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政魏国轵深井里(今济源东南)人,他是个纯侠客,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因为有前科,案子犯了被通缉,没办法躲避仇家与母亲和姐姐逃亡齐国。到了齐国,人不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亲戚朋友可投靠的。
聂政寻思着干点什么呢?做点买卖,那年头商人又没有社会地位,被人看不起。聂政思来想去,这身手艺不能扔,干脆杀猪宰牛,做个屠夫,反正杀人和杀猪的道理是一样的。专诸也是屠夫出身,看来屠夫是个很有发展的职业,弄不好会能发展成为刺客。
聂政在齐国以屠夫为职业,开始他的崭新的波澜不经的生活。可是老天不会让他平静,因为他注定不是一名普通的屠夫,还有惊天动地的大事等着他去做。
严仲子来了。
严仲子在齐国住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寻找能为他报仇的人,后来得知消聂政乃勇士也。
严仲子很高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找了好几年,要找的人蓦然回首,就在灯火阑珊处,有这等勇士,我必亲自上门拜访。(严仲子至门请,数反)严仲子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一回生二回熟,渐渐地他们认识了,关系也很好。
聂政是侠客,侠肝义胆,说话办事干脆利落,所以一来二去混熟了。
严仲子登门拜访,多次往返,得知聂政母亲生日,大办酒席,不仅给聂政的母亲敬寿酒,顺便给老太太送点小小的生日礼物。
——黄金百镒(yì)。
镒:古代重量单位,20两或24两为一镒。春秋时的金即铜,当时的铜相当于现在的黄金,春秋战国时楚国1斤=16两=250克,到了秦国就变成了1斤=16两=253克。按一镒为一金算,二十两为一镒,黄金百镒大抵是指2000-2400两铜……
反正是天价了。
严仲子出手大方的令人感到可怕。
聂政坚决不收。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无功不受禄,聂政不会不明白这等浅显的道理。你若不找我有事,焉能送我这么多的金银。有重礼,必有所求。聂政拒不接受,辞谢说:“幸有老母健在,家里虽穷,客居在此,以杀猪宰狗为业,供养老母还算齐备,不敢接受您的赏赐。”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什么事直说!
严仲子见此,避开别人,说出了他的目的。原来他事韩哀侯,由于政治问题恐怕被另一位韩国高官国相侠累陷害杀戮,才逃到了齐国,算是一种政治避难。他到齐国来的原因很简单,像是小孩子打不过人家逃跑时说一句你等着!也就是出来找人。
在中国有个很奇怪的现象,比如交通肇事,肇事的双方一下车先不理论谁对谁错,而是先打电话找人,这种行为我把它命名为“关系主义”,归根结底中国人讲求的还是关系。
严仲子说:“我有仇人,周游好多诸侯国,都没找到为我报仇的人,但到了齐国,私下听说兄弟很重义气,所以献上百金,一点薄礼,希望能够和兄弟交个朋友,别无他求。”严仲子这句话说的真实而又虚伪,明明是花钱雇凶,却还说的那般冠冕堂皇。
“我之所以在市场上做个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养老母。”聂政是个孝子,他深知“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言下之意是我答应你了,但是一切都得等到我母亲寿终正寝之后再说。
因为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本就不是为了自己活着。
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聂政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没有钱有时一样可以办事。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去世。
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二十四孝》
聂政很难过,很心痛,母亲您安息的去吧!孩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不过是一个布衣百姓,普通公民,拿着刀杀猪宰狗,聊以生活,像我这样的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而人家严仲子是诸侯的卿相,朝里的高官,却不远千里,委屈身分和我结交,这是看得起我。我也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可以报答他的恩情。严仲子献上百金为您老人家祝寿,我虽然没有接受,可是这件事说明他是特别了解我,知道我不会甘心做个屠夫。(深知政也)他一个高层领导既然能看得起我一个穷屠夫,我不能一味地默不作声,那样做人就不地道了。母亲,您安息吧!孩儿去去就来。
聂政西至濮阳,找到严仲子。
聂政说:“以前之所以没答应你的邀请,是因为老母在世;父母在,不远游。如今不幸老母已享尽天年。大哥,你说仇人是谁?我这就去办了他。”
韩国国相——侠累。
侠累是韩国国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众多,居住的地方安保严密,严仲子多次派人刺杀,都未得逞。
严仲子说,“如今承蒙兄弟不嫌弃应允下来,我派些弟兄给你做助手。”
聂政沉声道:“不必了——”
聂政想了想,解释说:“刺杀这等大事,人多不一定就好,人多了难免发生意外,不要走漏消息,免得打草惊蛇,若果走漏消息,那等于整个韩国的人与大哥为仇,这样岂非是很危险?”从这一点上来看,聂政是个职业刺客,他想的很重周全,要做就做的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也不会让人家知道是谁派我来的,那样的话,有失职业水准。
好了,我一个人去。
牺牲我一人,幸福老严家。
聂政来到韩国都城。之后打听出国相侠累住处,也或许夜入相府,一探虚实,看看哪个是侠累,别杀错了人,这等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能不能活着倒是小事,杀错了人可就事大了,弄不好要贻笑大方,留下千古笑柄,是以必须谨慎行事。然后再选择个良辰吉日,没准明年的今天就成了祭日,总不能找一个刮风下雨山洪暴发的日子,然后再洗洗澡,平复下内心紧张的情绪,一切准备妥当后,开行行动。按照古龙先生《流星蝴蝶剑》对杀手的描写,大致如此,得有一个周密的计划,最后功成身退。
不过聂政非常干脆,既来之则杀之,反正也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到了都城,找打相府,提剑而入。
侠累,在我看来他已然是个死人。
纵观《史记·刺客列传》,聂政虽然没有荆轲名头响亮,也没有曹沫那样明哲保身,但是他的刺杀技术要是做个排列的话,绝对排名首位,比专诸还要厉害。后来的荆轲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超市里的赠品——白给的货。
国相侠累也不太走运,正好坐在堂上,忽然之间,白日见鬼,只见一名大汉提剑而来,气势如虹,凶狠异常,只一剑便洞穿他的咽喉。(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见血封喉”一词可能是从这里衍生过来的。
相国被杀,一时间左右大乱,侍卫如同黄蜂一般,倾巢而出。
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
《史记》没有给出准确的斩杀数字,但这“数十人”足见聂政非常骁勇,最后力战不敌,自知逃不掉了。
怎么办?
大凡人到这个时候都要喊些“二十年后还是条好汉”之类的口号,但是聂政此刻没说一句话,他心里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姐姐。
不能连累我的姐姐,还有我的朋友。他采取了比豫让还要极端的方法。
聂政用事实告诉四十余年前的豫让,你那“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不算什么,我比你更狠。
——没有更狠,只有最狠。
聂政毁容,挖眼剖腹,(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肠子都流了出来,就这样以残忍的令对手为之毛骨悚然的悲壮方式结束了一生。
天壤间第一种激烈人——吴见思先生对聂政的评价极为准确。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曹植《白马篇》
聂政成功了,但他永远没有回来。
几天后,他的尸体被陈列在菜市场展览,旁边贴着告示:有知此人者,赏千金。
没有人知道他谁,他尸身难以辨认。
闻此消息,还有一个人痛哭失声。
大国相侠累被刺身亡。此举或是天怒人怨,或是大快人心,但是无论是高官还是民众都迫切想知道刺客的身份。
这人会是谁呢?
聂荌,聂政的姐姐。
她得知这条消息后,惊呆了半晌,他深知兄弟的脾气,母死弟丧,没有什么比这些更令人痛心的,她泣不成声,“那人莫不是我的弟弟。”
是不是只有见过才知道,立刻动身,前往韩国,来到那个菜市场。
果然是聂政,是我的亲弟弟。
纵然他容貌尽毁,惨不忍睹,作为姐姐的聂荌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弟弟。这种打击太大了,聂荌承受不了,伏尸痛哭。
“这是我的弟弟啊!魏国轵深井里人——聂政是也。”
街上的行人们都说:“这个人杀我国相国,君王悬赏千金询查他的姓名,你没听说吗?怎么还敢来认尸啊?”
是啊!你这不是来找死吗?
聂荌沉声道:“我当然听说了。”她的眼神是坚定的,目光中尽是大义凛然之意。“聂政之所以混在闹,是因为老母健在,我还未曾出嫁。如今老母去世,我已嫁人,严仲子从穷困低贱的处境中把我弟弟挑选出来结交他,恩情深厚,我弟弟还能怎么办?士为知己者死。他自毁容貌,只是因为不想连累别人。”
聂荌声色俱厉的又说:“弟弟啊!你小看姐姐了,我怎能害怕杀身之祸,而埋没你的名声。”
其时,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大为震惊。见到此场景,没有人不会震惊。聂荌于是高喊三声终于因为过度哀伤而死在聂政身旁。(悲哀而死政之旁)
聂政勇士也,姐姐聂荌亦是烈女。
聂政不仅仅是个无情的屠夫,他还是个有人情味的刺客,最后毁容那一刻他想到了姐姐,不会连累她,哪知道他姐姐也是烈性女子,不远千里,前来公布他的姓名,使之终不灭贤弟之名。
做人聂政绝对够意思,雇凶杀人这事放在今天的社会绝对不值得提倡。聂政虽然做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可是他的侠义精神,已然融入了华夏血液之中,在每个炎黄子孙的血脉中流动着。
后世传有《聂政刺韩王曲》,被琴家广为弹奏,弹得最好的是嵇康,用以表示对聂政的敬仰。
《聂政刺韩王曲》又称《广陵散》,中国古典十大名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