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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中午的阳光在头顶上直射着,风丝没有一点,林海像座大蒸笼,狩猎队就是个大闷罐,闷得使人透不过气来。

奉四爷爷之命,我在狗圈里面一锹锹地挖掘狗屎和狗粪,汗水滴哒,热得难受,想回避逃走又不敢,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着,撮一铁锹狗粪狗尿和狗屎,抹一把脸上流淌着的汗水,手上的狗粪涂抹到身上和脸上,自然而然,全身上下就涂满了恶臭恶臭的狗屎味。于是,边干边想,大热天的清理狗圈,四爷爷是在惩罚我考验我,当然也是在试探我,看是否听话或逆来顺受,否则,不听话就让他快快地滚蛋,狩猎队不缺你这号人物,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整天瞅着,心里就发堵。清理狗圈是对你的重视,别人想来,我还不用呢。盲流子三无户,是政府清理打击的对像。狩猎队也不是避难所,三无户还想搞对像,美出你的大鼻净泡了。头顶长瘤子,纯粹是块余肉。大势所趋,难以回避,随的被赶走,这是命运决定的……

在狗圈里面,我一边埋头干活,一边苦思瞑想的思索着。可是,正想入菲菲,手上的也正干的起劲儿,蓦然间就本能地听到,从街门口冲进屋里去的于正隆于老歪,他慌三忙四,桑门儿特大,而且声音带哭腔,嗑嗑巴巴,不等进屋就嚷嚷着喊道:

“四、四、四哥哪!不、不好啦!我家老八他没、没啦呀!在太平沟附、附、近的江边上,是被一只远东秃鹫给抓、抓、抓碎了脑壳死、死亡的呀!你说该怎、怎么办哪!是解放军哨、哨、哨所,派人来送、送、送的信的!”

他没有说完,就抱着脑袋嚎啕般大哭:“呜呜呜!呜呜呜……”

毕竟是男人,哭声像老牛。

噢!原来这样是这样呵!打破惯例,于老歪首次来找四爷爷,是他弟弟于正利于老八死了来报丧的。事到如今,我才如梦方醒,愕然惊讶,同时也猛地一愣,大张着嘴巴,半天时间没有再闭上,手中的铁锹也差点儿滑落,晴天霹雳,真的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啊!于正隆于老歪他头顶着烈日来报丧,是为了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于正利于老八。话不说不明,墙不钻不意,刚才,我史铁柱反而把他委屈了,这么做,自己是有些不应该啊!

狗圈里面,我舞动着铁锹不由地想到。于老八于正利死了,我的铁哥们儿大画家死了,如果传递这条信息的人,不是于正利的一母同胞于正隆于老歪,这种消息,说死我也不会相信啊!太突然,太愕然,也惊骇,似五雷轰顶,当头一棒,我情不自禁的全身颤抖,四肢哆嗦,呼吸艰难,欲哭无泪,天旋地转,既心酸又压抑,手抓铁锹而全身酸软无力,竞然一屁股瘫坐在了粪堆上,大张着嘴巴,半天时间没有缓过气来。

是的,此时此刻,我们俩人刚刚分手才半天的光景呀!一个大活人,怎么活拉拉的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太愕然,太恐怖,太不可思,太不可想像了。我欲哭无泪,脑袋发懵,两耳嗡嗡响,四肢发冷不听使唤,情不自禁,不停的颤抖与哆嗦,在过份的痛苦与压抑中,克制不住,眼泪也不知不觉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透过泪光看周围,周围既朦朦胧胧又模模糊糊,朦胧与模糊中,画家炮手于正利于老八也就是我的八爷节,其音容笑貌和魁梧的身材,也在我面前情不自禁地晃动着,跳跃着,舒展着,微笑着,侃侃而谈,大眼睛明亮,一口白牙,身材魁梧,剑眉倒立,言语动作,是那么样的清晰与逼真,恍惚中我看着他,今天早晨的那一幕,魔幻般的又出现在面前……

今天早晨起来腹中憋着,膀胱发涨,我去街门外面的厕所解小手,既匆匆忙忙,又十万分火急。但出门一看跟往日一样,也是习惯性的,空气中雾霭很重,如同稠浆,十米之外就看不出去,山、水、林,所有的景物都模模糊糊,似隐似现,如同海审辰楼让人迷蒙,而且空气中更是蚊子肆虐“嗡嗡嗡!”叫,自然而然,这个时辰,也是小咬最多的时侯。糠皮子般的小咬真邪虎,人们轻易不敢出门,躲在屋里耐心地期盼与等待着,等待太阳出来,小咬或蚊子消失以后,再外出工作去挣钱,避免遭罪被它们咬懵。夏天的蚊子和小咬,大山深处是真厉害啊!习惯成自然,作为林区居民,谁也不想去自寻烦恼,或自找苦吃。

我腹部澎涨着,憋了半宿尿,迫不及待,慌慌张张,到街门外面去解小手,蚊子再多也顾不上了。可是,清晨幽静中,刚出街门透过浓雾一眼就看到,虎跳崖方向的大街上,画家于正利于老八也就是我的八爷爷,他步履敏捷,建步如飞,雄纠纠,气昂昂的,身背双筒猎枪,大步溜星地朝着我奔来了。奔走中,因为得意和精神头十足,他嘴里头还哼哼着小曲呢。当然了,蚊子太多糊脸难以招架,于是,他一边赶路,还一边用手掌拍打着,忽扇着,头上一巴掌,脸上一巴掌的,既匆匆忙忙又迫不及待,清晨早起不知道是何干?自然而然,恍惚中透过朦胧浓雾,他也发现是我史铁柱刚出来,于是,没近前老远就喊道,大嗓门高喉咙的:

“史铁柱哪!我正去喊你呢!你就不请自到了,看来咱们俩个是真有缘份哪!这不,今日个又是个大晴天,刚才我听天气预报了,高温三十度,热得人发懵,喘不上气来,屋里又太憋闷,我想去太平沟附近转转,到江边看看风景,心情舒畅,就不再烦躁了。所以说,我特意来喊你,两人去也是伴儿啊!是不是,你去不去啊?要去,就回家背枪,不领猎狗,避免它们捣乱添麻烦。”

他嘴上说着,大步流星,几步就来到我面前,抿嘴微笑着,用启待的目光看着我,再次动员并督促我说道:

“赶紧的,别磨唧,要去就回家背枪。今天早晨雾大雾浓,小咬蚊子也真多啊!妈的,你瞅瞅,多的糊脸,刚出家门,嘴唇就虚了,木格登的,牙齿咬上都没有感觉。”

说着,他使劲咬了咬下嘴唇。

听他这么说,作为老乡和挚友,当然我也意识到,他爱人史慧英也就是我姑姑快要生孩子了,妊娠期间心情烦躁,动不动就发火耍脾气,一人变俩,身体也更需要营养维持着,所以说,潇洒观光是假,筹措金钱才是笫一位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作为猎人,就得靠猎捕猎杀生活着。

当然了,也是可想而知,作为男人和男子汉,用不了多久,他于正利于老八就要当爸爸抱儿子了,眼前的,憧憬着未来和幸福,自然就有些得意和兴奋,去太平沟附近寻找点野味儿,为孩子出生做准备。不过,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样,我喜欢看他写生做画,景物出现在纸面上,默默中也是种巨大的陶醉与享受。自己不会画,看别人绘画也过瘾。于是,我站在那儿,就嬉悦般的反问他说道:

“八爷!去太平沟写生做画呀!你带着画夹和画板了吗?今日的天气确实是不错,别看雾大,雾阴雾晴,晴了天的景色更好看。”

我急于上厕所,说完就走匆忙就走,再迟就尿裤子了。

“没带,你姑姑快生了,我在屋里她心烦,动辙就跟我发脾气,我也不敢还嘴,害怕气着她,气坏了她,就到江边去遛达遛达。哪儿有闲心做画呢?柱子!你去不去?去就回家拎枪,我也有个伴儿,太平沟附近,也不远走,沙畔鸡,野兔子,撞到枪口上,算它们倒霉,回来也好打打牙祭,开开腥荤,多少天没吃到荤腥了。”

小咬太多,他挥舞着大手,同时嘴上叉催促我说道:

“快点,我等你。太阳上来,温度升高,清凉的江水,洗澡身上也痛快嘛!东北这地方,死冷寒天的,一年才洗几次澡啊!连游泳的机会都没有,刚想游泳,江水就凉啦!快点儿,今天咱们去过过瘾,潍河岸边长的,习惯了游泳,见水不游泳,身上就痒痒。”

我使劲儿摇头,心恢意赖,手提裤子,解释着说道:

“不行!不行!你不知道,今天我有任务,艰巨任务,四爷爷亲口下达的。我比你还甚,早想去江水中泡澡,在老家洗澡洗惯了,见到江水我比你还急,一个猛子扎下去,要多么舒服有多么舒服,要多么惬意有多么惬意。但是,今天不行啊!一是不能背枪,一碰那支猎枪,四奶奶就会挖苦我说道:‘柱子!饿着你了吗?怎么就是屡教不改了呢!把那支破枪,快给我扔了,没脸没皮的,属老鼠的,撂爪就忘,忘了你老丈母娘是怎么死的啦!’再有,昨天晚上,四爷爷就咐我说道:‘柱子!明天你哪儿也不能去,先把狗圈给我清理了,狗屎狗尿,这些日子熏得我头疼。’你听听!于八爷,我四爷爷有令,军令如山倒,我必须得执行。不执行,四爷爷不得骂死我呀!我可不敢招惹他。我四奶奶又不让碰那支猎枪,她整天死看死守,害怕我拿枪出去造孽。我一旦杀生造孽,她在佛祖菩萨面前不停地祈祷,替我赎罪。你听,她睁开眼睛就上香,又在屋里祈祷念佛呢!”

说着,在厕所里面我洒完尿,憋了半宿,非常痛快,扎上腰带,扭头出来,侧耳倾听,四奶奶的祈祷声音,果然又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南阿弥陀佛!南啊弥陀佛!”

听我解释,又有四奶奶持续不断的祈祷声,画家炮手于正利于老八也就是我的八爷爷,就晃晃脑袋,冲着我意味深长地苦笑了笑,既尴尬与为难,不好意思,歉逊说道:

“好吧!哪就悉听尊便,清理你的狗圈吧。我只好自已先去了。太阳上来先泡个澡,再不泡澡身上就臭了呀!”

说着,他嗅了嗅鼻子匆忙就走,同时还甩了甩肩膀上那支双筒猎枪,气宇轩昂,大步溜星,浓浓的晨雾中,拐过小山包,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我原地不动,呆愣在那儿,看他的背影消失,我自然就有些怅然与失望,是啊!关里来的水鸭子,江水中泡澡多爽,多惬意,多美好,多舒服啊!但是,今天是没有机会了,等清理完狗圈再说吧,四爷爷交待的艰巨任务,头拱地也得想办法完成,避免他骂我,吹胡子瞪眼的。想想他的大巴掌,身上就冷飕飕的起鸡皮子疙瘩,别说是去江水中洗澡了,就是与情人幽会也得克制着。清理狗圈是笫一位,任务艰巨,必须完成。我已经被四爷爷训练出来了,尽管没有机会去当兵,但是也算半个战士了,军令如山倒,清理狗圈,得雷励风行……

可是,晴天霹雳,我万没有想到,分手才短短的半天呀!他于正利于八爷于也就是我的八爷爷,他竟然就没有了,别我而去了,太残酷无情,老天爷,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眨眼之时,小半天的光景……

作为老乡,朋友和挚交,在感情心理和精神上,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啊!

当然,面对死亡的残酷,和无情的现实,此刻的我,除了极为痛心与悔恨,同时后悔,当时没有陪同他去了。可想而知,我如果陪同他去了太平沟附近的黑龙江岸边,大不了,再被四爷爷臭骂一顿呗!更何况,四爷爷骂我又不是笫一次了,可以说,肆空见惯,习以为常,工作中不顺心,随时随地就拿我出气。对此,我也就满不在乎和无所谓了,天生就是贱皮子,久不挨骂身上痒痒,心里头还好像缺点儿什么或不舒服呢!挨打有瘾,这是我的感受。

可是,他于正利于老八也就是我的于八爷爷呢?如果我在现场,最起码,相互有个依赖和照应啊!是不是?就凭我们的阅历经验和技能,轻而易举,这只远东秃鹫是不会得逞的。毕竞它是从空中明晃晃飞来的,又不是地雷,一不小心突然间爆炸,措手不及与防不胜防,傻头呆脑,让远东秃鹫赚了便宜。可是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人在事中迷,正月十五接财神,说什么都晚了呀!于正利于老八一去不复返,知心朋友,别我而去,除了泪水,再有就是惆怅。

再有,实话说,凭良心而论,眼下我最揪心与挂牵的是于正利的爱人史慧英,也就是我那个远房姑姑史慧英,丈夫殉职,暴死于他乡,史慧英姑姑该怎么办啊!结婚不久就变成了寡妇,打击太大,无疑也是致命性的,她还有勇气再活下去吗?包括她腹中八个月的婴儿,弄不好就是三条人命啊?不堪想像,太可怕了。

是的,想到史慧英姑姑和她腹中没出世的孩子,我就心酸惆怅,焦虑不安,压抑烦躁,喉咙发哽,不知不觉,眼泪也再次又滚落了下来。模糊的眼泪中,周围景物均朦朦胧胧却清楚地听到,隔着院子,在堂屋里头,四爷爷疑惑茫然地问于老歪说道:

“你刚才说,于正利于老八,被远东秃鹫抓死了,在黑龙江岸边的太平沟附近?是解放军哨所来送的信,解放军哨所谁来的?怎么通知你的?”

看出来,四爷爷对此心存疑惑,于老歪的人格他相信不着。但是,随着就听于正隆于老歪,嗑嗑巴巴,接着又说道”

“当然是刘、刘班长了!你不是认、认、认识他吗?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积积、积、积极分子,当初,你亲自去部队哨所邀、邀、邀请他来,来咱们屯子做过报、报、报告呢!四川人,老家是万、万州市武、武凌的。”

透过阳光我看到,于老歪情绪悲哀却嗑嗑巴巴,为了助力说清楚,两手还使劲儿舞动着。可是,磕磕巴巴没等他说完,四爷爷就着极不耐烦了,他手端烟袋却忘记了吸烟,板着面孔,眉头紧皱,眼珠了瞪着,不由分说,气势凶凶地打断他说道:

“说正经事,别扯些立根愣,我哪儿有闲心,听你汇报这些乌七八糟?学不学毛选,跟死人有关系吗?跟于老八有关系吗?我问你,这件事情,史慧英她知道吗?于老八媳妇?”

四爷爷单刀直入,催促他说道。

“不、不、不知道。她怎么知、知、知道呢?狩猎队除了你,谁、谁也不、不、不知道。送走刘、刘班长,我就急急忙找、找你来啦!你是队、队长,当、当、当家人嘛!当然我得先让你汇、汇、汇报了。”

狗圈里面我看到也叫到,他于正隆于老歪说到这儿,先是伸着脖子略微停顿,然后迫不及待地猛地转身,慌三忙四中又急切地说道:

“四哥!你说的对,对啊!我怎么把史慧英给忘、忘了呢!这就去告诉老、老八媳妇,让她有所准、准、准备……”

于老歪没等说完,匆忙中扭头就走, 里倒外斜,慌慌张张,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分秒难耐。但是,他起身刚迈出去两步,就被四爷爷猛一探身子,狠狠地一把就给抓住了。看上去,简直像老鹰抓只病鸡子,那么样的简单与轻松,抓在手上,己经蹦达不的,四爷爷才气哼哼地制止他说道:

“别去了,去了更乱,嗑嗑吧吧的说不清楚,不得给我惹出大乱子来呀!”

四爷爷声音不高,但低气却很足。借助中午刺眼的阳光,狗圈里面我清楚地看到。四爷爷不让他去,害怕节外生枝再添乱,于老歪的人品和性格都知道。

当然了,此刻我也清楚地看到,于老歪被擒拿,被限制,被阻挠,自然而然就有些不服气,也不容忍,于是,他先是拧拧着脖子拼命般地挣扎,然后才急扯白脸,无可奈何,又蹦又跳,嚷嚷着喊道:

“放、放开我,我惹什么大乱、乱子呀!我是她大、大大伯子,有父从、从父,无父从、从兄,老八他没了,我是他们大、大哥。史慧英她又快要生、生孩子啦!我不管谁、谁管?你别管。放开我,我们老于家的事,不、不用你管?你也管、管不了,闲吃萝卜,淡、淡操心嘛?”

于老歪挣扎反抗,嘴上嗑巴着,却无论如何难以逃走。

“混蛋!什么史家,于家的?我是队长,队里的事我都得管。我不管,你管,你管的了吗?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家伙,回来给老实呆着,这事太突然了,措手不及,怎么办,下一步,让我想想再说。”

四爷爷左手握烟袋,右手死死抓着于正殡于老歪。愤怒与悲伤中,似乎有点儿气急败坏,怒发冲冠,同时也大嗓门特高,像鸣钟一样,仿佛也失去了理智,乱了阵角。在四爷爷家中,这种情况是少有不多与罕见的。

可是,没有等四爷爷说完,阳光下面我就清楚地看到,伴随“吱哟!”一声,卧室门响,四奶奶从里屋就匆匆忙忙地出来了。当然,尽管离的很远,但是阳光折射我也能清楚的看到,从卧室里面出来的四奶奶,她手上抓着一把锋利黑亮的小剪刀,但不是凶器,而是工具,剪纸工具。人所皆知,狩猎队都知道,四奶她喜欢剪纸工艺,造诣也很深,要知道,潍坊剪纸全世界有名,四奶奶更是剪纸艺术的拔尖人物,即便当姑娘的时侯,她的剪纸作品,就曾经被多家博物馆,艺术馆,文化馆收藏过并展出,报纸刊物上也发表过,申报文化遗产她都有条件与资格,不过,那时侯还没有文化遗产这一说,四奶奶的剪纸作品,仅仅在民间广泛地流传被赞美着。特别是她的拿手代表作——《刘海戏金蟾》和《放鸭》,被邮电部制做成邮票,在《人民日报》文学副刊《大地》上发表,被视为当代民间艺术中的魁宝呢。此时此刻,四奶奶手抓剪刀从卧室内出来,她神色紧张,步履慌乱,眉头紧皱,声音更是恐惧与尖亮,盯着四爷爷,她张嘴就愕然又恐慌地大声问道:

“刚才你们都说的啥?怎么的?于正利于老八,他出事了?是真的吗?”

四奶奶在日常生活中,除了烧香念佛,南阿弥陀佛,再有就是,专心致志地搞剪纸艺术。闭门不出,不问凡事。是四爷爷嗓门太大,无意中走漏消息,被她听到了。

当然了,在狗圈里面,此刻我也清楚地看到,见四奶奶发问,四爷爷就本能地,下是下意识地,先是使劲儿点了点脑袋,但是一声不响,继而手上仍然死死抓着于正隆于老歪,仍然没有恢复他的自由。

而于正隆于老歪呢,见四奶奶出来,就像难民见到了大救星,禾苗遇到及时雨,往前急迈一走又匆忙退回,因为衣服大襟还被四爷爷死死地攥着呢。无可奈何,就只原地不动,张着大嘴,冤枉委屈,哭泣般地说道:

“真、真、真的呀!四、四嫂子!你说可怎么办、办、办哪!是部队哨所的刘、刘、刘班长来送的信,让咱们快、快、快去呢!大热天的,尸体别臭、臭、臭了呀!就在康熙皇帝题、题、题词的那、那疙瘩。刘班长还、还、还说,我家老八他是被远、远、远东秃鹫给抓、抓、抓死的呀!该死的远东秃、秃、秃鹫,我非拿猎枪毙、毙了它不可。”

嗑嗑巴巴诉说着,先是恶狠狠地瞥了四爷爷一眼,目光是恼怒恼恨痛苦反感又无可奈何的。见动武不是对手,动嘴又嗑嗑巴巴,更无能为力,就只好转移目光,用乞求怜悯的目光看着四奶奶,见四奶奶无语,他接着又嗑嗑巴巴,继续说道:

“四嫂子!千真万、万确哪!这不是嘛!我要去通知老、老、老八媳妇,可是四哥他,说什么也不、不、不让我去。不让我去我也得去,是不是?”说着,于正隆于老歪真就是急了,他趔趄着身子,红头涨脸,先是挥舞着胳膊猛一使劲,一拧身子,被困着的身体,终于才从四爷爷的大巴掌里面挣脱了出来。随着就愤怒到极点,也痛恨到了极点,喘了口粗气无可奈何,最终才于释负重般,接着又说道:

“远、远、远东秃鹫,真不是只好、好、好鸟。从苏联那边库叶岛上飞、飞来的,梅花鹿崽,狍、狍崽子,被它们远东秃鹫,祸害了多、多少啊!一会儿我就拿猎、猎枪,非枪毙了这只远、远东秃鹫不可。”

毫无疑问,于正隆于老歪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目标是四爷爷,四爷爷外号就叫远东秃鹫。再有,伪满洲国时期,作为远东笫八十八旅老抗联战士,四爷爷在远东地区,居住了近六个年头呢!于老歪痛恨远东秃鹫,当然也痛恨,外号叫远东秃鹫的四爷爷。

而四奶奶呢,此于刻我更是清楚地看到,噩耗来的太突然,太震惊,也太恐怖了。情不自禁,也是出于本能,四奶奶手握剪刀全身剧烈地颤抖与哆嗦着,象秋风中的残叶,刚要迈步却神经质的,圆地划圈,趔趄着身子,一屁股就瘫坐在了锅台上。脑袋垂下又抬起来,张着大嘴,半天无语,很长时间,才泪水涟涟,哭泣般说道:

“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哟……于老八这孩子,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佛祖菩萨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哎!这可怎么办哟……”

四奶奶哽咽般的哭泣着,其心情,无比的悲痛与悲凉。

当然,我在远处也清楚地看到,也许是痛心到极点,愤怒到极点,悲哀悲伤,又绝望到了极点,因感情冲动,而急火攻心,一瞬间,四奶奶像精神崩溃,精神失常,更像蓦然间触电,心脏病发作,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目光凶悍,她情不自禁地猛站了起来,手上握着把黑亮精制的小剪刀,晃晃悠悠,猛跨前两步,毫不犹豫,剪刀尖对着四爷爷,疯子一般,声斯力竭,恶狠狠地吼道:

“姓史的,你这个王八蛋呀!这次验证了吧!这些年啦!炮手和猎人,有一个好下场吗?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抛尸野外,被野狗啃了,尸灵不见。今天看见了吧!他于正利于老八又葬送了性命,缺德造孽,苍天报应,佛祖菩萨,历来曾经饶过了谁啊!这些年,我早就对你们说过了吧!臭皮囊,不久长,人生切莫逞豪强,为王为宰为民卒,一旦无常梦一场。可是,你们听吗?把我的话当成耳旁,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大开杀戒,一次次地造孽,今天,在于老八身上,又应验了吧!啊!又应验了吧……”

她不是在呐喊与声讨,而是在救赎与乞求,乞求四爷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金盆洗手,改邪归正。

是的,四奶奶她手舞剪刀,双脚跺地,声斯力竭,气急败坏,仿佛不惜代价,豁出去了,也要跟四爷爷决战到底,在狩猎队,四爷爷是最大的根源与祸害。

可是,此时此刻,远处我也清楚地看到,四奶奶也许体力太弱,过于激动,于正利于老八之死,对她打击又太重了,像发动机供油不足,或扬声器亏电,声斯力竭地喊了没有几声,腔调蓦然间就降落了下去,由咆哮着呼喊到愤怒地指责,由愤怒的指责到无奈地唠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谴责着和埋怨着:

“我早就说过了嘛!在这个世界上,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你们可好,谁听啊!嫌我嘴碎,嫌我磨唧,嫌我唠叨。现在可好,我不唠叨了,我还唠叨什么呀!人都没啦!说没有就没有了呀!于正利这孩子,知书达理,善良勤快,厚道仁慈,人见人夸,浓眉大眼的,小伙长得也帅气呀!咱们炮手屯,男人里面就数着他了,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不是我在这儿咀咒他,好人不长寿,祸害活万年。有那么多学问和长项,不在老家安心画画,跑到这破地方来干啥呢?这破地方是好人呆的嘛!别说好人了,兔子在这儿都不拉屎。”

说到这儿,她更加悲痛与焦虑:

“唉!老天爷,于老八这一死,他媳妇史慧英可怎么办呀!虎步顶下西张庄,还有比她更秀气,更贤慧,更漂亮,更端庄的女人吗?不就是家庭成份高一点嘛!这也怨不得她本人呀!祖祖辈辈,她家就是大地主嘛!如今可好,挺着个大肚子,马上就要生产了。丈夫死了,她还能再活下去吗?这不,我为孩子裁剪了几件小衣服,就等着落草好使用啊!可是,孩子没出世,爸爸先没了,你说,老天爷,咋这么不公道啊!不该死的倒死了,不该死的那些畜牲,至今还活着,活得有滋有味,人模狗样的……”

四奶奶说着说着,言不由己,情不自禁,也是下意识的,怨气又集中到了四爷爷身上。是四爷爷飞扬拔扈,多管闲事,是四爷爷自持太能有权有势,倒把俩口子给坑害了,于是,说着说着怒气又上来了,挥舞着剪刀,双脚跺地,气势凶凶,再次又嚷道:

“都怨你!都怨你!都怨你多管闲事,说狩猎队缺医生,缺大夫,遍地中草药,是施展才能的好地方,让人家快来,户口工作,你想办法按置,公安局长是你的下级和老战友,你说话好使,必须照办。这么,人家来了,人家两口子都来了,可是才三天半呀!抛家舍业的,这下好了,我看你老东西怎么办吧……”

悲痛,忿懑,绝望,恼恨,竭斯底里,气急败坏又不管不顾,四奶奶对四爷爷大呼嚷叫着,咒骂着,发泄着,有有拼命的架式与苗头。而四爷爷呢,发呆发愣,闷头不响。“吧唧!”着嘴唇一个劲儿抽烟,沉闷与烟雾缭绕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当然,烈日下面,在狗圈里面我也清楚地看到,四奶奶尽管德高望重,聪明贤慧,为人坦荡,热情厚道。但是,眼下她身体瘦弱,低气就不足,在埋怨牢骚与责备中,也许她很快又清醒地意识到,眼下当务之急,不是相互推诿指责,谁负什么责任的问题,而是于正利于老八的妻子史慧英那儿,该怎么去通知和按排。这可是大事,也是首当其冲最重要的任务。要知道,眼下不争的事实,她毕竟是失去丈夫的寡妇了,而且有孕在身,即将分娩,怎么按排与对待,更是得特别得慎重与小心,否则,后患无穷,难以想像,不幸的家庭中,可不能再节外生枝,雪上加霜了。想到这儿,四奶奶于是就放慢了语气,忧虑忡忡,茫然惆怅,无可奈何,叹息着说道:

“唉!罢罢罢,事到如今呀!过去的事情,咱们今天就不说了,说也没用,不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于老八媳妇史慧英那儿,看应该怎么办,怎么哪?丈夫殉职丧生,天各一方,妻子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再说了,不是我咒他,一旦小产大流血,大人孩子说完就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唉!史慧英这孩子,真的是命苦啊!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四奶奶手持剪刀,眯缝着眼,一边述说,一边不停的在地上转磨磨。

听四奶奶一愁莫展,唉声叹气,一连声的说怎么办?怎么办?似乎是山穷水尽,弹尽粮绝,无路可走,只有束手被擒了。在狗圈里面,于是我就本能地想到,毕竟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没有经过较大的阵势与场面,遇事慌乱发懵,扎撒着两手乱跺脚,没有办法和主意。不像她平时对付四爷爷那样,那么干练老辣又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充分发挥出她知识女性的智慧与才干,让人佩服她有头脑有定力,不亏是青岛教会学校的高材生。但是,今天就不行了,面对现实,四奶奶既没有主意,也没有办法,愤恨中不是埋怨与牢骚,就是紧张和忧虑,此刻我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一口气连说了两三遍。

可是,相比之下四爷爷史东山呢,倒是遇事不慌,稳坐钓鱼船,既有大将军风度与气概,又有高参的智慧与谋略,既沉稳冷静,又胸有成竹,指挥三军进能攻,退能守,任何人对他都奈何不了。自然而然,借助正午阳光我就清楚地看到,他眉头紧皱,缓缓地吸烟,吸完一袋烟,习惯性的抬起左脚,在鞋底子上“噗!噗!噗!”磕掉烟灰,然后在烟荷包内不慌不忙缓缓地拧着,一圈又一圈,拧满了才缓缓地掏出来,叼在嘴上,划着火柴再次又点燃,猛吸了两口,把烟雾缓缓地吐出来,才有板有眼地对四奶奶说道:

“是解放军哨所,派人来通知的,你想隐瞒,能稳瞒得住吗?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情,瞒得了初一,也瞒不了十五,你说是不是?史慧英早晚都得知道。我看哪!长疼不如短疼,现在,就让柱子去把她喊来,住在咱们家,咱们俩个死看死守,白黑不离人,等生下了孩子,然后再说。这种事情没有先例,就得见机行事,走一步说一步。”

毫无疑问,这个决定,四爷爷是深思熟虑,翻复斟酌过的万全之策了,他既没有征求于正隆于老歪的意见,提前也不跟四奶奶商量和打招呼,就独断专行,一锤子定音,毫不动摇,就这么办了。其习惯作派和思维,也是在部队上多年来养成的,地方上多年,也毫无改变。

四奶奶呢,尽管她平时反感憎恨四爷爷,憎恨他得鲁莽野蛮与霸道,憎恨他的飞扬拔扈不讲理,居高临下,目中无人,天老爷他是老二,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敢惹,惹急了眼他谁也不惯着。主观意志一言堂,说了算,进不得盐酱,没的商量,别人都是他的手下与摆设。对此,四奶奶曾经恨之入骨,牙跟儿痒痒,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架。但是,我行我素,臭毛病不改,打不住黄皮子惹一腚臊,他变本加利更有持无恐了。一来二去,四奶奶也就习惯了,野地里解手随他的便吧!关键时侯,倒是依赖与主心骨,四奶奶只有服从的份儿。此时此刻,听四爷爷说得头头是道,稳中不乱,况且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与措施,于是,四奶奶就只好频频点头,无可奈何,牙根儿咬着,附和他说道:

“唉!也就是这样吧!我看能成。先把史慧英叫过来,稳住她的情绪,别发生意外,然后走一步再说一步。这种事情,摊到谁身上也承受不了啊! 况且, 马上就要临产了, 不死也得扒层皮嘛!唉!女人嫁给个炮手和打猎的,天打五雷轰,上辈子下地狱,下辈子也没有好,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男人当炮手就是祸害,千刀万剐,点他的油灯……”

蓦然间,没有说完,四奶奶发现自已嘴碎爱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毫不犹豫,急忙打住。咽了口唾沫,表情上也有些内疚与惭愧,撇着嘴角,吸溜着嘴唇,像害牙疼般的,皱着眉头,再次又说道:

“瞧我这张嘴,也不分个时侯,任性而来,多么让人反感与讨厌哟!怎么就没有改了呢!”

说着,就用惭愧内疚和不安的目光看了爷爷一眼,见四爷爷皱着眉头,嘴上咂磨着烟袋在想心事,对自己说啥,既没有入耳也满不在乎,同时也意识到,该轮到自己出马解决问题了,于是,就二话不说,手握着剪刀匆忙出屋,没有到近前,烈曰下面就吩咐我说道:

“柱子哪!你快点儿去,去把你姑姑史慧英叫来。记住了,在她们家,你什么话也别说,就说我和你四爷爷找她,有要紧的事情和她商量。刚才于老歪说得,你也听到了吧?千万千万,守口如瓶哪!你姑姑她身子重,行动不便,精神上,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折腾呀!你说话的时侯,千万要注意,不能流露出半点儿马角,你姑姑她本来就非常敏感,当大夫的,嗅觉都灵敏。再有,”四奶奶说着,皱着眉头抽了抽鼻子,闻到恶臭恶臭的狗屎味,就略微停顿,皱着眉头再次又说道:

“你身上有狗屎味,但洗澡换衣服,也来不及了呀!是不是?算了吧!又不是去别人家,什么狗屎味不狗屎味的,回来再洗澡。我们在家,都等着你呢,快点儿去吧!赶紧的。”

四奶奶交代任务也拖泥带水,不像四爷爷,鸡蛋皮擦屁股——“噼哩咔嚓”。

当然我也看出来,作为女人,干净贤慧有品位的女人,此时此刻,四奶奶她有些忧虑和顾忌,顾忌我全身上下的臭狗屎味儿。要知道,大热天的,刺鼻子难闻,辣得眼睛流泪水,老想呕吐又吐不出来,恶臭味儿是真难闻啊!当然了,也可想而知,史慧英姑姑是赤脚医生和医务人员,洁净卫生,一尘不染,说她有洁癖也不假,我满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臭狗屎味儿,她肯定会反感讨厌和不高兴的,这不是太不礼貌,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了吗?但是,关键时刻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传达命令,分秒必争,洗澡换衣服来不及,臭狗屎味就臭狗屎味吧!反正我们都不是外人,都是虎步顶下西张庄一个屯子出来的,再反感她也得忍受着。久打交道,来往频繁,这点儿把握我还是有的。

于是,毫不犹豫和含糊,扔掉铁锹与粪叉子,告别呛眼睛辣鼻子的臭狗屎堆,我用最快的速度,匆忙中去了虎跳崖下面的姑姑家。 5cRif5k78O2O8hgIAeXufabeYFu89sXHrejuLsB/Dpi1h2yWvRZGDgaYN/jPb1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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