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狩猎队，四舅舅家有四间低矮简陋的茅草房。她们夫妻睡觉的卧室是套房，里面那间挂着把将军不下马的铜锁头，显得极为神秘又庄重，平时不开锁，窗户也用棉厚厚的棉被遮挡着，不见阳光又黑古隆冬，莫测高深，神秘兮兮。头一年我刚来不知道，感到好奇要进去看看，但刚碰门板没有等开锁，就被四舅母恶声恶气地训斥了一顿：

“储藏室，有什么好看的？”

“储藏室挂着锁头干啥？”我越发奇怪，想探视个究竟。

“这是风俗。储藏室就不挂锁头了？”四舅母不加考虑接着又说道：“后山坡上各家的菜窖，有的不也是挂着锁头吗？挂着锁头，外人是不许进去的。你要记住，别人家讨厌，家有家法，铺有铺规，杀生狩猎，是个特殊的行业嘛！你刚来，记住了，不该问的，就不要多嘴，不该看的，也别觉着好奇。”

看我发愣，想想不妥，四舅母接着又解释说道：“咱们家的储藏室，冬天不烧火，里面阴凉寒冷，开门把热气也带走了。你刚来，等天气热了再进去看吧！你得听话，不然，你四舅舅会急眼的。”

对四舅母的话我半信半疑，她越不让看，我越是想弄个水落石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大山深处狩猎队，又不是北京金銮殿，有啥秘密可言的？四舅母这么说，我总觉着她是在欺骗我，唐塞我，呼悠我，也是别有用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她的话，内中函意我还琢磨不出来？太小看我这个中学生了，不就是少吃了几碗饭呗，知识不比你们少多少。况且我又男孩子，叛逆性强，钻死牛角，拔犟眼子。你越不让看，我就非看不行。没有那么多的说教与忌讳。于是，乘她和四舅舅都不在家，我找到钥匙打开铁锁就偷偷进去了。可是，万没有有想到，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我得预料与想像，当我提心吊胆又怀揣跷幸，蹑手蹑脚做贼一般，钥匙捅锁头，“哗啦！”一声摘下来将军不下马，心跳突突，又胆颤心惊，气喘吁吁，两手轻轻的，“吱哟！”一声，推开厚重漆黑的木头门，但是，没等我进屋仅扫了一眼，就目瞪口呆全身哆嗦，根根汗毛都直竖了起来，“妈呀！”一声瘫坐在地上，差点儿我就吓晕了过去。

冷静下来，我不眨眼睛清楚地看到，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阴风和凉气，迎门处三只毛眼华丽身材庞大的狗熊黑瞎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呢。它们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看上去，随时朝我猛扑了过来，锋利的牙齿欲把我咬死，抡着的大把掌更让人恐怖。我毛骨悚然，冷汗阵阵，瘫坐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后悔不应该进来看了，小偷一样，思想上没有准备啊！

因为此刻永清楚得看到，三只狗熊黑瞎子后腿直立，它们小眼睛贼亮，目光幽蓝，阴森森的，咄咄逼人。它们均龇着牙齿，牙齿雪白，泛着幽暗淡淡的青光，舌头尖更是鲜红鲜红的，仿佛刚刚吞噬完肉类。尤其是悬着的大巴掌，指甲尖锋利，刀子一样，让人恐怖，恐骇到了极点。庞大逼真极为凶猛，同时又残酷无情活灵活现的。一瞬间，我真是有些吓傻了，什么储藏室？储藏着三只黑瞎子，无疑就是座熊窝嘛！四舅母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告诉我呀！在他们家，我毕竞也是一员嘛！隐瞒住初一，还能隐瞒住十五？看着三只大狗熊标本，我瘫坐在地上两眼发傻，嘴上同时喃喃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老天爷，吓死我啦！标本竟然有这么大，大山深处也有啊……！”

但毕竟在室内，又是自己家中。外面有狗，十三条猎狗，虎视眈眈，威风凛凛，牛犊子一样，声势浩大，所向披靡。由它们在家中坐阵把守，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我匆忙扶门框站了起来，不死心，壮着胆子伸手去摸摸，感觉毛绒绒的，与真熊没有丝毫儿区别，以假乱真，栩栩如生。但是再一堆，感觉就不一样了，飘轻，熊皮里面塞满棉花，后腿用板子固定住，眼睛是假的，玉石制做，借着微光才显示出明亮。熊巴掌也是加工的，没有温度，摸上去冰凉。嘴上才重重舒了口长气，情绪也很快稳定了下来，并嘲笑自己，自言自语说道：“奶奶的，吓了我一跳，没有把我吓死。什么狗熊，就是个标本嘛！草木皆兵，吓唬人的。没有出息，就这德性还能当猎人？别给猎人丢脸了……。”

是的，不害怕，也不恐惧了，于是，我情绪稳定，好奇心更强再仔细端详，室内无光，黑黝黝的，光线从门口射进去，恰恰射在狗熊黑瞎子身上，阴森森又明晃晃，比对之下就更为恐怖，无疑就是活的嘛！此刻在我的视线中，三只棕熊黑瞎子大小不一，毛眼滑丽，目光凶悍，咄咄逼人。但毕竟都是人工制做的庞大标本，皮张内塞满枯草和棉花，篮眼珠也是用篮宝石加工的，目光像鬼火，特别幽暗，事过多年即便是现在，看上去也是令人紧张和特别恐怖。标本制做的太逼真了，以假乱真，即便是活狗熊也不过如此。再有，这三只狗熊标本个头儿太大，太凶猛强悍，站着足有两米高，比我还高，猎场上也是少有的。就因为庞大而出奇，才当作神灵被供奉着。像山外有的人家供奉关羽张飞和关平，这三头狗熊黑瞎子，在自然界也是出类拔萃极为罕见的，四舅母在家中供奉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精神上寄托，思想上安慰，猎场上确保平安无事嘛……！

全神贯注，我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猜测分析着，突然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噗嗵！噗嗵！”山响，不好，四舅母和四舅舅他们回来了，我猝不及防，恐慌胆怯，偷开锁窥视，他们不会饶恕了我的。尤其是气貌不扬的四舅舅，他身材不高，但嗓门儿却不低，进屋就嚷，鸣雷般的大呼小叫着：

“柱子！你干啥呢？啊！你这是干啥呢？偷看密室，你他妈找死啊！王福贵是怎么死的？不就是偷看了密室吗？吴拽子是怎么残的，不就是他家密室被偷看了吗？”

四舅舅大呼小叫着，一蹦老高，气势凶凶，张牙舞爪的。

我回头一看毁了，糟了，想掩盖退出也来不及了，而且忐忑中也笫一次看到，平时对我温柔体贴的四舅母，此刻她也脸色铁青，眉毛倒竖，目露凶光，咄咄逼人，盯着我，半天没吐一个字，因为恼怒与气愤，全身也由的哆嗦着，鼻翼和嘴唇也经紊着，看的出来，她在竭力的克制与压抑着，一触即发，炸药包一样，恶狠狠的，恨不得狠狠地给我一巴掌，这种表情与神态，也是从来没有的。当然了，她尽管忍无可忍，但四舅舅己经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了，她再烧火加油说难听的，四舅舅不得劈了我呀！他报复我还找不到借口呢。于是，四舅母为息事宁人，又看我万分紧张，胆怯恐惧，两脚本能地步步后退着，惊慌失措，嘴上还语无论次颤栗着说道：“我、我不该看，我不该看……。”四舅母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她目光略为缓和，表情似乎也温柔了许多，变恼怒为淡然，淡然中她舒了口长气，“唉！”地一声，才无可奈何提醒我说道：

“别害怕了，赶紧挽救吧！”见我呆愣，忐忑不安，救助般的看着她，她才表情严肃，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道：“别害怕了，赶紧挽救吧！这样，看见了吗？你两手捧着给佛说，我啥也没看到，我啥也没看到。”

说着，她就给我做示范，两手捧在胸前，半闭着眼睛目不斜视，淡然镇定，喃喃地说道：“透伦玛路，玉来佛祖，观世音菩萨，我起誓保证，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透伦玛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说着，见我无动于衷，示范完了再次催促：“说，说呀! 赶紧快说呀，我什么也没有到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真的，向佛祖起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尽管四舅母一再示范与催促。可是，我偷开锁头本来就胆怯，三只狗熊标本又把我吓得懵头转向，四舅舅和四舅母再突然回来抓了个现形，紧张恐惧，胆怯不安，晕头转向，又耳鸣呆滞，不管四舅母怎么提醒和示范，我眼睛发直，头皮发炸，嘴上哦哦着，就是说不出话来：“哦哦！哦哦……！”

见我哦哦答不出话来，四舅舅还认为我是故意的，故意给他们出难题找麻烦。于是，就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怒发冲冠，恶狠狠地再次又说道：“兔崽子，偷看密室，就是他妈的欠揍，眼睛给他打瞎，打瞎了，看他以后还看不看了？偷看密室，眼珠子给他抠出来，我就不相信……。”

可是，不等四舅舅说完，旁边的四舅母顿就急了。急了眼的四舅母，她怒发冲冠，毫不犹豫，抬腿就狠狠踢了他一脚“噗！”一声，险些把他踢了个跟头，随着就声色具励，两手掐腰，吼叫着嚷道：“滚！有你啥事呢！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你抠一个给我看看！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吧！鳖三样，哪儿显着你了，滚！快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张牙舞爪的，瞅你哪份儿德性吧！少在这儿给我得瑟。”

四舅母骂四舅舅，就像泼妇骂大街一样，霹雷闪电，地动山摇。劈头盖脸，威胁性极大。不仅嘴上骂，手脚同时也配合着，能用切菜刀，就绝不能用擀面杖。四舅舅呢，没等张嘴就挨了顿臭骂，屁股上又重重地挨了一脚。一脚下去，肯定是不轻，四舅母身量在那儿摆着呢。四舅舅呢，尽管不服气但不敢再吱声，委屈求全，斜愣着眼睛撇了撇嘴角，仍不服气嗫嚅地说道：

“哼！你就惯着他，宠着他吧！偷看密室，罪大恶极，比我这个汉奸还让人痛恨，十恶不赦你不知道吗？你等着吧！还有他给你惹祸的时侯，这小子，本来就是祸害嘛！”

听四舅舅这么说，四舅母就更急了，霹雳闪电，咬牙切齿，气咻咻地一把操起擀面杖，在手上扬着再次又吼道：

“我惯他啥了？我宠他啥了？满嘴喷粪，胡说八道，滚！别让我恶心好不好？你是他亲舅舅，知道吗？亲娘舅，说这种屁话，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有点儿人味吗？偷看密室是不对，但他是个孩子，刚来才两天，不是不懂吗？不知不为过，他又不是明知故犯。再说了，好坏由我处置，你在这儿烧什么火呢，还不快滚，滚，你要气死我呀……！”

见四舅母脸色铁青，不依不饶，说话尖刻，手举棍子，不是威胁是真打，四舅舅就不敢吱声了。他有自知之明，打了白打，四舅母可不惯着他，说打就来，不是斧子就是菜刀，擀面仗还是轻的呢。四舅舅知道自己得身份与地位，就摇头晃脑耸耸鼻子，眨巴着小三角眼，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四舅舅走了，四舅母对我更来劲，也更凶悍，她眉头高挑，目光特凶，恶狠狠地，咆哮着吼道：

“说！对佛祖和透伦玛路说，我啥也没有看到，透伦玛路会饶恕你的。你咋不吱声了呢，你哑吧了呀！”她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擀面杖在手上高悬，看其架式，我如果不说，装聋作哑，随时就会落到我头上。

至到此时此刻，我才彻底明白，在茫茫林海，大山深处的小兴安岭中心狩猎队，猎人与炮手太迷信上帝佛祖观世音菩萨及透伦玛路了，因迷信也有太多的规矩和限制，如：坐树墩子插草为香拜山神爷，房后枯树上缠红绸挂黑布，水中葬骨头七月七祭拜，见到红伤众人不出猎，夫妻吵嘴全天不出门，用女人月经纸蹭子弹避免臭火等，其中最为严酷的就是密室不能泄露，一旦泄露就会破财或死人的。迷信思想特别严重，包括四舅母也绝例外，每走一步都有条条框框在限制着。当然，我是中学生，又不是三岁孩子，当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残酷性，我就不敢再敷衍唐塞企图蒙混过关了，而是积极的，心甘情愿的，匆忙跑到居室外面，冲着头顶上灿烂的阳光，亮着嗓门儿大声喊道：

“我向佛祖起誓，我向观世音菩萨起誓，我向透伦玛路起誓，我史铁柱进密室不假，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啥也没看到，真的，四舅母，屋里黑咕隆冬，我啥也没看到呀！我啥也没有看到呀……！”

我没有两手捧着举在胸前，也没有面对供着的佛龛与神像，而是在阳光下面对眉头紧皱，气势凶凶的四舅母，我嘶声力竭地大声呼喊道。紧张恐怖尴尬难堪，呼喊时我觉着委屈得不行，喊完了，眠泪也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四舅母呢，始终在威严地监督着，审查着，看管着，不敢懈怠也不讲情面，见我喊完，没有偷工减料，各方面她都能说得过去，才把一条黑布塞到我手上，表情严肃，交待我说道：“拿着，出门蒙在脸上，一个月之内不许丢掉。”

说完匆忙就出去了。出去跟四舅舅大吵了起来。尖嗓门，高喉咙，把火气倾洒到四舅舅身上：“王八蛋！这儿有你啥事呢！还不快滚，看什么热闹……。”当然，四舅舅偏屁也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出去了。

偷看密室是最大的忌讳，最轻的处置方式最冲着太阳喊：“什么也没看到。”出门蒙黑布，早晚坚持一个月，以示惩罚，下不为例。

这是教训也是提醒，从此以后我终于知道，狩猎队各家都有自已的密室，室内供奉着亲手杀死的动物标本，当然，猎场上也是最为风险和最棘手的，有老虎标本，豹子标本，孤猪标兵，野狼标本，猞猁标本，狐狸标本，獾子标本，水貂标本，雪兔标本，黄鼠狼标本，野鸡标本，松鼠标本等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算数，只要你以为它最大，最残忍，最凶悍，你就制做成标本保存下来，供自己祈祷与祭拜。所有动物都有王，王就是神，祈求神灵保佑是每个猎人必须的，但要保密，绝不能外泄，否则，会倾家荡产甚至搭上性命的，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王福贵的亲戚被人偷看密室，王福贵被棕能咬死了。洪万年洪麻子家密室被人冲了，笫二天他就断了条胳膊。还有谷昌泰，獾子的标本没有盖严泄了光，他就被獾子咬死了，是咬伤之后中毒疼死的。迷信说法是冲犯了神灵……。

可是，我刚来的时侯好奇心强，总有一种探密的兴趣与爱好，关键是狩猎队人烟稀少，生活单调乏味，没有文化生活得娱乐与享受，业余时间无处消谴，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简直都快要憋疯了。同时也听四舅母说道：

“可得长记性记住了，后山坡上挂锁的菜窖，都是各家的动物密室，要远离人家密室，免得给自已添堵添乱心不静，即便走到那儿也要躲开，好奇心再大也不能窥视，知道吗？”

并且翻翻复复提醒我，嘱咐我，警告我：

“柱子！我可是提醒你了，我是支书，大小也算领导，正人先律己，你可千万别给我惹祸啊！偷看密室，是猎人的大忌，发现了人家会跟你没完，外地炮手屯，还有闹出来人命呢。”

四舅母的话，我当作了耳旁风。

处于青春时期，年轻好胜的我，逆反心理特强，干啥都唱反调，越是忌讳越想去探究，越制止的东西就越感兴趣。再有，大山深处那个年代，各家都有自己的菜窖也就肉窖，冬暖夏凉，吃不完的肉类储存在里面，跟冰箱冰柜差不多。当时我不懂，狩猎队路不拾遗，夜不防盗，各家各户，大门屋门都没有上锁随便出入，菜窖怎么会上锁呢？好奇心支配就去探觅。赶上倒霉不走运，恰巧那座菜窖是郎剑飞家的，本来嘛！赛刀以后就变成了冤家，仇恨在胸，歧图报复，就是找不到借口和机会。现在好了，我是飞娥投火自取灭，螃蟹爬案板自找挨剁。冤家路窄，盛怒之下，愤怒之极，郎纯生的飞刀，差一点儿把我的眼睛给扎穿，心有余悸，胆颤心惊，想起来至今还后怕呢。

春天季节，也是食物最匮乏的时侯，我被四舅母训斥以后，出门蒙黑布，坚持了一个月，跟女人生娃娃坐月子差不多，憋得我我全身都快要长毛了，因为出门蒙黑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室内干呆着，除了看书写字就是在室内转磨磨，猎狗对我都生疏了。一个月结束我彻底解放，随心所欲到处遛达，不知不觉，顺便来到了北山根脚下。

这儿朝阳，相对也暧和，冰雪融化，也正是万物复苏的时侯。北山根远处大树下面是凄惨苍凉的坟圈子，有的摆放花花绿绿的花圈和供品，有的坟头光秃着，猎狗们在周围跑来跑去，加剧了凄凉与悲惨。但是，多数坟头属衣冠冢，墓中埋葬的，仅仅是主人穿过的几件肮脏不堪的破衣服，真正的皮肉和尸骨，可能早就变成狼粪被排泄到野外了。命运所致，也是炮手们未来的归宿，通过这些衣冠冢，活着的猎人，自然也就看到了明天的自已。

这是远处，近前则是各家的菜窖与密室，坐北朝南，错落有致一字儿排开，窖口都是椭圆形的，这让我想起黄土高原成排的窑洞，相比之下，无非比窑洞小一点儿。当然，大山深处不缺木头，各家的菜窖都是不刷颜色的白茬子木门，一律不高，左右也很窄，低头弓腰勉强能进去。简陋粗糙，却非常牢固，远远望去，也是村屯的一景呢。

因为是春天，气温升高万物复草长莺飞，真正的菜窖均是四门大开通风晾晒，秋末冬初才再次储菜。而密室不同，所有的密室都悬挂着把锁头，大锁头，小锁头，铜锁头，铁锁头，将军不下马锁头，似乎是集中在这儿展览亮相呢。让人不可思议也难以接受的是，周围荒凉杂草丛生，这些菜窖却锁头把门，严严实实，看上去就有些莫名其妙，炮手的脑袋被毛驴子给踢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受好奇心驱使与支配，见到蹊跷我就想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有啥物件？是野猪狗熊，还是老虎金钱豹，或者是狐狸野狼与猞猁吧？至今我还清清禁楚得铭记着，有座密室就在路边也离我最近，挂着把长方形的铜锁头，有鸡蛋大小，阳光下面明晃晃的有点儿刺眼，木门是粗糙的松木板子做成的，木纹清晰，制做的时间不算太长，很远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是松树的香味，我还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闻着松木的香味，当时我想，跟四舅母一样，里面也可能是狗熊黑瞎子标本吧？当夜深人静，主人好悄悄打开锁头钻进去上香，祈祷“阿玛哈”“南阿弥陀佛！”或“佛祖菩萨”一生保佑，这也是狩猎队多年的习惯与风俗。但有一样，有四舅舅家一场虚惊为基础，不管里面摆放的是老虎狗熊金钱豹，还是野猪灰狼红狐狸，我肯定不会再胆颤心惊，惊慌失措，毛骨悚然，恐惧不安了。无非是开开眼界，增长点儿阅历，猎场知识更全面，将来结婚另立门户，我也会有自己的密室吧！可是，出乎预料我万没有想到，当我晓有兴趣地奔过去，紧张好奇趴在门缝上刚瞅了一眼，实话说，山洞子没有窗户，里面黑忽隆冬，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突然间，像鸣雷炸响，墓地那边，突然间传来声色俱厉的呵斥声：

“谁！看什么哪！你……。”

我知道是禁地，本来就心虚提心吊胆的，听到吼声，情不自禁就猛地一愣，扭头一看是四舅母的冤家郎剑飞，这下子糟了，毁了，麻烦了，怕什么有什么，怎么能是他家的呢！这不是螃蟹爬到案板上，找到门上让人家剁？于是我大气不敢出，全身立刻就颤抖了起来，祸从天降，秀才遇大兵，有理也说不清了。我后悔自己天亮了尿床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干嘛要到这儿来呢！现在可好，人赃俱在，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啦！气得我恨不能扇自已两个嘴巴子：“屡教不改，咋没有脸呢。”当然我也更清楚并再明白不过，四舅母赛飞刀时说得那句话：“回家钻裤裆去，有娘老子，也有姐姐和妹妹，这儿裤裆，没有你钻的！”

冲着四舅母这句话，郎剑飞不报复才怪呢。当然，此刻我也清楚的记着，赛飞刀失败，郎剑飞红头涨脸，咬牙切齿，狼狈而走，灰溜溜说得那句话：“你，你等着，咱们没完……。”今天，郎剑飞终于找到借口，也等到机会了。毫无疑问，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次是老房子着火没救了。事态的发展，与我所料想的极为相似，郎剑飞在远处发现是我史铁柱，他就刻容缓，气急败坏，像恶狼扑食，动作迅猛，几个箭步就蹿到了我面前，没等站稳就气喘吁吁，眉毛倒竖，眼珠子瞪大，恶狠狠地问道：

“好啊！偷看密室，王八蛋，你他妈找死啊！说，谁让你来的？是不是你四舅母让你来的？臭娘们儿，暗中下手，真他妈的歹毒啊！偷看密室，想致我于死地嘛！说，谁让你来的！”

听他吼叫，暴跳如雷，简直像疯狗，眼睛都是红的。情不自禁，我目瞪口呆，全身哆嗦，两耳“嗡嗡”响，飞蛾投火自取灭亡，二月二接财神，说什么都晚啦！此刻能做到的仅能是，老绵羊被拴在大树上，爱绞毛就绞毛，爱割蛋就割蛋吧，上辈子我就欠他的，这辈子无论如何也得偿还了。可是，一人惹事一人当，当务之急，我得把四舅母摘出去洗干清，不能让她受牵连，否则是越搅越浑有理说不清，四舅母的工作就更难干了。于是，我神志清醒，临危不惧，毫不犹豫，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

“郎队长!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家的密室，我就是出来闲溜达散心的，好奇心看稀罕，乱撒目，跟我四舅母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望风捕影，瞎猜测好不好啊！”

说完，我昂首挺胸，亳不犹豫扭头就走，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狗汉奸，抗联的叛徒，沈阳军区司员陈锡联给你题过词，你就有持无恐，目中无人，自高自大，老子天下笫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头了？更不把四舅母这个党支部书记放在眼里头，蓄心积虑想夺权，把自己看成了大人物。可是，赛飞刀失败栽了跟头，把冤气就洒到四舅母身上，甚至是怀疑我们早有预谋心存不规，酒瓶子悬挂的也有问题，我们当众出他的丑呢。肆机报复找不到机会，这次可把我逮着了，光天化日，偷窥密室，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新账老账一齐算，这次他非出口恶气不可了。于是，此刻不等我迈步，他迫不及待厉声又喝道：

“站位! 妈的，想走，没那么容易。说，是不是你四舅母薛梨花让你来的? 偷窥密室，泄露天机，栽赃陷害，图谋不规。你们娘俩，都是一个德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装腔作势，瞒天过海，薛梨花把你叫来，是养了个小情人，也是给我四哥戴了顶绿帽子，薛梨花这个小臊乂，瞎子都能看出来，她得目的与打算。说，你们到底脱裤子上过几次床了？说，是不是薛梨花让你来窥探机密的……？”

他得意洋洋，又阴阳怪气，斜歪着脑袋，翻弄着眼珠子污辱我说道。尤其是脱了裤子上过几次床几个字，他声音拖长，一波三折，嘴角还含着嫉妒与淫调。

“郎队长！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好不好，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诽谤别人，天理不容，你家也有姐和妹。”我理直气壮，气势凶凶，挥舞着胳膊，驳斥他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牵扯我四舅母，更不许侮辱我四舅母。你想怎么样吧！”既然走不脱, 我就豁了出去：“你想怎么样吧……？”

“怎么样？哼！我想怎么样？”不等我说完，他就面目狰狞，阴阳怪气，撇着嘴角，不屑一顾地地呼喊着说道：“妈了个巴子的，事实明摆着，是我想怎么样吗？哼！假正经，男盗女娼，演员出身，演戏给谁看啊！伤风败俗，还道貌安然，别给狩猎队丢人啦！说！你们上过几次床了？你依为我眼瞎不知道啊！”

他张牙舞爪，声势逼人。为争权夺利，恬不知耻，不择手段，散布谣言，制造事端，诽诱中伤。作为晚辈与外甥，我对四舅母是信任钦佩又敬重的，当然更喜欢她得漂亮与美丽。但我们之间是绝对清白干净的，一尘不染，上帝作证，即便我有这个想法与要求，四舅母也不会容忍与默许的，别说脱衣服上床苟且龌龊了，想看她裸体现实都难哪！于是，我忍无可忍，针锋相对，理直气壮，被迫反击。红头涨脸咬牙切齿，晃动着拳头大声吼道：

“姓郎的，你这是放屁，放狗屁，放你妈的狗臭屁。投降日本鬼子当汉奸，狗汉奸，不要脸的狗汉奸，还有脸在这儿糟践埋汰别人呢！呸！恶心，耻辱。陈锡联司令员不知道，不知道你是狗汉奸，骗取了他的题词呢！我现在就陈锡联写信，让他收回题词，戳穿你得阴谋和诡计，看你以后还怎么做人……。”

可是，没等我说完，郎剑飞就急了，急了眼的郎剑飞，他小脸煞白，全身哆嗦，目露凶光，恶狼一样。盯我一眼，就气急败坏恶狠狠地嚷道：“你这个王八蛋，竟然倒打一耙，你舅舅才是卖国求荣的大汉奸呢，老子是飞刀大英雄，全世界公认有目共睹的。给陈锡联写信能怎么的，你写啊! 老子怕你写信哪！老子今天就教训你，让你知道，马王爷是不是三只眼，你写啊，写啊！”

他面红赤耳，青筋暴跳，竭斯底里，恼羞成怒，而且出手极快，只见他胳膊猛地一扬闪电般的，就听“嗖！”的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伴随着一道刺眼的亮光，飞出的匕首“叭！”的一声，一刀剁在了我身后的木门上。是的，我明显感受到，匕首是贴着我耳朵飞过去的，用手一摸竟没有出血，说明他的技艺有多么高超而把握着尺寸。

当然，此时此刻，面对锋利的匕首，我也忘记了恐惧与害怕，心目中只有愤怒与仇恨，并且毫不犹豫地紧握起拳头，准备跟他拼搏与撕打。实话说，那时我十六七岁，精力过剩，朝气篷勃，全身上下有用不过完的力气与冲动，吃饭没饱，干活不累，走路都想飞起来。而郎剑飞呢，己到知天命之年五十岁的人了，身体和年龄在那儿摆着呢，真正打起来他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有匕首他敢动用吗？他不想活了? 威胁吓唬还可以，动真格的他试试？可是，我万没有想到，更是出乎我得猜测和预料。他匕首射出的一瞬间，情不自禁，他的声调突然就变了，变得柔和忍让也真诚了许多。动枪动刀，也许意识到过分了吧，就想息事宁人，用理解的口气大声吼道：

“告诉老子，你他妈的什么也没有看见，听见了吗？告诉老子，你他妈的什么也没看见，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Je0BzAwabsF3dzLDqm4KdGuhzhzcrhYxFqihR0Y8cmudjeH9W8VbfiVsqyxL+cJ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