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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化与反美的矛盾

我们也不能忽略,日本的学生运动和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欧美学生运动的联动关系。在美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富裕环境中长大的一代,对年长一辈的保守、封闭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反抗,从《休伦港宣言》开始,大学校园就成了青年愤怒革命运动的中心。在欧洲,学生运动则是延续了对于社会公平议题的关怀,和工人组织以及社会党、共产党保持密切互动。

在欧美社会,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站在最前端,发出最激烈的声音,将整个社会搞得天翻地覆。这样的外在环境大大刺激了日本青年。不过日本青年的抗争,比美国、欧洲要复杂、暧昧一些。他们不只要反抗掌握权力的上一代,还要连带反抗在自民党背后,掌握更大权力、真实权力的美国。极度矛盾与吊诡的是,美国既是他们要抗争打倒的对象,同时却也是他们反抗精神最重要的,甚至唯一的来源。

日本经历了长久的军国主义统治,哪有什么反抗传统?再往前一点,虽有明治维新的年轻志士们为了“王政复古”而抛头颅洒热血,然而“安保斗争”那一代的大学生,对维新历史根本没有什么认识。美军占领期间,将“武士道”视为军国主义的根源,小心翼翼将所有和“武士”有关的内容排除在教育与媒体之外,甚至连武士道的精神象征——富士山——都绝对不能够出现在电影里。今日我们熟知的武士小说、维新小说,都是在美国人离开后才陆续写作、流行的。

那一代的日本青年,身上带着严重的精神分裂,一方面热切地拥抱美国、学习美国,一方面将从美国那里学来的反抗精神,用于反抗美国。这样的抗争,因而不会是单纯向外发泄的,必然带有反省内在、自我矛盾,乃至自我对抗的部分。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的年纪比村上春树大一些,不过他同样是这种矛盾精神的产物。大江健三郎所写的日文,一般日本平民百姓是读不懂的,读来像是某种外文勉强、拙劣的翻译。大江的法文非常好,此外他还能读英文、德文,甚至俄文,从这方面看,他是一个在思想上高度西化的人。可是这样西化的人,却又要参与反对西化力量主要的来源——美国,这是他们生命中最根本的困惑与困扰。

在这样西化力量矛盾纠缠的“安保斗争”中,村上春树又有他自己暧昧不明的特殊情结。村上春树进大学没多久,“安保斗争”爆发,在校园堂皇登场。他是校园里的新鲜人、菜鸟,加上慵懒、被动的个性,他并没有真正参与革命斗争。“安保斗争”是村上春树那个世代的日本人一生所遭遇最狂热的一场集体盛会,他就在现场,却又没有真正参与。 BZG52cj9FfxNL9/30vfBKcPmqJjsfkdzSXPgKRqn+ssD5cOP0nwtFPoufakNCM2f



“安保斗争”的局外人

这种人有几项特色:第一,他见过大场面,对于革命热情爆发的状况,留有深刻印象。他们的运动,学习、模仿了西方所传入的斗争策略,包括封锁教室、强迫罢课,乃至于攻占行政中心,和镇暴警察对峙等等校内冲突,也包括走上街头,通过多重动员,形成足可以包围首相府的行动。这些,村上春树都亲身看过、经历过。然而,第二,在眼前轰动展开的革命激情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他从来没有作为局内人参与其中,他都是局外人,在场的局外人。这场运动在他心中刺激出了一份渴望,或许也有一份羡慕。

不过作为局外人,等到革命快速退烧时,因为他身上没有染上革命的英雄风华,没有参与在革命中留下最激情、最了不起、最浪漫的记忆,所以他可以很快地看出、承认革命的徒劳无功。活在革命风华记忆中的当事人,很难承认革命只是一时的,革命就这么消散了。

作为革命的边缘旁观者,村上春树怀抱着特殊的感慨。他是一个凑巧在场的局外人,如果时间早一点或远一点,例如大江健三郎当时已经脱离了学生身份,就算在革命当下很投入地支持这些学生,也没有办法取得那种临场感,不会有革命结束时的无奈感慨。

尽管年纪比较小,村上春树却比大江健三郎早十年或二十年看出了革命的徒劳。他就在那里,感受了所有的理想与热情,而且直接看到,甚至承受了革命的后果。作为一个在场的局外人、如此贴近革命的旁观者,他最没有自欺、否认的空间。你确切看到所有那些参与革命的学长、朋友在革命中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革命时他们在你身旁,革命后他们也还在,你近距离地看着他们、感受他们,当然不可能再将他们当作英雄,也就不可能再将他们所做的事情当作英雄事迹来理解、来记忆。

因为他和这一场革命的关系,村上春树的内在对于日本、对于那个时代,抱持着强烈的疏离感。我希望大家每一次读村上春树,不管读的是他的哪一部作品,都能记得这个背景。村上春树从一九七九年的《听风的歌》开始,一路走来四十多年,这个背景从来没有离开过。在这个背景之上,他建立了贯穿他的小说的几个主题。 BZG52cj9FfxNL9/30vfBKcPmqJjsfkdzSXPgKRqn+ssD5cOP0nwtFPoufakNCM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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