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二次来到虎跳崖下面的姑姑家,我的心情更为压抑和沉重,人去屋空,只有一群猎狗在眼巴巴地等待着我,既没有笑容和亲切,更没有按慰和愉快,有的只是孤独寂寞和清静,以及远处“呜呜呜!”轰鸣着的林涛声,仿佛上帝和观世音菩萨,也都在沉闷中哭泣呢。

是的,这条宁静弯曲的山根小路,我曾经走过多少遍了,闭着眼睛我也能摸到。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苦涩压抑和心酸,心酸得喉咙一阵阵发紧,两眼模糊,眼泪汪汪,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就哭出了声来:“呜呜呜!呜呜呜……”

由哽咽抽噎到嚎啕,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幽静,除了“唧唧喳喳!”鸟儿的欢唱,跟我的哭声极不协调,好像它们在嘲笑我呢,嘲笑我太重感情没有出息,世界上生老死哪一天没有?振作精神,继续往前走啊!再有,就是直射的太阳,除此之外,我得哭声没有人再知道。

哭够宣泄完了,内心才自然轻松了一些。由此我想到姑姑史慧英,遭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而一声没哭,继续下去,压抑着的感情不得憋死,甚至是憋疯了啊!姑姑一声没哭,自然也是我最大的担忧和顾虑,姑姑为什么不哭呢?翻复思索,一路上我也没有找到答案。

振作起来,我在溪水中洗去了泪痕,然后昂首挺胸,往姑姑家急行。不过,随着我又想到,眼睛肯定是哭红了,情绪也很难调整的过来。我是替姑姑来取卫生箱的,姑姑家的八条猎狗,肯定也在眼巴巴地等着我呢。要知道,它们尽管是畜牲和走兽,但它们也非常的机灵聪明与智慧,嗅觉敏感,观察力也特强,有丁点异味都能分辨得出来,在这个世界上,狗鼻子才是最尖的嘛!我的情绪,肯定会影响或感染了它们,使它们过分的悲痛与焦虑。要知道,多数猎狗有传统习惯,主人死了,它们会选择跳崖自尽,作为猎狗,宁肯自杀,也不使自己当丧家犬的,可怜兮兮在世界上活着。猎狗不是普通的柴狗,耳濡目染与猛兽打交道,猎狗的性格都顽强又倔犟,同时也残忍又冷酷。我尽量努力,不使情绪感染了它们。

是的,我挺起胸脯,目不斜视,双臂甩开,正步前行。

虎跳崖到了,可能听到了脚步声,也许嗅到了我身上的气味,八条猎狗冲了过来,但不声不响,它们集体失声了。我呢,因为情绪糟糕,对围来的猎狗更是熟视无睹,不以为然,只是用眼角扫瞄着它们,情绪上,不想再有更大的表示。当然了,我得闷闷不乐,猎狗们仿佛察觉到什么,也意识到了什么,它们塌眯着眼皮,夹着尾巴,行动谨慎,再没有昔日的兴奋与欢快。而且在看我的时侯,目光也充满了置疑和不解,眨巴着眼眼睛仿佛在问道:

“怎么又是你自己来的呢?我们家的男人呢?男主哪儿去了,怎么没有跟你来呢?你来干啥?身上的狗屎味仍然依久,仿佛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吧?还有我们的女主人,此刻她又在哪儿呢?”

猎狗们发出一连串的问号。

我眼睛不眨,气质不降,背着双手像若无其事,硬着头皮直闯入室内。自然而然,与昔日相比,室内似乎空旷沉闷了许多,面积似乎也增大了许多,空落落的感到压抑和憋闷,呼吸都感到不畅呢。但是,室内除了清静与温馨,同时也弥漫着姑姑的味道,姑姑的发香,姑姑的恬静,姑姑的腼腆与微笑,同时还有股淡淡的来苏味儿和水彩味儿……

在厨房兼客厅我转了一圈,觉着特别得惆怅与失落,很有可能,这所房子再也没有人居住了,永久闲置,风吹雨淋,最后倒塌。于是,我就蓦然间想到,传说中,三条猎狗和一个猎人,四俱白骨在这屋里头埋着。情绪作用吧,刚想到那四俱白花花的骨,突然间也是下意识的,我就觉着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全身颤抖,根根汗毛都直竖了起来,仿佛是,死去的猎人就在那儿看着我呢?再一眨眼,墙角的影子不见了。但我还是疑惑不解,心里头发慌,毕竞这儿埋葬着死人,埋死人的房间不吉利的:“姑夫的死亡,是否与住宅有关呢?”

回答当然是否定或笑话了,那是迷信,迷信因素不能作为参考,更不是事实和依据,姑姑的身孕,就说明了一切。

心绪烦乱,百无聊赖,于是我离客厅,步入卧室,无精打彩,在他们炕头上坐了很久很久。坐在炕上环视周围,玻璃窗户,粉色的窗帘,玻璃上贴着着四奶奶纸剪——《鸳鸯戏水》,时间太长,已经退尽颜色,由鲜红变淡黄,但是,仍然不失美观与典雅,视觉上给人以想像与享受。

窗户旁边是浅黄色的炕琴,油彩放光,看上去特别得温磬又舒服。制做炕琴,我也曾经帮过忙呢,从选择木材,到最后的打蜡和油漆,对这件家俱我就特别青睐和有感情。再有是,炕琴旁边的镜子,相框,梳子,香皂,毛巾,雪花膏,与各种画集,水彩和画笔等等,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熟悉与亲切,但是眼下,忽然间变的又是那么样的疏远和陌生,陌生的让我不认识了。

当然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是来向小木屋最后告别的,同时告别的,还有园子里的各种疏菜和蜜蜂,于是,我离开卧室,到院子里转转,而且一眼就清楚地看到,黄瓜架旁边的蜂箱和蜜蜂,甜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

我曾经听姑姑亲口说过,她们家的蜜蜂与别人家蜜蜂不一样,她家的蜜蜂是姑夫捡来的野蜜蜂。那年大雪过后,气温骤降特别寒冷,这群蜜蜂在树洞内卧着,庞大的群体,但已经剩下瘳瘳无几了。出于同情和怜悯,姑夫把它们捧了回来,安全越冬,并迅速壮大。于是,在这些年的饲养中,它们跟姑夫有一定的感情,不担心被蛰,检查蜂箱,管理蜂群,姑夫从来是不戴蚊帽的。说起来,既是奇迹,也是姑夫的一大骄傲呢。再有,不用担心管理不善会跑蜂,她们家的蜜蜂群,对男女主人特别诚恳,同时有自己的活动规律……

自然而然,听说以后出于好奇,我也来观察过,端详过,审视过,相比之下,他们家的蜜蜂略大点儿,颜色也较黑,抗体较强,采蜜期间也比较勤奋,多数蜜蜂都累死了,这也是世界上不多见的。

而眼下呢,正是伏天的炎夏季节,高架着的蜂箱也该搅蜂蜜了,没有人张罗肯定也会跑蜂,这是自然规律嘛!逃跑的密蜂被蜂王带着四达蹦散,或飞到周围的大树上,蓝天白云,或“嗡嗡”叫着向远处遁去。毫无疑问,这几箱子蜂子将再次变成野蜂,或者是下雪天,绝大部分仍然会冻死,只有个别的能幸存下去。失去主人的照料与看护,今后在自然界,全靠自己的体能和命运了。盯着蜂箱和云雾般的蜂子,我很重很重地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喃喃说道:

“唉!野蜂毕竟是野蜂啊!任何时侯,也改变不了它们坎呵的命运,主人坎坷,饲养的蜜蜂就更不幸了。”

蜜蜂不知道,它们仍然“嗡嗡!”叫着,在蜂箱门口爬来爬去。

小园里面,再有是他们夫妻辛勤栽植的各种蔬菜,茄子,辣椒,黄瓜,韭菜,菠菜,大葱,土豆,萝卜,西红柿等等,满目翠绿果子又鲜红,菜地是他们一镐头一镐头开垦出来的,现如今,没有人收割与管埋,接下来,自然而然,就得喂野猪,梅花鹿或和狍子了,或者是白白地烂掉付之东流,再没有人心疼与惋惜。也只有此时此刻,我才清醒地意识或感受到,人生是梦,梦醒梦酣,虚幻飘渺,只有灵魂才是自己的。可是,姑夫于正利于老八也就是我的八爷爷,他的灵魂又在哪儿呢?是在丑陋残酷的远东秃鹫的利爪下面,还是在浩渺宽阔的黑龙江江面上?更是在枯树参天的林海上空?此时此刻,默默中我沉重地思索着,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防火期未到,满山遍野,青翠碧绿,每天一场大雾,土地水分饱和,抽烟拢火就不再受限制了。

我把姑夫于正利于老八的作品,划拉划拉一张不留的抱了出来,沉甸甸的,足足能有一尺多厚呢。其中有油画,国画,工笔画,大写意,小写意,有写生也有素描,在我来看来,都是精品和上乘之作,都置得收藏与保存。十年前,昌潍地区艺术馆就指名要他,是姑姑家成份拖了他的后腿,姑夫才流落到远离文明和繁华,荒芜荒凉,人烟稀少的狩猎队。

可是在狩猎队,最终却葬送了他的性命与前程,丹青美术界,一颗新星也殒落了,让人遗憾,更让人痛心,不客气的说,这种杰出的人材罕见而又不多呀!不含糊地说,姑夫是个美术天才,况且又出生人杰地灵的潍河岸边,受地域影响,潍坊地区,本来就是世界画都嘛!人才挤挤,久经不衰,名家大师中,既有《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美术教育家郭味蕖,扬州八怪郑板桥,也有当下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刘大为,和画富贵牡丹的高手李鹏江;尤其是出生于虎步顶下西张庄的李鹏江,年轻有为,创意性很强,大写意牡丹多次在京都登大雅之堂,专家教授评价极高,更是收藏家看好的潜伏人才,且久负盛名,出类拔萃,都是潍坊市的名片与骄傲。

当然了,在我史铁柱看来,姑夫于正利于老八也就是我的八爷爷,其丹青艺术造诣,不在众多名师之下,只是姑夫没有赶上展示才华的好时侯,好机遇罢了,同时大受姑姑的家庭成份拖累与影响,作品在社会上知名度不高或略有逊色。但好饭不怕晚,仅仅是暂时的,大器晚成,后来者居上,这也是现实和客观规律嘛!可是现如今,姑夫他人没了,作品又被烧毁化成灰烬,在这个世界上,今后还有谁能知道他呢?小兴安岭中心狩猎队的虎跳崖下面,曾经生活着一位大画家……

我颤抖着双手,重重地划着火柴,姑夫终生的心血和汗水,眨眼之时,就变成了蝴蝶和灰烬,气氛压抑,凄凉悲痛。

焚烧画时不请自到,所有的猎狗都围拢了过来,在我身边有站,有卧,或者是蹲着,尾巴晃动,盯着忽闪跳跃的火苗,表情和目光,是那么样的悲痛心酸,凄憷失落与无奈。

是的,这次回来,自从我进院以后,它们始终没有吼叫一声,更没有抓扑和吻舔,只是默默地跟随并观察着,观察我的表情和动向。很有可能,聪明的猎狗,它们已经察觉或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自己被抛弃,没有人喜欢与青睐,于是,就孤独沉默,心慌胆怯,低垂着耳朵,步履轻轻,尾巴都没有摇动过。跟我对视,或盯着火光,幽静与期待中,泪花在眼睑下面滚动着,晶滢剔透,绒毛打湿,一颗又一颗。看猎狗们围着火堆默哀不动,情不自禁,我再次喉咙哽咽发酸,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默默哽咽哭泣中,我本能的,也是下意识的,颤抖的大手,在离我最近的头狗大黑脑袋上轻轻地抚摸着,揉搓着,内心发酸,克制不住,情不自禁,喃喃中再次哭泣着说道:

“大黑,老黄,你们还都不知道吧!我姑夫于正利他没啦呀!咱们再也见不着他啦呀!这一次,我是奉指来烧画的。这些画烧了,我也就离开啦!虎跳崖下面,你们再也没有家啦呀……”

没有说完,我的眼泪就再次“簌簌噜噜!”地滚落了下来,模糊了眼睛,世界变朦胧。朦胧中我索性搂抱着头狗老黑和大黄,无拘无束呜呜呜大哭:“呜呜呜!呜呜呜……”

哭泣中,我明显地感受与体会到,不仅头狗老黑和大黄,还有其它六只猎狗,都在争先恐后伸长脖子,用它们温柔的舌头,轻轻地舔我的眼泪与额头,尽管无语但仿佛在说道:

知道了,女主人没有回来,我们就已经知道了。我们都不傻,朝夕相处,这么大的变化,我们能不知道吗?

更不可思意的是,见我哭泣和焚烧作品,头狗大黄竟然不辞而别,悄悄而去,去室内时间不长,嘴上竟然叼着一支粗杆画笔,乖乖地又出来了,它把画笔递到我手上,凝视着火焰巍然不动,甚至眼皮都不眨一眨。于是,我猛然想起来,这支画笔就在卧室的箱盖上,与姑姑的画妆品在一起,是被姑姑收藏的,与其它画笔区别对待,因为这支画笔经历不凡。

看着头狗大黄叼来这支画笔,我自然而然本能地想到,去年夏天,姑夫去太平沟附近的一处石头砬子上现场作画,石头砬子笔直挺拔,怪石嶙岣,但视野开阔,就座落在波涛汹涌的黑龙江岸边上。休猎期间无事可干,于是,所有的猎狗都跟随与陪伴着,景色极好,视野开阔,心狂神怡,陪伴着它们的主人去做画。那天我也在场,见姑夫做画有意识地摆谱,也是训练猎狗,更是好玩和有趣。做画时,他用过一支蘸满颜料的画笔,就对猎狗吩咐说道:

“去,到江水中给我涮了,再给我送回来。”

主人命令,无条件执行。

接受任务,猎狗们就叼着画笔乖乖而去,江水中涮完又送了回来,爬上爬下,呼哧带喘,无疑是真正的遛狗腿呢。

有一支画笔是头狗大黄叼着去涮的,大画是母狗,忠心耿耿,责任心更强。可是,它去了半天没有回来,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疑惑不解,我们就去寻找,在三里地以外的江边上,大黄在水边卧着呢。它一只爪子上带着锋利的鱼钩,流血过多,昏迷了过去,但嘴上仍然衔着那支画笔。看到我们时,大黄的眼睛泪汪汪的,有无尽的委屈和痛苦,都在它目光中书写着。就这样,是我和姑夫轮换着,把大黄狗背回家去的。姑姑听说后深受感动,抚摸着大黄狗感慨说道:

“这支画笔,我收藏了,无价之宝,是大黄用生命换来的嘛!”

刚才我己经看到,这支画笔,与姑姑的化妆品在一起,干巴巴的,就在大镜子下面箱盖上立着呢,只是没有注意罢了。此时此刻,大黄进屋特意把它叼了出来递到我手上,不言而明大黄狗知道,姑夫于正利他己经不在了,这支画笔,也就没有再保存的意义了。于是,我把画笔扔进火中,与大黄对视,大黄狗的泪水,成串成串的滚落了下来。我心酸的不行,陪伴着大黄再次又哭泣。因为哭泣,全身酸软,没有丁点儿力气了。我为挚友哭泣,大黄为它的主人在流眼泪。我们是知己,更是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烟雾缭绕中,所有的作品均燃烧成灰烬而不复存在,同时也完成了姑姑的交待与嘱托。但是,姑夫于正利于老八的美术作品,最终我还是保留下来一张,作为纪念品,至今还在珍藏着。

我保留的这张,是姑夫于正利于老八也就是我八爷爷的临终画作,更是姑姑史慧英刚才欣赏的那张。布面油画,画面上各种“唧唧喳喳!”喧嚣着的鸟儿,也是姑夫人生最后的力作和遗作,仍然有很多遗憾的地方。我至于珍藏不愿意烧毁,关键是那只羽毛漆黑,身材庞大,凶悍残酷的远东秃鹫,及远东秃鹫利爪下面那只大眼睛梅花鹿崽,灾难降临,它恐惶不安,瑟瑟颤抖,让人同情,又可怜巴巴,笫一次来时,画面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既回味无穷,又终生难忘。印像中,强者和弱者是经纬分明的,强者远东秃鹫残酷凶悍,暴戾狂妄;而弱梅花鹿崽温柔胆怯,则求助无门。冥冥中我仿佛突然间意识到,姑夫太平沟之死,是否与画面上这只远东秃鹫有直接的关系?这只秃鹫好熟悉啊!不管眼神还是它的利爪……

当然了,事后我总在推敲与琢磨,作品中的远东秃鹫,是否就是抓死姑夫后逃之夭夭至今还在追捕的那只远东秃鹫?人都有第六观感,第六观感告诉我,很有可能,姑夫早就意识到也预料到了,临死之前,才把这只远东鹫提前涂写在画面上,目的是供我们鉴定与辨别,供我们核实与惩罚。一般情况下,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均具备这个才能和天赋,先知先觉,想像力丰富。

当然了,作为老乡挚友和同行,我珍藏这张大型油画,无可非议,自然是为了寻找凶手予以惩罚的。凶手不能缉拿归案,永远是我心头的疾病。

火灭烟散,告别虎跳崖下面姑姑家,窗户不关门不锁,四洞大开,我背上姑姑那只镶有红白十字的医药箱,率领着焦虑不安又迫不及待的猎狗群,匆匆忙忙就出发了。紧赶慢赶,气喘吁吁,马不停蹄,疲惫紧张。烈日当空,群山宁静,要知道,姑姑,四爷爷和四奶奶,都在家中等着我呢。

可是,紧赶慢赶,赶在路上我万没有想到,突然间,距离‘八栋房’不是太远,头顶上传来“嗡嗡嗡!”的鸣叫声。我抬头一看是一群蜜蜂,似云似雾,在头顶上悬浮着。我走多快,它们飞多快,始终在头顶上盘旋着,轰鸣着,是姑姑家的蜜蜂,毫无疑问,出门它们就跟了上来。难道说,蜜蜂也有思想,有感情,有先知先觉吗?否则,姑姑家的蜂群怎么会跟来?跟来的目的是什么?我边走边看,边看边想,满脸疑惑则找不到答案……

是的,从科学的角度分析与判断,所有的生命都有其灵性,不管走兽飞禽昆虫还是植物,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嘛!蜜蜂群机灵敏感地跟随着我,也是陪伴着戒,肯定它们猎测察觉或者是感悟到,姑夫于老八他已经不在了,死亡之处,就是我前行的太平沟方向,它们跟来,肯定有自己的计划与打算,是告别,是吊孝,是临终看上一眼……

蜜蜂得跟随与出现,在茫茫林海的大山深处,尽管我不迷信,但在事实面前,使我对所有的生命都肃然起敬了。

当然了,姑姑家返回,我必须再到四奶奶家,去黑龙江岸边掩埋尸体,看四爷爷还有什么吩咐?

在八栋房,狗快我慢,我一路都在观察分析与琢磨着,猎狗群自然就超前了。它们熟门熟路,不用指引就往前急奔。于是,在四奶奶家失望扑了个空,就分秒不停,眨眼之时,晃动着尾巴又急返了出来。我看得明白,它们脚步慌乱,表情沮丧,目光不安,紧张焦虑,出来见我在远处,就火烧眉毛般,打个旋儿就急奔了过来,没有到近前,就迫不及待冲着我吼叫:

“汪汪汪!汪汪汪!”

不约而同,同时发声,并原地不动转着圈子,但尾巴竖着,眼睛明亮,像锋芒毕露,战斗力强悍。听声音辨声调,狂吠的叫声仿佛在说到:“家中没有人,猎狗也没了,猎人猎狗都不在啊!各家落锁,静悄悄的,八栋房没有一个人呀!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呢?”

焦虑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

作为它们的老朋友,此刻我当然再清楚不过,四奶奶,四爷爷,包括史慧英姑姑,她们都去太平沟附近的黑龙江岸边,与于正利的尸体告别去了。不仅他们,包刮炮手屯的猎人猎狗都去了,一家有事,众人帮忙,这是狩猎队的传统也是规矩,自然而然,小屯就空无一人,到处寂寞清静了,清静得使人有些发慌,似乎有灾难来临的郁闷与兆头。于是,悲哀与困惑中,我本能地,伸手指了指黑龙江岸边的太平沟方向,毫不含糊,也毫不犹豫,嘴上同时对猎狗群说道:

“愣着干啥!她们都去黑龙江岸边的太平沟了,绝对没有错。你们腿快,快追去吧,我在后面跟着呢!”

实话说,我两腿发酸,全身无力,肚子咕咕叫,眼前发黑冒金星,半步都不想再走了,从出事到现在,虎跳崖下面跑了两趟,又挖了一头午狗屎,即便是铁人,也支撑不住了。但是,特殊情况,肚子再饿也得挺着呀!姑夫于正利出事,别说我铁柱,家里人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于是,听我指点和提醒,所有的猎狗均心领神会,迫不及待,扭头而去。四爪高扬,一溜风跑去。跑远了,我还能清楚地听到,群狗发出的吼叫着:

“汪汪汪!汪汪汪!”

兴奋,激动,痛心,遗憾。

是的,它们久不奔跑,速度就特快,拐过小山包,眨眼之时就没有踪影不见了。毫不犹豫,我背着药箱也紧跟了上去,步履踉跄,趔趔趄趄,深一脚浅一脚的,悲酸过去再没有眼泪,只有悲痛悲哀,饥饿干渴与疲劳……

当然了,头顶上的蜜蜂也紧跟着,寸步不离,忽高忽低,有时侯飞走又急返了回来,围着我转圈,转了大圈转小圈,“嗡嗡嗡!”的叫声,像鸣雷一般,看上去,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呢。

蜜蜂跟随,我始终感到疑感不解,这些昆虫,到底要干哈?

太阳平西,爆晒的威力自然大减,又是在江边,空气湿润,江风习习,其感觉,就不再那么眼花脑涨地炎热了,头脑清醒,呼吸顺畅。

但是,离很远我就清楚地看到,黑龙江上游的太平沟方向,金黄色广袤的沙滩上,沐浴着江风,猎狗比猎人还多,腾跃翻舞,黑压压的一片,看上足有上百只。当然了,就后来的我们而言,相比之下狗腿更快,观察事物也更为敏捷,它们提前到达,相互追逐,并不时的吼叫着:“汪汪汪!汪汪汪!”

一边狂吼,一边在空旷的沙滩上奔跑与撒欢儿。而狗爪子扬起一阵阵的沙尘,阵势庞大,尘烟滚滚,很有可能,屯子里的猎狗都来了,汇聚到江边,为姑夫送行,顺便赶来也是凑个热闹,夏天休猎,它们也都闲着,猎狗聚会,也是兴奋的时刻。此刻当然我也清楚地看到,尽管姑姑家的猎狗是后到的,但是,多年为邻又是同类,相互之间并没有隔亥与陌生,吼叫着,奔跑着,很快就融入在一起而壮大了势力。狗多了热闹,相互追逐,不分彼此,姑姑家的猎狗,就不再那么清冷寂寞与孤独了。作为旁观者,这也是我极愿意看到的,对自己也是种极大的按慰。

当然,老远我就清楚地看到,天气炎热,阳光反射,沙滩刺眼,就略有些恍惚,但人们踽踽而行,沿着黑龙江岸边,气氛沉闷,速度缓慢,我还是尽收眼底的。同时也看到,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每个人腰上都束着条白布,参加葬礼与遗体告别,显得更加悲哀,悲壮,肃穆又隆重。

可是,唯独姑姑史慧英,身穿她平时的工作装——医用白大褂,远远望去就特别刺眼与醒。知道的是医生大夫的工作装,不知道的,还以为死者的后人在穿孝服呢。自然而然,也是可想而知,姑姑被左右两个女人搀扶着,担心她晕倒而发生意外。

落在后面更有利观察,焦点仍然在姑姑身上,沙滩上陷脚,速度缓慢,艰难地往前一步步跋涉着,每前进一步都非常吃力,对此我有感受和体会。当然了,我最大的担心还是史慧英姑姑,她挺着个大肚子长途跋涉能行吗?万一摔倒了怎么办?两个女人能搀扶住吗?相比之下我年轻力壮,毕竟又是男子汉,关键时刻,女人们不具备这方面的优势与强项的。想到姑姑的身体状况与安危,我不顾自已得饥饿疲惫哀伤,和身上久久不散的臭狗屎味,背着药箱,振作起来精神,沿着水边,匆忙中提速,步履进一步再次又加快。

我气喘吁吁,一路奔波,沙滩陷脚,自然有些趔趄和跟头儿把式的。但视野开阔,风光无限,沉重的心情就不再那么压抑。一路奔波,自然我也看到,身边碧绿的江水在平静地流淌,由近而远,烟波浩渺,山雄水幽,风光旖旎,美景无限。尽管是战备紧张,但心情还是轻松的。当然了,此刻我也清楚地看到,篮天如洗,波涛汹涌的激流中,斜对岸就是老毛子兵营,兵营前面,战旗猎猎,装甲车轰鸣,坦克车在吼叫着奔驰,铺天盖地,屁股后面扬起来阵阵沙雾。沙雾中,大炮林立,装甲车肆虐,弓弩剑拔,残酷的战争一触即发。而兵营下边的江面上,也就是我们的不远处,多艘炮艇在穿梭游戈,自然而然,舷上有水兵在观察着我们,默默中,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又可怜?两国交恶,刺刀见红,毫无疑问,敌对思想,大鼻子当然在看我们的热闹。

继续前行,我再次观察到,而逆流而上的大平沟上空呢,夕阳西照,群山逶迤,林海茫茫,石砬子陡峭,林涛似乎在无声无息地轰鸣着,远远望去,是一幅美丽壮观的图画呢,只是心情不佳,精彩部分看不到罢了。仰头望去,看到的只有江面上的多只秃鹫,远东秃鹫,在超低空翱翔与飞舞。它们毛色漆黑,眼睛很亮,目光也极凶,紫红脖子弯曲地伸曲着,像条弯曲的大蟒蛇,看上去让人特不舒服。毫无疑问,这些长脖子巫婆般的远东秃鹫,是刚刚被猎狗轰赶起来的,不是对手,被迫无奈才匆忙撤走,恋恋不舍既不情愿,超低空盘旋一圈又一圈,随时准备着重新返回,跟所有的猎狗再争个高低。而陪伴着远东秃鹫在空中盘旋的是一群乌鸦,尖嘴乌鸦,相比之下乌鸦极小,羽毛也算黑亮,机灵敏捷忽闪着翅膀,嘴上不时“哇啦!哇啦!”鸣叫着,叫声森人,特别的凄惨与悲凉。队伍越走越近,猎狗群在地面上凶悍又霸道,猛禽回来是自讨苦吃,无可奈何,它们才兜着圈子渐渐地升高,升高以后沐浴着江风,向下游方向缓缓地离去,直到最终退出视野,我才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并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道:

“呸!妈的,等着吧!早晚老子会收拾你们,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庞大的群体里面,肯定有抓死于正利于老八的那只远东秃鹫,而凶手与无辜,很难分辩。

沙滩上跋涉,气喘吁吁,疲惫不堪,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半天的光景午饭还没没吃,饿的都有些发慌发懵发晕了。我害怕饥饿,一饿就头晕,心里头发慌,丁点儿力气都没有,这也是少年留下的疾病。五八年大跃进,六〇年自然灾害,潍河两岸,赤地千里,曾经饿死了多少人啊!勉强熬过来的人,差不多都有肠胃炎。我投奔四爷爷来狩猎队,尽管寄人篱下但衣食无忧,说起来也算是幸运的了。只有对比,才能找到自己幸福的一面;只有纵惯历史,才能珍惜眼前的生活。不过,今天是个极特殊的日子,好哥们儿死了,来给他送葬,只要饿不死,就得硬挺着,作为男子汉,这点儿担挡还能没有?

再有,沙滩上跋涉,很远我就清楚地看到,奔丧队伍中的四爷爷、四奶奶及于正隆于老歪。四爷爷个子高大,身板笔直,昂首挺胸,双手在后面倒背着,嘴上叼着大烟袋,习惯性的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嘴不离烟袋,乌木斗克烟袋,除了吃饭总在嘴上叼着,既有气质又有素养,一看就是个领导人物。作为队长和炮头,这种场面,四爷爷能亲自出马极为罕见,可能是历来没有的。眼下,于正利于老八,毕竟是他的关门弟子最喜爱的徒弟。爱徒殉职,师傅有必要来送他一程,终生也就无怨无悔了。

当时我想。

而四爷爷旁边跋涉着是四奶奶,她右侧被一个女人搀扶着,女人是谁分辨不清楚,但四奶奶的形像却熟悉又扎眼。她驼背腰弯,身材矮小,步履蹒跚,颤颤魏魏,左手还拎着个猪腰子饭盒,亳无疑问,里面肯定是那碗粘稠漆黑的鹿胎膏子。姑姑死活不喝,四奶奶就不依不饶,僵持不下,竞然从家中拎到江边来了。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吞咽下去,保胎是大事,也是四奶奶工作的重中之重。

看着饭盒我不由得想到,四奶奶的性格也是这么固执,甚至顽固。撞了南墙不回头,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一意孤行。四奶奶的秉性,我是真服了。

可是,行进队伍中,离四奶奶不远的于正隆于老歪呢,尽管距离很远,但是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个子高大,脖子更长,略有些弯曲,螳螂一样。沙滩上跋涉,晃晃悠悠,趔趔趄趄,东摇西晃,看架式,江风大了能把他吹倒,再想爬起来可能都困难。习惯性的,老面孔,永不更改,他头上戴着那顶脏兮兮的黄军帽,也是队伍中的标志呢,一看就知道于老歪来了。再有,仔细观察,自然会看到,除了这顶黄帽子,再有是那只须弥不离,掉漆瘪了的军用水壶,也是酒壶,挎在腰上,也是他于正隆于老歪的特点呢。除了穿衣打扮形像之外,他手还拎着一捆黄烧纸,数量不小,看上去很重,体力不支,沙滩上跋涉,加重了负担。可想而知,作为一母同胞,他当哥哥的也算豁出去了。年龄和心态关系,一路跋涉,他们三个人落在最后面,而于老歪更是殿军了。我腿快,饿过劲就不觉着饿了,担心四奶奶别有闪失,于是我就拼命地追赶,近前我才清楚地听到,于老歪竟然在哭泣着,害牙疼般的时隐时现,时高时低,哼哼唧唧:

“……老八呀!你不该来狩猎队哟!你这一走,我这当大哥的,还怎么活哟!你媳妇史慧英,又该怎么办啊!于老八,我的八弟弟哎!父母坟上我怎么交待哟……”

可怜巴巴,又有些阴阳怪气。

不可思意,奇怪了,令人惊异也是非常反常,平时说话费劲的他于正隆于老歪,此刻竟然舌头捋顺,说话不再嗑巴,而且有板有眼有腔有调的。悲哀使嗑巴变正常,开天辟地在他身上,也是重大的喜讯和发现。 tmuejOdvXeDT60kt0+ZwYSXVaN9QfCNcuqCklHipfVEhgTLlA9wExJv7iaKs5xa8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