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没有正视过真正的自己,对不对?
叶安逸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的锁骨那个地方,似乎有一只蝴蝶在扑扇着翅膀。
她竭力想挣脱,从梦境中醒来,但是不行,她动弹不了,只能任由那只蝴蝶,细微地扑扇过她的锁骨,脸颊,还有她的胸前。
——伪装成冷静理智的样子,只是为了适应这个社会的要求罢了。
她的锁骨部位似乎有刺痛的感觉,在提醒她一些过往的事情。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她心底激荡着,似曾相识。是悲伤,愤怒,失望,还有深深的心痛。
她依稀突然想起来,以前是有这么一个女孩,锁骨被吻出了花朵的形状,然后被她亲手——杀死了!
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这里是西餐厅的大露台。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城市的璀璨灯火。位置旁边有一株茂盛蓬勃的三角梅,正在绚烂地开放,紫红色的花朵从露台如同瀑布一样垂落下去,夜色中有一种静谧凝固的美感。三角梅的旁边有灭蚊灯,偶尔会听见轻微的声响,又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急切扑向绚烂的蚊虫宣告死亡。
这是南方的夏夜。
——“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方式,通常就是一个控制和反控制的过程。”
优雅的黑裙女士轻轻抿了一口红酒。
她对面那个面孔粉嫩的少女也学她的样子抿了抿红酒。少女也穿一身黑色,黑色的小皮裙,黑色的T恤。
对同类的控制,真的会上瘾。黑裙女士眯着眼看着对面开始大口品尝鲜美多汁的牛排的少女,她已经完全不是之前那个处处戒备,慎言多疑的少女了。她现在自信,张狂,混合着十七八岁青涩的禁忌之美,处处都在向成年人靠近,彰显着无尽生命力,对任何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纤细的小腿上是黑色齐膝袜,脚上穿着擦得铮亮的皮鞋,头发披散在脑后,丝柔顺滑,一看就经过美发店精心的护理。
她打扮成她审美中最理想的状态,她的审美暗示着她的内心价值取向。
黑裙女士眯着眼打量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直都在模仿,模仿着成年人品酒的动作,模仿并不合时宜的装扮,模仿着网络上大量的口水流行语,内心却充满了对周围人的控制欲望。
她以为自己很特别,其实在大人眼里看起来有点乏味。唯一吸引人的,就是如同黑暗中前赴后继扑向光亮的虫子一般,不断试探底线和边界的张狂和渴望。
少年人特有的张狂和渴望。
女孩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她不屑地按下接受,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少女的脸。
少女和她一样年轻,粉嫩,留着韩式刘海,但是满脸泪痕,迎面的大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这么大的风……是在楼顶吗?女孩想拿给黑裙女士看,但是对方表示拒绝自己的脸在视频上出现。她只能对着镜头耸耸肩,表示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够不够?”站在楼顶上的女孩对着她哭叫道,“够不够?”
“去吧。”她终于冷冷对镜头吐出两个无情的字眼。
手机大概从那个女孩手里滑落,飞快坠落下去,从视频里可以看见手机下坠过程掠过数个窗口的灯火,两三秒后才摔到地上,信号中断了。
女孩漠然关上手机,继续开始吃肉。她吃得很大口,很享受,肉汁从她齿间流过,被她舌头悉数吸收,尽情馈赠于她的味蕾。过了一会,她突然露出可爱的笑容对着黑裙女士说:“你说我该不该给她家人打个电话提醒一下他们的女儿情绪不太稳定?不然最后一个电话打给我,也许警方会怀疑我呢。”
黑裙女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女孩犹豫了一下,收起了手机:“确认她死了再给她父母打电话吧。”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友好医院接到了一位从高楼跳下导致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的伤者。警察接到了报案之后,初步确定是自杀,将伤者紧急送到了友好医院。伤者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脊椎都已经摔断,在担架车上不断发出含糊的呻吟,她情绪非常混乱,不能确切说出自己的身份,警察在现场找到一部已经摔碎的手机,试图联系她的家人。
手机卡刚刚插入新电话的不久,立刻有电话打过来,说是少女的母亲,焦急地问她的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接到女儿同学电话,女儿今天很不正常。
“她跳楼自杀了,目前还在抢救。”警察只能这样通知他们赶紧前来,电话那边传来了少女父母失魂落魄的声音。
一个少女用拐杖支撑着站在住院部某个房间的窗前,默默看着楼下的一切。她看见了十几分钟前救护车送来的伤者,也看见十几分钟后,一辆失魂落魄的黑色本田拐进了医院的大门。
护士进来,温柔地对她说:“你应该休息了——如果想早点康复回学校上课的话。”
少女穿着病号服,手上打着石膏,腿上也有石膏,但是看得出在康复期,气色不错。
“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让她慢慢走回床上躺下,然后给她换了输液,告诉她刚才的事情:“有个女高中生跳楼了。”
“跳楼?”女生皱了皱眉眉头,“受到什么打击了?”
“不知道,是附近某所学校的学生。”
“哪个学校的?”女生好奇地问。
护士小姐看她那么感兴趣,便说:“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护士小姐出去了大概一刻钟,女生觉得病房里的寂静此时像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铅块,让人特别压抑。
所幸护士回来了,脸上带着黯然:“女生抢救无效,死了。据说是附近中学的学生,真可惜,重点高中啊。”
女生皱起眉头:“什么原因?”
“唉,可能是什么巨大的打击吧,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坚强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害在医院里坚持学习。听说那个女孩是从外地转校来北京的,父母交了蛮大一笔借读费呢。”护士小姐轻轻合上女孩之前一直打开的笔记本,旁边还有几份全英文的论文文献。女孩是个读书人,脸上有知识分子特有的书卷气和淡漠之色,然而她不知道女孩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外伤。她是从外省的医院被转院进北京的这家医院的,横跨南北的省份。她本来看女孩五官轮廓长得就有点像南方人,下巴尖尖的,眼窝稍深,骨架偏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幼小纤细些。本来还以为她是慕名来北京治疗的外地人,然而她有本地医疗保险,表示她有北京户口,是本地人。
“叶安逸,早点休息哦。”护士给她换了今晚最后一瓶输液,然后留下了今晚要吃的药,体贴的说,“大概过半小时我会过来帮你拔针,你安心睡吧。”
被叫做叶安逸的女孩点点头,躺在床上轻轻合上了眼,心里祈求梦里的那只蝴蝶,不要再来撩拨她的欲望。
最近她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太对劲,有一种陌生的渴求和躁动,是因为受了伤静养在医院缺乏锻炼的原因吗?还是给她动手术的那个男人,对她施了诅咒?
今晚,又有一个少女被自己杀死了。
等等,为什么说“又”?她惊觉。
病房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周围很安静,听不到少女亲人痛哭的声音。
她绝对没想到,数日之前,这件事已经和她存在了某种交集。
这是开学不久的九月份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