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紧张，恐恐，胆颤，哆嗦，冷汗阵阵，呼吸艰难，令人窒息，紧张中似乎就要晕倒了过去。而四舅母呢，极为冷静，也非常沉着，简直就像没事儿一样，在猎犬激烈的咆哮声中，她像若无其事，目测下距离就再皱眉头，声音则充满了柔情与关爱，同时也是颤颤的，但表情严酷，毫不犹豫再次又说道：

“还是近了，离我再远点儿，避免飞刀伤着你嘛！首次搏斗你经验不足，不行，你离我还是再远点儿, 千万别慌, 一定要要稳住, 猎场上关键是猎人的胆量。离我远点儿，不行，再远点儿，狗熊的大巴掌快着呢！”

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关键时刻，四舅母把危险留给自己，使我的位值更安全一些，但口气生硬，表情严酷，猎场上是不能婆婆妈妈的，生死攸关，来不得半点儿麻痹与含糊，即便是死亡，面孔也是板着的……。可是，不容我多想，就在我感慨万千的一瞬间，四舅母就采取措施发出了指令。让猎狗躲开，别误伤猎狗。她把指头放在嘴唇上，憋足劲打了声长长的口哨：

“吱——！”

雾大黏浓，口哨声在河谷中就特别得刺耳与响亮，余音缭绕，一波三折，长时间地冲撞回荡着，很长时间才平息了下去。

当然，我知道，猎狗群懂得口哨声是主人下达的命令，命令它们迅速撤出隐蔽自己不要盲动，主人马上就要开枪了。而机警聪明的猎狗群，自然而然会迅速转身急退回来，伺机等待，搏斗与冲杀。此时此刻，所有的猎狗均眼睛血红，戗毛倒戗，龇着牙齿，愤怒之极，尾巴像旗杆般的高树着，凶悍嘶咬，杀敌心切。于是，四舅母的口哨声骤然响后，汪汪汪的吼叫声就嘎然而止，梧桐河谷两岸死亡般的宁静。

我手端猎枪，屏住呼吸，二目圆睁，透过浓雾紧张地看到，宁静沉寂与恐惧中，本来就三面受敌恐慌不安的大狗熊，听到刺耳的口哨声，本能地全身一颤，迫不及待，快速寻找口哨声到底来自何处，然后才能做好博斗的准备。于是，它“哞喽！”一声，两条后腿就猛站立了起来，昂着脑袋四处在寻找，眼睛血红，目光咄咄，探照灯般向周围扫射着，残忍，残酷，凶悍，机警。它抓着的熊崽也停止了挣扎，目光呆呆在期待着什么。霎那间，河水仿佛不再流淌，大森林无疑也停止了呼吸，世界进入了静态中，包括小咬和蚊子，因为恐惧也不知道躲到那儿去了。

当然，透过浓雾我也清楚得看到，就在庞大的棕熊，它猛得站立起来的一瞬间，在清澈的河水映照下，它胸脯心脏处那片致命的白毛，也明晃晃刺眼地裸露了出来，晨雾中像道月牙儿，醒目，亮丽，机会难得，为下一步开枪提供了机会。况且我们在岸上又居高临下，视野辽阔，观察逼真，全面清晰，地形与雾天，对我们来说都极为有利。相比之下，大狗熊则恰恰相反，它站在河谷，雾汽和露水又打湿了睫毛，尽管它凶悍，残忍，机警，血腥，岸上又有柳树遮掩，四舅母吹口哨的俱体位置，它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啊! 可是，出乎我们预料之外的是，面目狰狞的大棕熊，它也许意识到危险来临，人类和猎狗要对它惩罚，就肆无忌禅，穷凶极恶，欲火烧心，出手极快，迅速杀死手上抓着不挣扎哀叫的熊崽子，为下一步交配扫除障碍。它出手了，残不忍睹，左爪猛地举了起来，双掌同时撕扯了下去，我似乎听到了“哧啦！”一声鲜血四溅，刚才还活蹦乱跳“吱吱吱！”哀叫，并拼命挣扎的熊崽子，眨眼之时，就被棕熊爸爸丧心病狂，“咔嚓！”一声就撕碎了。血肉模糊，令人痛心，随之又狠狠撇入水中，“噗嗵！”一声，河水溅起不大的浪花，打着漩儿向下游漂去。做恶多端，死到临头，丧心病狂，也失去了理智。大棕熊疯了，也许是一不做二不休吧，它血红着眼睛，再次对脚下两只熊崽再下毒手，四只熊崽子都灭掉。可是，它身材庞大，腹部臃肿，弯腰不要，前爪落地时间又来不及，于是就急得后掌跺地，晃悠着身子哞哞叫：

“哞欧！哞欧！哞欧——……！”

叫声暴厉，目光凶悍，表情残忍，两只大巴掌悠悠晃动着，魔鬼般的秉性暴露无疑。

我们的目的是惩罚流氓爸爸救熊崽，可是，天不随愿，事与愿违，救崽不成，反而加快了它死亡的步伐与速度。突如其来，超出了想像，一时间，我和四舅母都情不自禁，张大嘴巴惊呆了，气疯了，也疼傻了，全身颤抖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心如刀绞，压抑痛心，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当然，此刻我也清楚得看到，四舅母脸色铁青，全身颤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道：

“王八蛋，今天你是死定啦！”

四舅母嘴上骂着，略为镇定，眨眼之时，手上猎枪咕咚就响了：

“咕咚——！”

枪声震耳欲聋，在浓雾中久久回荡着。

当然，我在旁边也清楚地看到，伴随着枪口喷出长长的火舌，毫无疑问，四舅母不愧是神枪手，弹无虚发，射击精准，指那打那，百发百中。沙滩上迎面而立的大棕熊独眼聋被击中了，它“欧喽！”一声，气绝身亡般悲壮的惨叫，如此同时霎那间，胸口白毛处鲜血像泉水般喷涌了出来，纷纷扬扬，在沙滩上桃花般洒落着。身体同时也剧烈地晃动，大把掌扬着，颤颤悠悠，可是，趔趄晃悠了半天竟然没有栽倒，毫无疑问，作为猛兽，棕熊的生命力太顽强了。这是我没有料想到的。可是，更让人料想不到时是，它非旦没有栽倒，而是黑铁塔般的更挺直了起来，尽管眼睫毛被雾水打湿，影响了视力，但是，凭借它的凶猛，强悍，残酷，霸道与机灵，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四舅母猎枪口喷出的火舌和弹道轨迹，它循着弹道就恶扑了上来。速度之快，真的是风驰电掣，摧枯拉朽，无坚不摧，势如破竹。就像战斗机开足马力拉杆起飞，眨眼之时就来到了眼前。太紧张，太凶猛，太危险，太恐怖。它张着巨嘴獠牙裸露，大巴掌抡着呼呼生风，四舅母的生命危在旦夕了。当然我知道，四舅母也做好了充分准备，她目光炯炯，眼皮不眨，猎枪子弹射击的同时，锋利的猎刀，也在她嘴上衔着了。这是惯例，习惯性的，因为炮手和猎人都知道，搏杀残酷，猎场风云瞬息万变，关键时刻为了自卫，现拔猎刀是来不及的，因此，猎刀叼在嘴上，枪响的同时，刀把也就在手上攥住了，弃枪抓刀与猛兽搏斗，时间是争分夺秒的。你死我活，瞬间决定，猎杀大的山牲口，每次把生命都豁了出去。不过，今天四舅母幸运的，也是绝对性依赖的是，十三条猎狗，此刻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它们棕毛倒戗，眼睛血红，蓄势待发，恶魔大棕熊刚冲扑到岸上，它们就竭斯底里，不约而同的猛扑了上去，张开血盆大嘴奋不顾身的，在狗熊黑瞎子的屁股，大腿，肚腹，后背，包括睾丸和肛门，一口口地嘶咬着，狂吞着，怒吼着，咆哮着，一口一撮毛，一口一嘴血，疾恶如仇，气急败坏，蜂涌而上，吼叫声震天：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仗人势，机灵又凶悍，以死拼搏，不惜代价。十三条猎狗同时发挥出巨大作用，把扑上来的棕熊黑瞎子死死给拖住了。

当然眼睛不眨，此刻我也清楚得看到，受了致命创伤的魔鬼棕熊黑瞎子，它尽管胸口喷血，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全身颤抖，又被猎狗围攻并拼命嘶咬拖拽着纠缠着，再有，由河滩到堤岸它步步爬坡堤岸又陡立，但是让人愕然恐惧的是，它还是破釜沉舟，速度极快，黑旋风般的，眨眼之时就冲了上来，真得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五官狰狞，目光幽蓝，张大嘴巴恶狠狠地，对着四舅母就扑砸了下去，穷凶极恶，它要把四舅母一把掌扇死，用锋利的牙齿一嘴给咬死，速度太快，四舅母想躲闪也来不及了，只有手持猎刀再一次肉搏，锋利的猎刀，针对它两只大巴掌，命悬一线，危在旦夕，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同归于尽也是可能的。说时迟那时快，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我手上的猎枪对准它脑袋眨眼之时就炸响了：

“咕咚——！”

距离很近，几乎要对着棕熊那只毛绒绒的大脑袋。稳，准，狠，此时此刻，我屏住呼吸，二目圆睁，思想上的念头只有拼搏与厮杀，只有把对方战胜保全自己救出四舅母，自然就忘记了恐惧与胆怯，也顾不上恐惧与害怕了，不管是否豁出来，不拼搏肯定就是个死嘛！上了猎场一旦搏头，生死就置之度外了，懦夫也会变英雄的。这次我使用的是齐齐产飞鹰牌子口径十七毫米的猎枪，这种猎枪枪膛深，装药多，杀伤力强，除了独弹就是炮豆子，炮豆子生铅化成如同自行车滚珠大小，见血爆炸扇子面形，别说密密麻麻的钻豆子了，仅仅是近距离猎枪枪口喷出灼人的火舌，也足足能把棕熊面孔烧焦了。要知道，距离太近，笫二次打击，心脏及脑袋，两次都是致命性的，即便是铁块，也能把它化了。所以说，这一次棕熊黑瞎子它再没有挣扎与反抗，就像地震中的一座铁塔，它“噗嗵！”一声就栽倒了。栽倒在地上再没有反弹，即便是喉咙里面“咕辘，咕辘！”鸣叫，但气绝身亡的吼叫声，最终也没有拚发出来。罪大恶极一命呜呼，自己也知道是应得的下场。如此同时，十三条猎狗也无所顾忌地彻底放心了，它们疯狂地再次扑上去，晃动着脑袋连嘶带咬，愤怒发泄中，并且得意放肆地吼叫着：

“汪汪汪！汪汪汪……！”

吼叫声地动山摇，震耳欲聋，长时间在山谷中轰鸣着，一场恶战，此刻也总算是画上了句号。

我呼吸紧张，心跳突突，脸冒虚汗，手端枪口冒着缕缕青烟的猎枪，四肢颤抖与哆嗦中也清楚地看到，大棕熊死了，但所有猎狗都愤怒到了极点，仇恨的又幸灾乐祸的，当然也是气急败坏报复性的，在恶魔大棕熊的腹部，脖子，大腿，睾丸及心脏处，一嘴又一嘴的撕扯着，抓挠着，啃嚼着，吼叫着，歇斯底里，惬意又痛快。当然，两次致命枪击，恶魔大棕熊己经死亡停止了呼吸，看它不动，不会再返扑，我和四舅母才不约而同，很重很重地舒了口长气，但仍然是心跳突突，略有余悸，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变成了死囚，很长时间我才气吁吁喃喃地说道：“老天爷！吓死我了，好危险啊！重伤还有这么快的速度，说它是魔鬼一点儿不假！”

是的，我彻底轻松，自言自语，克制住激动，心里头也不再悬着了。可是，蓦然间，我侧身再看四舅母呢，此时此刻的四舅母，作为女猎人女炮手，狩猎队的党支部书记兼副队长，她脸色煞白，全身颤抖，手中猎刀险些脱落，嘴里头也大口喘着粗气，紧张恐惧，恐惶胆怯。但是，她愤怒的目光是淡定的，气质和心态也是沉稳的，无疑是久经沙场女英雄，见多识广，屡见不鲜，棕熊再大也是无所谓的，作为猎人，她干的就是这一行嘛！不敢肉搏哪还叫猎人？出生入死习以为常，于是，她先把猎刀插入了刀鞘，然后又从容不迫，抬腿在死狗熊身上狠踢了一脚，舒了口长气才恶狠狠地骂道：

“王八蛋，你也有今天啊！”

喊完目光才流露出椰揄，不屑与嘲讽，撇着嘴角又谴责它说道：

“贪图一时舒服和痛快，竞然丧心病狂，十恶不赦，狠心撕碎自己得亲骨肉，作为熊爸爸，你是什么东西啊！”说着再次又踢了它一脚：“哼！今天老娘是便宜你了，应该点你的天灯，下油锅煎窄，把你的脑袋彻底打碎，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亲骨肉啊！你也能忍心？四个幼崽，毛绒绒的多好啊！多让人喜欢又心疼啊！熊妈妈回来能饶了你吗？不把你撕碎才怪呢！你这狗东西，臭流氓，臭污赖，我恨不得再给你一枪啊! 或者一刀一刀把你给剁碎, 剁成肉酱, 喂了乌鸦……！”

四舅母竭斯底里的呼喊着，气急败坏的咒骂着, 恼羞成怒的谴责着, 搓手跺脚, 肆无忘禅地发泄着。她心疼熊崽，目光血红，四肢经恋，忍无可忍，简直快疯了。她情绪烦躁，步代凌乱，围着死熊转圈圈，见猎狗群仍然在不依不饶地嘶啃着，扯拽着，她就眉头紧皱，恶心反感，气急败坏，恶狠狠地吼道：

“滚！现在来劲了哪！小心我一刀宰了你们，你们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两只崽子看着被撕碎，我喂养你们，有什么用啊……！”

我看出来了，四舅母毕竟是慈母般女性，她心疼熊崽，没有把熊崽救出来，因为内疚与惭愧，四舅母快变成老太婆了。嘴碎而没有主见的老太婆，跟一般女人没有什么区别，柔肠寡断，无疑更甚。因为遗憾和内疚，嘴上就不停的唠叨着，没完没了地埋怨着：

“熊妈妈也真是的呀！顺河流捞鱼，也不能跑出去这么远啊！抛下孩子们不管不顾，麻痹大意，让这只流氓给钻了空子，两只幼崽都毁啦！你这妈妈是怎么当的呀！不是犯罪，也是失职嘛……！”

她嘴上嘟哝着，唠叨着，埋怨着，发泄着，气急败坏，怒气冲冲，却无名大火越烧越旺，满脸杀气，怒气冲冲，赶巧一只猎狗麻痹大意又放肆贪婪，伸着脖子，在死狗熊身上再撕咬一口，躲避不及，盛怒之下，就被四舅母狠狠地踢了一脚。用力之猛，一脚把猎狗差点儿踢翻，同时自己也闪了个趔趄，于是，愤怒之下，刚收回右腿就训斥它嚷道：“踢死你，没有脸哪！就知道贪吃，没有血腥！”

我看到，被踢的猎狗夹着尾巴一声不响，低眉顺眼躲到了一边。其它猎狗呢，见主人发怒以后横眉冷对，杀气腾腾，怒火冲天，咆哮如雷，气急败坏她谁都不惯着。猎狗群懂事立刻就乖了，它们停止嘶啃，摇摇尾巴，极不情愿地退到一边，躲在旁边一遍一遍地舔舌头，再看女主人，目光是谄媚又胆怯的。我知道，四舅母内心烦躁，痛苦不安，原因就在熊崽子身上，于是就建议并安慰她说道：

“四舅母！您这是干啥呢，拿猎狗出气，猎狗岂不是更冤枉？冲锋陷阵，它们已经付出了，还要它们怎么样呢？狗熊崽子死就是死了，你再心疼也没有用了。不是还有两只活着的嘛! 咱们尽力照顾就是了，抱回家去, 精心饲养, 你心里头不就平衡舒坦了嘛！”

说着，我指了指沙滩上那两只熊崽子。尽管雾大，但影影绰绰也能恍惚地看到，失去了死亡的恐怖与残忍的威胁，无忧无虑，两只熊崽在水边来来回回奔跑着，吱吱吱地哀叫着，期盼熊妈妈早点儿回来, 尽快投入温暖的怀抱。可是，我万没有想到，我刚说完甚至意忧为尽，四舅母就转身，脸膛赤红，咆哮着吼道：

“什么，抱回家，你找死啊！你把它们抱走了试试呀！熊妈妈回来，不跟你拼命才怪呢！母棕熊更恶，你想交还，都来不及啦！”

听她咆哮我也很快意识到, 四舅母对熊崽子心疼归心疼, 磨叨归磨叨，但是，作为久经沙场的女猎人，她思维是清醒的, 意志是坚定的，抱走熊崽将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里头再清楚不过，制止我的鲁莽行为，避免悲剧再一次演出。

猎场如战场，许微不填，就会全军覆没。

浓雾不散, 视力模糊, 蚊子轰鸣, 小咬成蛋。河水在脚下不紧不慢“哗啦啦！”地流淌着，像悲凉的一首晨曲呢。蓦然间，远处传来成群乌鸦的尖叫声：“哇！哇！哇……！”凄厉苍凉，渐飞渐近, 在河谷上空盘旋着, 又纷纷落在大树上, 毫无疑问, 它们足冲着大棕熊来的，很有可能，大棕熊之死，飞禽闻到了血腥味吧！晨雾特大，天气凉爽，乌鸦们的嗅觉灵着呢。可想而知，棕熊是共认的北霸天，作为林海一霸，小兴安岭也是少有的。万物都有上，作为王者，自然界有它的身份与地位，无疑会得到飞禽们得庇护与崇拜，即便是死了也有点灵性，这一点，四舅母也不会含糊的。更何况，尸体就躺在草地上，鲜血也快要凝固了，但没有蚊子和小咬，昆虫对它也敬而远之，更是一种奇怪的现像，也许气味太臭了吧！所有的昆虫都不愿靠近；也许它身上散发着气息，对世界发出了提醒与警告：“勿要靠近，大灾大难。”四舅母呢，作为女性，这方面她也更为灵敏，有自己得分析和判断能力，过来的人了，什么样的挫折没遇到过？所以，当她听到乌鸦声传来，就屏声静气，目光呆滞，半天没动，与失魂落魄，心里头无疑沉重地不行，也压抑得不行，这头大棕熊，毕竟是她亲手击毙的呀！盯着它即将僵硬的尸体，肯定有一种惭愧内疚的负罪感吧！灵魂深处也许在激烈的搏斗着，作为女人她不该杀生，何况有灵性的大动物，而作为炮手猎人狩队长，为民除害保一方平安，是她的义务和责任，该出手时就出手，她是吃这碗饭的嘛！于是我就清楚地看到，她一失刚才的凶悍与暴戾，同时也丧失了强硬与刚毅，女人的天性是善良与仁慈，包容博大，人与动物和谐相处才是她们得追求与理想。于是在乌鸦的鸣叫中，四舅母她低垂眼睑，表情肃穆，长时间不语，默默地祈祷，很长时间，仿佛是喃喃中无声地说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今生今世我欠你的了。天地之大，世界万年，狩猎队这么多猎人与炮手，你终于死在了我手上，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更是不想看到的，我薛梨花早就想金盆洗手，立地成佛，不再杀生炭屠性命了，可是咱们遭遇了，是上帝和佛祖的按排吧！在没有洗手净身之前，你我之间，也算是最后的一次缘份吧……！”

四舅母说完，又很重很重地舒了口长气，疲备之极，看来她是真累了。

浓雾太大，河谷两岸风丝没有一点，因为没风，小咬和蚊子就特别多，轰赶不及，咬得人心焦。尽管我也发现了，大棕熊死了但它身上不见蚊子和小咬，太凶恶了，也许昆虫也打怵吧，远远躲着，避免受到伤言。但我没有想那么多，我考虑的是钱财，熊大熊胆也大，特大号熊胆，肯定能卖不少钱呢！于是我拔出猎刀就要开膛，再不开膛熊胆就化了，这是意外的收获与偏得，我们本来是去猎捕梅花鹿熬鹿胎膏子，这头大棕熊送到了门上，挣钱的机会务必得珍惜，也得争取经济效益的最大化。除了熊胆和熊掌，熊骨仅次于虎骨，卖好了也是一大笔钱呢。思索考虑着，我就要动刀开膛取胆剔骨头剥皮子，置钱的背走，剩下的熊肉就喂狗了。更何况为饱餐一顿，树上的乌鸦也是迫不及待的，再加上远东秃鹫和老鹰，很快就一扫而光了。可是，我手抓猎刀刚要切入，匆忙中，四舅母就大声制止我喊道：

“你要干啥？把刀收起来。”她表情严肃，目露凶光，毫不客气，恶狠狠地说道。

“开膛取胆呀！再不开膛，熊胆就化了，这么大的熊胆，这可是一大笔钱哪！化了不就白瞎了嘛！”我理直气壮，跃跃欲试，据理力争，猎刀在手上并没有放下。

“化了就化了吧！”四舅母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我，反感讨厌，撇着嘴角揶揄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钻到钱眼里去了呢，张嘴闭口都是钱，你还叫个毛泽东时代的青年人嘛！我告诉你，它是北霸天，不是一般的狗熊黑瞎子，它肚脐眼处有块不小的刀疤，是洪麻子和郎剑飞他们留下来的。它的左眼是被苏联水兵打瞎的，在黑龙江水面上。历尽艰难，返回了中国。能活下来也实属不易。可是，它今天死在了我手上，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作为猎人，也算我的造化吧！刚才我想了，这是巧合，也算是机遇，我要把它制做成活体标本，终生珍藏，让世人都看看，世界上还有这么大的黑瞎子。作为女炮手，也算是我得骄傲吧！在狩猎队没有混饭吃，更不郎剑飞说得那样，骒马上不的阵，绣花枕头草包一个。我薛梨花，还指望着这只大棕熊给我正名呢。以事实为依据，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也差不到哪儿去。在狩猎队，这头大棕熊就是例子嘛！”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又找补了一句，并催促我说道“紧张把猎刀收起来，破坏了皮张损失就大了。这张狗熊皮，千金难都难买，复原以后更威风，即便是死狗熊，也能把人吓晕了。”

“噢！行，不错，是应该制做成标本。长年累月陈列着，展览着，这么大的棕熊被击毙，也是狩猎队的荣誉嘛！绝无仅有，世界上少见，郎剑飞也不敢放肆了。四舅母的想法我赞成，这个书记也没有白当。不仅能唱戏，黄梅戏专家，猎场上驰骋也是个女汉子。谁敢再不服气，是骡子是马，就牵出溜溜嘛！”说着，我把猎刀收起来，四舅母把它制做成标兵现场展览，也有我一份功呢。

浓雾中，乌鸦还在枝头上：“哇啦！哇啦！”鸣叫着，迫不及待想饱餐一顿。母棕熊迟迟还没有回来，逮鱼有瘾，也许走越远了吧！两只熊崽仍然在叫着：“吱吱吱……！”不再恐惧，但也很紧张，尽管同胞的尸体被河水冲走无影无踪了，但灵魂还在，血水仍然桃花般鲜红，兽毛也在飘沸着。

当然，为了验证四舅母得分析与判断，我近前两步，躬身弯腰，在棕熊肚腹上仔细端详寻找着。果不其然，一点儿不假，在它生殖器前面的肚腹处，有道伤疤已经痊愈，看上去能有鸡蛋大小，紫黑颜色，皱皱巴巴，既粗糙又明亮，被周围的棕毛掩盖着，不注意观察很难发现，伤疤已经有多年了。

盯着这块痊愈之后不大的伤疤，又经四舅母的启发与提醒，观察中我才蓦然间想起来，那些年，郎剑飞和洪万年洪麻子，地点就在梧桐河上游，率领狗群同时追赶一只身受重伤的大棕熊，棕熊的伤口在肚腹上，是郎剑飞的飞刀造成的。据说伤口较大，苍蝇轰轰，肮脏的肠子都流露了出来，拖拽在地上被草茬子刮扯，但棕熊仍然在搏斗与逃跑，它没有服输，也一声不响，非常凶猛，刚毅顽强。把流出来的肠子，用它的熊掌又塞了回去，薅把青草把伤口塞上。棕熊这种深山里猛兽，强悍霸道，残忍冷酷，只要不死，就会继续搏斗。今天又是在梧桐河岸边，该当它倒霉不走运，终于被四舅母击毙了。皮张制做成标本在密室供奉着，而它的大腿骨头呢，被四舅母偷偷扔进激流滚滚的梧桐河水底，每逢七月初七的鬼节日，四舅母就把它悄悄地捞上来，赤身裸体，在祭拜中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