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随后列出了货币的一些重要属性:“(1)商品交换的尺度;(2)交换手段;(3)商品的代表……(4)同特殊商品并存的一般商品。” 这是一种模糊的叙述,《资本论》对货币的描述更加明确,在那里,货币是一种价值尺度、流通手段、价值表现、贮藏工具、相对价格的基础、社会权力的形式,也是欲望的对象。不过,最后一个属性在这里是可供评论的:“生产越是发展到使每一个生产者依赖于自己的商品的交换价值,也就是说,产品越是在实际上成为交换价值,而交换价值越是成为生产的直接对象”——人们越是为了交换而生产,而不是为自己的使用而生产——“ 货币关系 以及 货币关系 的内在矛盾,即产品同作为货币的自身的关系的内在矛盾就必然越是发展。交换的需要和产品向纯交换价值的转化,是同分工按同一程度发展的,也就是随着生产的社会性而发展的。但是,随着生产的社会性的增长, 货币 的权力也按同一程度增长” 。
但是,这里出现了问题。“最初作为促进生产的手段出现的东西,成了一种对生产者来说是异己的关系。生产者在什么程度上依赖于交换,看来,交换也在什么程度上不依赖于生产者,作为产品的产品和作为交换价值的产品之间的鸿沟也在什么程度上加深。货币没有造成这些对立和矛盾;而是这些矛盾和对立的发展造成了货币的似乎先验的权力。”
马克思在这里让我们注意货币形式日益增长的自主性和独立性,这赋予了货币一种先验的力量。“现在面临的下一个问题是:货币同商品并存,是否从一开始就掩盖了随着这种关系本身而产生的矛盾?” 首先,商品是一种“二重的、 不同的 存在”(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它包含着“不能互相转换的”二者之间的“ 对立 和 矛盾 ”。一旦交换价值被外部化,交换价值就会“二重地存在,即作为一定的商品和作为货币而存在,同样,交换行为也分为两个互相独立的行为”:为货币而交换商品,为商品而交换货币。“因为买和卖取得了一个在空间上和时间上彼此分离的、互不相干的存在形式,所以它们的直接同一性就终止了。” 这为商人的出现开辟了道路,他们处于“生产者之间”,形成一个“商人阶层”,他们的目的不是消费,而是通过他们的中介活动谋取货币。 随之出现的,是从商业中分离出来的“货币经营业” 。
当人们从物物交换,即商品同商品的交换,转向以货币为中介的交换,交换就会分裂为两个行为,即“商品——货币”和“货币——商品”,这为货币积累以及商人和货币资本家的介入提供了可能性。这仅仅是因为,每个人都用商品换到货币,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必须再用货币换商品。如果每个人都出于某种原因,决定持有货币(而且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因为货币是社会权力的一种主要形式),那么,生产者就会由于缺乏市场而无法出售他们的商品。这导致了凯恩斯所指出的那种危机:“在这种分离中已经包含了商业危机的可能性。” 马克思继续说:
货币所以能够克服物物交换中包含的困难,只是由于它使这种困难一般化,普遍化了。被强制分离的而本质上是同属一体的各要素,绝对必须通过暴力的爆发,来证明自己是一种本质上同属一体的东西的 分离 。统一是 通过暴力 恢复的。一旦敌对的分裂导致了爆发,经济学家就指出 本质上的统一 ,而把异化抽象掉。他们的辩护才智就在于,在一切紧要关头忘记他们自己的规定。
基于一种认为生产过剩危机不可能发生的理论(萨伊定律),经济学家把生产过剩危机看作对他们的理论所假定条件的强制恢复。
“正像交换价值在货币上作为 一般商品 与一切特殊商品并列出现一样,交换价值因此也作为 特殊商品 在货币上(因为货币具有一个特殊的存在)与其他一切商品并列出现。……货币由于以下原因而同它本身以及它的规定发生矛盾:它本身是一种 特殊 商品。” 事实上的矛盾在于,金作为一种特殊商品的特殊性,却被设定为代表一切社会劳动的普遍性。这显然是一种虚构:
由此可见,货币内在的特点是:通过否定自己的目的同时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与商品相对立而独立;由手段变成目的;通过使商品同交换价值分离来实现商品的交换价值;通过使交换分裂,来使交换易于进行;通过使直接商品交换的困难普遍化,来克服这些困难;生产者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于交换,就使交换在多大程度上与生产者相对立而独立。
个人对货币权力的原始积累不仅成为可能,而且越来越成为可能。
正是在这里,马克思注意到,需要纠正他的唯心主义的叙述方式!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回到关于小时券的讨论。小时券可以避免一些矛盾,但只是在相当有限的基础上,这基本上无关紧要。银行可以发行小时券并记账,但是“这就和我在一个餐厅老板那里预订的十二张餐券或和十二张戏票一样” 。银行将“无非是一个为共同劳动的社会进行记账和计算的部门”;或者,它是“生产的专制统治机构和分配的管理者”,这与圣西门主义者的联合生产理论相符合,在该理论中,银行被提升为“统治生产的教皇政权” 。把美联储描绘成资本生产的教皇倒挺有趣的。马克思接着(大概是为了回应他过度的唯心主义)转向了一种更加追求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方式:
一切产品和活动转化为交换价值,既要以生产中人的(历史的)一切固定的依赖关系的解体为前提,又要以生产者互相间的全面的依赖为前提。每个个人的生产,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生产;同样,他的产品转化为他本人的生活资料,也要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消费……这种互相依赖,表现在不断交换的必要性上……每个人追求自己的私人利益,而且仅仅是自己的私人利益;这样,也就不知不觉地为一切人的私人利益服务,为普遍利益服务……毫不相干的个人之间的互相的和全面的依赖,构成他们的社会联系。
在这个社会场景中,马克思再一次思考了我们在《大纲》开头几页碰到的市场个人主义。个人可能看起来是自由的,但他受限于对他人工作和同他人之间相互交换的依赖。
你不必关心与你交换的人,因为你只是对他们的货币感兴趣。“这种社会联系表现在 交换价值 上……每个个人行使支配别人的活动或支配社会财富的权力,就在于他是 交换价值 的或 货币 的所有者。他在衣袋里装着自己的社会权力和自己同社会的联系。”
马克思的结论是,交换价值是“一切个性,一切特性都已被否定和消灭的一种一般的东西”,它成了“异己的东西,物的东西”,而个人“从属于这样一些关系,这些关系是不以个人为转移而存在的,并且是由毫不相干的个人互相的利害冲突而产生的。活动和产品的普遍交换已成为每一单个人的生存条件,这种普遍交换,他们的相互联系,表现为对他们本身来说是异己的、独立的东西,表现为一种物。在交换价值上,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