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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与流通

既然资本起源于流通,那么,我们有必要回到货币的流通上,来确定那些对理解资本的本质至关重要的特征。“在货币作为货币的完全的规定性上理解货币特别困难,——政治经济学企图回避这些困难,办法是抓住货币的一种规定忘记另一种规定,而当面临一种规定时又求助于另一种规定,——因为在这里,社会关系,个人和个人彼此之间的一定关系,表现为一种金属,一种矿石,一种处在个人之外的、本身可以在自然界中找到的纯物体,在这种物体上,形式规定和物体的自然存在再也区分不开了。金银本身不是货币。自然界并不出产货币,正如自然界并不出产汇率或银行家一样。” “包含在交换价值……中的基本矛盾”(物质性的使用价值同社会性的交换实践之间的矛盾),“在这里最纯粹地表现出来了”

“随着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的对立面的成长”,“有人就在货币身上费尽心机,企图消除对立,其实货币只是这些对立的明显的现象”。诚然,“人们可以在货币上采取一些革命措施”,但它们实际上“会使一切其他东西原封不动”。马克思用了一个有启发性的比喻。“人们是手打麻袋意在驴子。但是,只要驴子没有感到麻袋上的打击,人们实际上打的就只是麻袋而不是驴子。一旦驴子感觉到了,那么,人们打的就是驴子而不是麻袋。” 马克思决心狠狠地打击资本这头驴子,尽管它有货币这个麻袋的严密保护。在这种情况下,他批评那些针对货币本身的措施“只是对结果的攻击,而产生这些结果的原因仍然存在” 。正如我们前面所指出的,像蒲鲁东所主张的那样,对货币形式进行修修补补并不能克服矛盾。不过同样正确的是,“在从简单意义上来理解的货币关系中,资产阶级社会的一切内在的对立在表面上看不见了,因此,资产阶级民主派比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更多地求助于这种简单的货币关系,来为现存的经济关系辩护” 。这样的辩护也构成了麻袋,构成了一个必须拆除的意识形态保护网。

马克思更深入地研究了发达市场中交换环节发生的事情。“把进行这一过程的个人即主体只是单纯地看作交换者……每一个主体和另一个主体发生的社会关系就是后者和前者发生的社会关系。因此,作为交换的主体,他们的关系是 平等 的关系。” 这是一个重要且基础性的论点。“其次,他们所交换的商品作为交换价值是等价物。” 平等和等价是这一市场交换过程的关键特征。在这个交换过程中,只有“形式上不同的三种要素:关系的主体, 交换者 ……;他们交换的对象,交换价值, 等价物 ……;最后,交换行为本身” 。交换有赖于“他们在需要上和生产上的差别”。这“导致交换以及他们在交换中的社会平等化……从这种自然差别来看,个人[A]是个人B所需要的某种使用价值的所有者,B是A所需要的某种使用价值的所有者。从这方面说,自然差别又使他们互相发生平等的关系” 。需要上的互惠性意味着交换者必须承认彼此都是有需要的人。他们不能对彼此漠不关心:“每一个人作为 超出了他自己的特殊需要等等,他们是作为人彼此发生关系的;他们都意识到他们共同的类的本质。” “类的本质”是《大纲》中很少提及的一个概念,它源自《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唯心主义。除了有关平等的表述之外,这里也产生了有关自由的表述。“尽管个人A需要个人B的商品,但他并不是用暴力去占有这个商品,反过来也一样,相反地他们互相承认对方是所有者,是把自己的意志渗透到商品中去的人格。因此,在这里第一次出现了人格这一法的因素以及其中包含的自由的因素。”

在交换中,“每个人为另一个人服务,目的是为自己服务;每一个人都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的手段互相利用” 。平等、自由、互惠、在分化中彼此利益的兼容性,以及在我们共同物种旗帜下建立的其他联系,这些都是市场交换中出现的重要特征。

从交换行为本身出发,个人,每一个个人,都自身反映为排他的并占支配地位的(具有决定作用的)交换主体。因而这就确立了个人的完全自由……共同利益恰恰只存在于双方、多方以及各方的独立之中,共同利益就是自私利益的交换……可见,平等和自由不仅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交换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换价值的交换是一切 平等 自由 的生产的、现实的基础。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交换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平等和自由不过是另一次方上的这种基础而已。而这种情况也已为历史所证实。

马克思接着将自由主义政治理论的政策同罗马法及中世纪的政治实践进行了对比,前者明显地建立在交换的基础上。在资产阶级的市场交换中,“货币制度实际上只能是这种自由和平等制度的实现” 。不仅如此,

当货币在这里表现为契约上的材料,契约上的一般商品时,立约者和立约者之间的一切差别反而消失了。当货币成为积累的对象时,主体在这里就只是从流通中抽出货币即财富的一般形式,而不是从流通中抽出同等价格的商品……如果一个人变穷了,另一个人变富了,那么这是他们的自由意志,而决不是由经济关系即他们彼此发生的经济联系本身所造成的。

显然,这一描述及其所支持的自由主义政治理论缺少了某些东西。“在现存的资产阶级社会的总体上,商品表现为价格以及商品的流通等等,只是表面的过程,而在这一过程的背后,在深处,进行的完全是不同的另一些过程,在这些过程中个人之间这种表面上的平等和自由就消失了。” 例如,我们忘记了,“交换价值作为整个生产制度的客观基础这一 前提 ,从一开始就已经包含着对个人的强制” 。个人已经被交换关系以外的那些关系(抽象)束缚住了,并且“已经使个人成为由社会 决定 的人了……[资产阶级辩护论者的]这全部聪明才智不过是要停留在最简单的经济关系上,这些经济关系单独来看,是纯粹的抽象” ,但这完全忽视了劳动和资本的对立。未能认识到阶级关系是致命的。这也引发了马克思对法国社会主义者立场的简要批判,后者赞扬资产阶级交换关系所赋予的自由和自由主义制度,并将自己的政治纲领集中于反抗对此制度的歪曲,这种歪曲被归结为货币形式与货币资本和权力的集中。他们所主张的“自由、平等、博爱”正是法国大革命的主要口号。“对于这些社会主义者必须这样回答:交换价值,或者更确切地说,货币制度,事实上是平等和自由的制度,而在这个制度更进一步的发展中对平等和自由起干扰作用的,是这个制度所固有的干扰,这正好是 平等和自由 的实现,这种平等和自由证明本身就是不平等和不自由。” 法国大革命的口号来自资产阶级市场。法国社会主义者对这一理想的政治追求,注定会让他们走进资产阶级空想主义的死胡同。

资产阶级关于平等、自由和互惠的愿景是如何倒转而呈现出不平等和不自由的,这是需要探究的。但是,为什么马克思要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呢?我认为,首先,马克思想要确认,平等、自由和互惠等强有力的政治理想在商品市场交换过程中具有现实的物质基础。它们不是从人类大脑中塑造出来的幻想,也不是上帝赋予的自然权利。即使它们是,正如《圣经》所说,除非它们成为现实,否则也没有意义。其次,马克思想要揭示,这些在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政治理论和自由贸易学说中被包装起来的统治思想是如何使统治阶级受益的(并且在今天依然如此,正如新自由主义对集体行动的政治攻击所表明的那样,前者支持着一种颇具说服力的个人自由意识形态,同时也支持着自由贸易)。最后,马克思想让社会主义者(尤其是法国的社会主义者)不再错误地相信,真正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世界可以通过对一般流通特别是货币的改革实现。

虽然马克思意在揭示法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社会主义者的“错误”——尤其是蒲鲁东和后来的巴枯宁,但马克思的批判却非常适合我们这个时代,可以同安·兰德、诺齐克等人所阐述的自由主义传统,以及美国激进右翼的反国家主义相抗衡。这一传统的力量怎么强调也不为过。例如,1987—2006年担任美联储主席的艾伦·格林斯潘,需要对导致2007—2008年金融危机的利率政策负责,而他正是安·兰德的忠实追随者,共和党的其他许多人以及他们的主要企业捐助者也是如此。但是,当对一个人应该戴口罩来预防病毒的建议被视为对上帝赋予的个人自由权利的冒犯时,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传统就达到了荒谬的程度,尽管这种传统在物质上以交换行为作为基础。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是意识形态斗争的重要主题。法国大革命的口号本质上是资产阶级的,我们这个时代对市场自由和个人自由权利的新自由主义拥护也是如此。当然,这种意识形态政策的受益者一般是资产阶级,尤其是占据其中1%的顶层人士。

马克思以一个简单的观察开始了他对这一切的反驳:“ 作为资本的货币 是超出了作为货币的货币的简单规定的一种货币规定。” 或者说:“ 作为资本的货币 不同于 作为货币的货币 。” 但是,他马上就遇到了一个问题。货币作为一种资本形式,它的某些用途显然早于货币体系的充分发展,同时显而易见的是,货币形式后来的发展导致出现了作为一种未来总体的全球货币市场。资本的创造和积累,就在这两种定位之间。作为一种未来总体的货币市场的崛起,显然将成为资本史上的一个重要特征。有趣的是,马克思似乎接受了这一点,但在这里,他没有兴趣探索货币市场的成长,哪怕只是粗略地探索。这是一个留待后人探索的问题。而马克思试图抓住并且定义资本的概念,从而解释,当货币成为资本时,它在什么意义上“超越”了其简单的货币特征。接下来的材料是曲折而多变的,因为马克思是在缺乏对价值的明确定义的情况下,试图对资本的实际内涵(而非其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给出明确定义。马克思的论证有时很难理解,但是其中有一些关键要素为马克思后来的叙述提供了依据。

(1)“资本决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一种 过程 ,资本在这个过程的各种不同的要素上始终是资本。” 换句话说,资本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物。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发现。

(2)“货币是交换价值达到资本的规定的最初形式,因而资本的最初 表现形式 被混同为资本本身。” 虽然货币是资本的跳板,但正如许多人所设想的那样,这并不意味着货币就是资本。

(3)“以流通为前提的交换价值,在流通中并通过流通保存自己。”因此,“流通不是交换价值消失的运动,反而是交换价值实际上使自己设定为交换价值的运动” 。资本作为一个过程,是自我复制的,最终是连续的。

(4)流通不再是“单纯的相等即保持交换价值的同一性,而是自行 倍增。 交换价值只有增殖,即增大其价值的时候才能使自己成为交换价值” 。企业通过创造利润来实现扩张是不可避免的。

(5)“设定为商品和货币的统一体的交换价值,就是 资本 ,而这种设定过程本身,是资本的流通。(不过这种流通是螺旋线,是不断扩展的曲线,而不是简单的圆圈。)” 资本在流通过程中采取了不同的物质形式(如商品和货币)。图2中的循环流动图需要被螺旋式图所取代。

(6)“第一个前提是:一方是资本,另一方是劳动,两者作为独立的形态互相对立。” 阶级关系至关重要。

(7)“与资本对立的劳动是 异己的 劳动,与劳动对立的资本是 异己的 资本。” 相互异化存在于劳资关系的核心。

(8)“作为财富,作为财富的一般形式,作为起价值作用的价值而被固定下来的货币,是一种不断要超出自己的量的界限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过程。它自己的生命力只在于此;它只有 不断地自行倍增 ,才能 保持 自己成为不同于使用价值的自为的交换价值。” 资本需要无止境的、指数级的积累。它要么增长,要么死亡。

(9)“劳动不是作为对象,而是作为活动存在;不是作为 价值 本身,而是作为价值的 活的源泉 存在。” 资本和劳动在市场上的交换关系与其他一切形式的市场交换存在本质上的不同。

读者们可能想跳过那些有时过于细碎、晦涩难懂的细节,直接进入下一部分,但是我需要把这些细节再回顾一遍。

马克思的探索始于他对“所谓的零售商业”即“在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直接进行的资产阶级生活的日常交易”的简短考察。在这里,也只有在这里,“交换价值的运动,交换价值的流通才以纯粹的形式进行” 。在这里起支配作用的社会关系,是买者和卖者之间的关系,“其他一切规定在这里都消失了” 。如何将这个小资产阶级商业世界整合到资本的一般理论中,是马克思倾向于搁置一边的一个问题。马克思说,从形式上看,我们不能通过对这一领域的研究来将资本理论化,但这一领域在当今世界经济中的规模和政治影响力不能被轻易忽视。纽约的街头小贩与作为一个总体的经济并不是无关的,而小资产阶级的政治主张长期以来一直是基于市场交换的而非无产阶级化的劳动。当拿破仑皇帝把英国斥为“小店主国家”时,他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政治观点。然而,在接下来的讨论中,马克思忽略了这个问题。

取而代之的是,马克思提出了价值问题。他立即断言:“价值概念先于资本概念,而另一方面,价值概念的纯粹的展开又要以建立在资本上的生产方式为前提。” 他观察到:“经济学家们必然会在一些场合把资本看作价值的创造者,价值的源泉,而在另一些场合又把价值看作资本形成的前提。” 马克思从历史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价值作为一个有意义的范畴,是在人们对特定社会实践的历史阐述中产生的,这些实践日益体现出价值是一种统治社会行动的抽象的力量。在这背后,似乎存在着一个实践和理论范畴共同进化的“生成”过程。“因此,价值规定本身要以社会生产方式的一定的历史阶段为前提,而它本身就是和这种历史阶段一起产生的关系,从而是历史的关系。另一方面,价值规定的各要素是在历史的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些较早的阶段上发展起来的,而且表现为这一过程的结果。”

然后,马克思推测这些要素可以在哪里找到,并很快提出如下观点:“表现为交换价值的真实基础的,不是资本而是土地所有权关系。” 问题在于,“现代土地所有权如果没有资本这个前提就根本无法理解,因为它没有这个前提就不能存在……因此,正是在土地所有权的发展中才能研究资本逐步取得的胜利和资本的形成,由于这个缘故,现代的经济学家李嘉图为了确定资本、雇佣劳动和地租的关系的特殊形式,以伟大的历史眼光把这些关系放在土地所有权范围内进行了考察” 。由此得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土地所有权的历史表明了封建地主逐步转化为地租所得者,世袭的半交代役租的而且常常是不自由的终身租佃者逐步转化为现代租地农场主,以及依附于土地而没有迁徙自由的农奴和徭役农民逐步转化为农业短工的过程,这种历史也许事实上就是现代资本的形成史。” 这是罗伯特·布伦纳提出的有争议的干预资本形成因素的核心,他认为资本真正起源于土地的转型(尤其是在英国),而非国际贸易和商业资本的运作。虽然这无疑形成了一个关于资本史的重要视角,而且马克思将在《大纲》后续部分以及《资本论》(第一卷第七篇和第三卷关于土地所有权历史的章节)中回到这一点,但马克思似乎满足于把这些事情暂时抛在身后,因为他说“我们在这里要研究的是已经生成的、在自身基础上运动的资产阶级社会”

马克思接下来转而考虑资本与流通的关系。“资本首先来自流通,而且正是以货币作为自己的出发点。”“货币是资本借以表现自己的最初形式。G—W—W—G;即货币同商品交换和商品同货币交换; 这种为卖而买的运动,即构成商业的形式规定的运动,作为商业资本的资本 ,出现在经济发展的最早的状态中。” 马克思对商业资本的历史作用提出了一些看法,就像他对土地所有权的看法一样。他承认,商品交换甚至是以货币为中介的交换,在为资本崛起铺平道路方面具有历史重要性。但问题在于,“ 流通本身不包含自我更新的原理。流通的要素先于流通而存在, 而不是由流通本身创造出来的” 。“商品必须不断地从外面重新投入流通,就像燃料被投入火中一样。否则,流通就会无所作为而消失……所以,流通这个表现为直接存在于资产阶级社会表面上的东西,只有不断通过中介才能存在。” 在交换行为中,并没有隐含的命令说它必须重复。这种命令如果存在的话,一定来自其他地方。如果我们再加上这样一点(正如我们稍后将看到的),即资产阶级交换关系中假定的平等和等价完全违背了利润原则中包含的扩张原则,那么我们就会得到一个标准的结论,即资本不可能起源于交换行为,也不会通过交换行为延续下去。

当然,调解这一点的是在交换者“背后”进行的商品生产行为。这就把我们带回到了“出发点,到达设定即创造交换价值的 生产 。但是,这一次是这样的生产: 它的前提是作为发展了的要素的流通 ,并且表现为引起流通又不断地从流通返回到自身以便重新引起流通的不断的过程” 。这种运动导致了“产生价值的劳动” 和“交换价值的生产”

马克思举的例子是英国的羊毛贸易,这是对16世纪荷兰商品进口的回应。“为了出产更多的羊毛,耕地变成了牧羊场,小租佃制遭到了破坏等等,发生了清扫领地等等。因此,农业失去了为使用价值而劳动的性质。” 而从15世纪开始,偶尔会有剩余羊毛从英国流入欧洲,这种剩余物的交换:

对于农业的内部结构来说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了。在某些地方,农业本身完全由流通决定,转变为设定交换价值的生产。这样一来,不仅生产方式改变了,而且一切与之相适应的旧的人口关系和生产关系,经济关系都解体了。可见,在这里,流通的前提是一种仅仅以剩余物形式创造交换价值的生产;但是现在这种生产却返回到只与流通相联系的生产,返回到以设定交换价值为唯一内容的生产。

我想引用这个例子来说明,马克思关于土地资本和商业资本在向资本主义过渡中所扮演的角色的观点,是坚实地建立在他的历史地理知识基础之上的。这个关于羊毛贸易的转变及其对英国社会影响的故事,后来大致按照马克思所描述的思路得到了充分的记录。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英国工业化的前身是农业采掘业,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注意。商品生产以交换为前提创造交换价值,而交换又要求(设定)创造更多的交换渠道以完成其过程。资本起源于生产而非流通或交换,这一说法是马克思理论中的一个标准表述。正是在这里,马克思通过对微观可能性的审查,以及对流通转型如何促进生产方式(这里是农业生产方式)变革的研究,支持了上述说法。

在随后的内容中,马克思对这一理论突破进行了深入而详细的阐述。“这种运动以不同的形态出现, 在历史上导致产生价值的劳动,另一方面, 出现在资产阶级的生产制度内部,即设定交换价值的生产制度本身内部。” 请注意,在这里,产生价值的劳动是直接与交换价值联系在一起的。但是,马克思不愿意对劳动价值论的某种版本做出探索,在这里可以用事实来解释,劳动是一个超历史的范畴,这也意味着“ 要证明资本是一切人类生产的必要条件,自然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危险在于,资本将被简单地解释为对象化的劳动,这意味着“ 资本被理解为物,而没有被理解为关系 ”。“如果说资本是生产利润的交换价值,或者至少是怀着生产利润的意图而使用的交换价值,那么,资本就已成为说明资本自身的前提了,因为利润就是资本对它自身的一定的关系。资本决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一种 过程 。”

这是一个深刻而重要的发现。资本被定义为一种过程,而不是一种物(尽管它在运转过程的不同环节被对象化为不同的物),甚至不是一种关系(尽管我们将会看到,它内化了一种至关重要的社会阶级关系)。

我们必须对这个“过程”加以研究。“要阐明资本的概念,就必须不是从劳动出发,而是从价值出发,并且从已经在流通运动中发展起来的交换价值出发。”在这里,价值和交换价值又合并在一起了。“一旦货币表现为不仅与流通相独立并且在流通中保存自己的交换价值,它就不再是货币,——因为货币作为货币不能超出消极的规定,——而是 资本 了。”

现在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货币不是资本。但是,资本在流通过程的某个环节是货币。这和说货币就是资本是不一样的。货币与资本的关系就成了问题:

货币是交换价值达到资本的规定的最初形式,因而资本的最初 表现形式 被混同为资本本身……这种历史事实与我们的阐述毫不矛盾,反而证实了我们的阐述。所以资本的最初的规定是:起源于流通,因而以流通为前提的交换价值,在流通中并通过流通保存自己;交换价值不会由于进入流通而消失;流通不是交换价值消失的运动,反而是交换价值实际上使自己设定为交换价值的运动,是交换价值实现为交换价值的运动。

结果,在这种交换行为中,其他一切交换形式都消失了。如果我和你进行物物交换,你给我一些香蕉,我吃了香蕉,香蕉就消失了。它们已经离开了这个流通体系。商品连同其价值一起离开了这个体系。消费把商品带出了这个体系。小商品生产意味着创造商品,通过市场进行调解,然后消费使商品消失。这当中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自我扩张、自我实现甚至自我更新。但是,马克思认识到,资本作为一个流通过程并没有消失。货币价值并未消失,它仍在体系之内。大部分生产资料的生产仍留在体系之内。被创造出来的价值留在了体系内,尽管被消费掉的物质商品不在体系内了。资本是自我复制的。简单地说,这个过程就是价值的运动,价值以流通为前提,在流通中并通过流通保存自己。价值不会因为进入流通过程而失去自己。换言之,价值(交换价值)正在被再生产出来。

“货币由于对流通采取否定态度,退出流通,才获得了不灭性”,例如,人们通过囤积黄金来保存货币,“而资本获得这种不灭性,则恰恰是由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流通,从而保存了自己” 。在这种流通中,“资本交替地成为商品和货币;但是第一, 资本本身是这两种规定的交替 ;第二,资本成为商品;但不是这种或那种商品,而是 商品的总体 ……资本取得的同一性……就在于资本是交换价值,而作为交换价值,它是货币” 。虽然马克思在这里没有这样说,但实际上,货币作为交换价值总体的代表,本身成了一种商品。“如果我们在这里谈的是资本,那么,它在这里还不过是一个名称而已。把资本同直接的交换价值和货币区别开来的唯一规定性,就是那种 在流通中并通过流通保存自己,并且使自己永存的交换价值的规定性 。” 这将是一个重要的过程定义。

在研究了流通领域的复杂可能性之后,马克思认识到,“交换价值按其内容来说,本来是劳动或劳动时间的对象化的一定量” ,这种劳动量进入流通领域之后,就变成了“可以捉摸的货币” 。这样,“交换价值现在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等价物或劳动的简单的对象化,而是对象化了的并且独立化了的这样的交换价值:它只是为了更新自己并从自己出发重新开始流通……因此,这也不再像在流通中那样是单纯的相等即保持交换价值的同一性,而是自行 倍增 。货币“ 作为资本失掉了自己的僵硬性,从一个可以捉摸的东西变成了一个过程 。因此,“对象化在交换价值中的劳动把活劳动变成再生产自己的手段,而起初交换价值只不过表现为劳动的产品” 。从这里开始,活劳动在资本流通过程中的角色和作用逐渐走向马克思视野的中心。从这里开始,马克思插入了他心目中巨著的另一个计划:

Ⅰ.(1)资本的一般概念。(2)资本的特殊性:流动资本,固定资本。(资本作为生活资料,作为原料,作为劳动工具。)(3)资本作为货币。Ⅱ.(1) 资本的量。积累。 (2) 用自身计量的资本。利润。利息。资本的价值: 即同作为利息和利润的自身相区别的资本。(3) 诸资本的流通。 (α)资本和资本相交换。资本和收入相交换。资本和 价格 。(β) 诸资本的竞争 。(γ) 诸资本的积聚 。Ⅲ.资本作为信用。Ⅳ.资本作为股份资本。Ⅴ. 资本作为货币市场。 Ⅵ.资本作为财富的源泉。资本家。在资本之后可以考察土地所有制。然后考察雇佣劳动。以所有这三者为前提, 价格运动 ,现在是作为在流通的内在整体性上被规定的流通。另一方面,三个阶级作为在生产的三种基本形式上和流通的各种前提上来看的生产。然后是 国家 。(国家和资产阶级社会。—— 赋税 或非生产阶级的存在。——国债。——人口。——国家对外:殖民地。对外贸易。汇率。货币作为国际铸币。——最后,世界市场。资产阶级社会越出国家的界限。危机。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形式的 解体 。个人劳动实际成为社会劳动以及相反的情况。)

这一惊人的研究构想远未实现,但它在某种程度上指引着我们思考资本的总体,正如马克思推测的那样,它极具复杂性和丰富性。这也构成了马克思对后来的学生、思想家、理论家和阶级斗争战士的某种邀请,请他们展开这一总体的全部内容,或者部分地展开其中某些方面,以便更仔细地加以研究。这就是马克思在与蒲鲁东进行了长达几页的晦涩的观点辩论后,回到主题探讨时所做的事情。 Qo81GB4n38pY2qVyK3pFiPJkNIs9OZP2lwxKuP2JIjqjG9qadNFP0ie38rLgIF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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