上就有肉吃了。

“噢!你是谌队长的孙子哪!嗯,不错,脸盘像你爷爷。看到了野猪?在什么地方?你小子胆也够大的,一个人走这么远山路,山里狼多,就不怕把你给掏了!”

“这地方有狼?”听他一说,我有点儿后怕。

“有狼?没有狼,我的狗哪儿去了?山里狼多着呢!我家就在丰林住,去年冬天,狼群都进场部了,十多匹套子马,活活都给咬死了,还指望它们捞套子呢!前两天我的狗丢了,就找到了一堆骨头,狼啃的。这不是,打报告要了支半自动。检查站离狩猎队这么近,狼都敢来,你一个人在山里走,就不怕狼把你掏了?”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在路上,两只狍子跑过去,远处有只狗跟着,隐隐约约,在树林子里面,一晃就过去了,追着那两只狍子,尽管追不上,但肯定也不死心。想到这儿,我更有些害怕了。急于想见到四爷爷,在天黑以前,一分钟也不停了。见我急于要走,汉子就指了指窗户外面说:

“不远了,下去分水岭就是狩猎队。下雨天,你爷爷肯定在家呢。前天休班,我还去他家了哩。”

后来我才终于知道,这个人叫邓龙虎,跟四爷爷算是老朋友了,他老家是河南省驻马店的,当年,跟彭施鲁,杨靖宇一块儿来东北参加抗联打鬼子,作战勇敢,生死不怕,脸上的伤疤就是标志。但遗憾得是,负伤以后他就跟部队失去了联系,伤好以后也再没有归队,而是跟养伤的房东姑娘结婚了,先是务农,建国后在林业部门参加了工作,特殊照顾,在林场后勤二线,也算是科室干部,但相比之下工资不高,月薪84元5角,还没有四爷爷的一半多呢。人怕比较,比较林业工人他非常知足,但跟真正的抗联老战士比,待遇上就差着一截子。他情绪不好,极为沮丧,常去四爷爷家发牢骚,说,他不是不归队,而是找不到队伍了,等找到队伍也晚了,都俩孩子了……。

下去不远就是狩猎队,我就彻底放心了,告别老邓,朝狩猎队赶去。 WvPAHRewLQ6R30JI8WEpDLKLoj2vJaBTiolgfl4eM69sT7PCcMMGIuyIF90jO1Ja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