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是母亲膝下孝顺的孩子,妻子心中体贴的丈夫,孩子眼里慈祥的父亲,他的前途本是美好的,他将来可以做一名好厨师或者屠夫。人生命运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巧克力还是白糖,当他遇见那人时整个吴国的天空忽然变了颜色。
那个人叫伍员,字子胥,是一个被仇恨折磨的丧心病狂的人。因遭楚太子少傅费无忌陷害,父兄为楚平王所杀,实在是在楚国混不下去了,伍子胥被迫出逃吴国,发誓必倾覆楚国,以报杀亲之仇,为此目的,他不惜一切手段。当他一眼看到专诸之时,专诸方与人斗,将就敌,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吴越春秋》记载)
《史记·刺客列传》中说伍子胥知专诸之能,究竟是怎么个‘能’,最通俗的理解为,是能用得上的‘能’。
伍子胥敏锐的政治经验告诉他,这个人以后能用得上,带上他,一起走。
专诸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他什么也没有说,跟着伍子胥就走了。他不希望一辈子做平庸的屠户或者厨师,那不是他的理想。(专诸好像也没啥理想)
伍子胥进见吴王僚,施展口舌之能,他向吴王僚陈述重重攻打楚国的利处(说以伐楚之利),伍子胥迫切的需要吴国的力量,来实现为父兄报仇雪恨的夙愿。
吴王僚有些犹豫。
伍子胥掩不内心的狂喜,他的夙愿没想到很快就是要实现了。正当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在他头上泼了冷水。他是公子光,吴国的王公贵胄。他反对说伍员父兄都被楚平王杀死,所以伍员才讲攻打楚国,这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并不是替吴国打算。
吴王乃止。
公子光说的在理,他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他刚从战场下来不希望再次冒险。第二,他在给伍子胥发信号,让他看清吴国真正的主人是谁。
英雄所见,大致相同。
伍子胥看出公子光有弑君夺位之意,以他敏锐的政治眼光来看,不久的将来公子光必杀吴王僚取而代之成为吴国新君。想要令吴国出兵,势必要过了公子光这一关。
伍子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叫专诸,一个籍籍无名默默无闻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讨好公子光的了。乃进专诸于公子光,在他的身边安插个心腹,而自己领着熊胜跑到乡下去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在伍子胥看来,专诸不过是个棋子,完成他最终复仇目的的一颗棋子。
既然是伍子胥介绍过来的人,不会错的。公子光也不是一般人物,他当然明白这点,对专诸很客气,施以厚遇,每顿四菜一汤,有酒有肉,吃龙虾蘸大酱,好吃好喝的养着他,这一养便是很多年。
公子光之所以愤恨不平,有弑君夺位之意,原因有段历史。
公子光他爹吴王诸樊,这老头比较仁厚,他有三个弟弟,依次是余祭、夷眛和季子札。三个弟弟中季子札最为贤明,所以他没立太子,想兄终弟及接力棒似的传给季子札。在纷乱的春秋战国王室中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俨然一个模范家庭。
《史记》读到这里,倒是想起了后世宋太宗时期的“金匮之盟”是不是源于此处。公子光他爹想的很好,也勇敢的这么去做了。事实证明,在君王承传的过程中保证按预期的设想传承的难度系数比较大。你想把王位传给季子札,你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诸樊死,余祭继位。
余祭死,传给夷眛。
夷眛死,本当传给季子札。
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了,季子札逃不肯立。
听说过有逃学的,逃婚的,还真很少听说给个国家总统不干的。假如他不生在帝王之家,很可能是名垂青史的贤士。
季子札是位贤士,他对国君王位不感兴趣。好像是很难理解,其时不难,我们把国君当作一种职业的话,就好理解了。人家季子札就是喜欢画个画,作个曲,写写诗什么的,对吴国总统不感兴趣。
提到贤士不得不多说几句,最著名的当属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是在一片竹林下的七个闲人,主要工作是喝酒唱歌抬杠子,闲来背后骂领导,没事还来个裸奔啥的。属于那种人家吃饭他睡觉,人家睡觉他唱歌的人,总之行为乖戾,彰显个性,就是要与正常人不一样,将精神分裂症早期症候群表现的淋漓尽致。
季子札无疑是这类人,逃不肯立,或许是在模仿某位古人吧!
国不可一日无君,吴人乃立夷眛之子为王,即吴王僚。
公子光之所以不服就在这里,按照他爹诸樊的遗命,论资排辈的话应该是他继承王位才对。
为什么呢?看下面——
诸樊是老大,公子光是老大的儿子。
夷眛是老三,吴王僚是老三的儿子。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两人的生卒年已然无法考证,不知道谁大谁小,不过吴国人弱智到连辈分都搞不清楚?我想公子光对王位可能是一种错觉。
公子光说的有他的道理:“如果按兄弟次序,季子当立。如果一定要传给儿子的话,那么我才是真正的嫡子,应当立我为君。”
人生的失意之处在于本该是你的却被别人夺了去。
所以公子光很郁闷,很愤怒,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难道吴王僚看不来公子光的险恶用心?
从后文他弄了很大的排场去赴宴来看,他显然是看出了这一点,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对公子光动手呢?可能有以下几点,一是从吴王诸樊传国来看,吴国家风比较淳朴仁厚,况且他与公子光又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搞的那般兵刃相见血肉模糊的呢!二来,公子光虽然不服,在吴王僚看来也只是一时之气,愤愤不平,过几年就习惯了。如果猜测对的话,那么吴王僚对公子光太过轻视。
公子光不是省油的灯,他隐忍多年,一直在等待着机会。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吴王僚九年楚平王驾崩了。(按《史记·楚世家》《十二诸侯年表》《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楚平王卒于其十三年(前516),是年为吴王僚十一年,此处可能是笔误。)
吴楚两国是世仇,祖上说不定打了多少次。
吴王僚见机会来了,趁着楚国办丧事之时,派他的两个弟弟公子盖余、属庸率领军队包围楚国的谮(zèn)城,又派使臣到晋国,用以观察各诸侯国的动静。
楚国举国同哀之际,吴王僚派兵出击,显然有点不地道。假如别人家死了人,正办丧事,突然仇人上门来寻仇,可想而知,那必然是三姑七婆二大爷,男女老幼,抄起扁担跟你们拼了——
吴王僚不知道哀兵必胜的道理,还是机不可失的诱惑?不管怎么说,这是吴王僚军事战略上的一次失误,无异于自掘坟墓,因为在他的背后有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果然不出所料,楚发兵断绝盖余、属庸退路路,吴兵不得还。被断绝后路了,回不来了。
吴王僚很郁闷,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吴国举国同哀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暗暗窃笑,没事偷着乐,那人是公子光。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公子光对专诸说:“这个机会不能失掉,不去争取,哪会获得!况且我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当立国君,季子即使回来,也不会废掉我的。”他说的词严正色,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要政变的决心。
专诸平静的说道:“王僚是可以杀掉的。然而,母老子弱,两个弟弟带着军队攻打楚国,楚国军队断绝了他们的后路。当前吴军在外被楚国围困,而国内没有正直敢言的忠臣。这样王僚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史记》对专诸记载中,全文专诸只说了这句话,但是这句话其中的四个字很有分量——母老子弱。
分析下这句的言外之意。
一,母老子弱,两个弟弟带着军队攻打楚国……言外之意好像是在说吴王僚当前处境很窘困,而你此刻要发动政变,虽然时机成熟,但有点不地道。话又说回来,吴王僚也不不太地道。趁人家死人办丧事发兵进攻,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什么地道不地道的,达到目的才是真的,“地道”是什么东西?多少钱一斤?
二,“母老子弱”专诸是告诉公子光,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襁褓小儿,万一政变失败,他们怎么办?
纵观《史记·刺客列传》中记载的五位刺客,专诸的形象并不饱满,也没有光辉的精神,但他却是个有人情味的刺客,这一点很难得,他想到了他的父母妻儿,想到了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专诸不是冰冷的杀手,是位有人性的刺客。
“母老子弱”是专诸此生中最令人感动的一句话。
公子光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他跪下磕头道:“光之身,子之身也。”翻译过来是,你妈就是我妈,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媳妇还是你媳妇,你放心去吧,后事我全包了。
他们二人的对话,怎么看都像是一笔交易。
我帮你杀吴王僚,你帮我养活父母妻儿,最后双方达成共赢。
专诸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他在公子光心中的地位,只不过是个杀人工具,但他还是要去做,报答知遇之恩也好,为了父母妻儿的荣华富贵也罢,反正是一场交易,既然签字了,就要履行合同旨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到出手的时候了。
公元前515年四月丙子日,公子光备办酒席宴请吴王僚。都是亲戚,现在两兄弟被困,大王,别上火,咱们兄弟喝两盅解解闷。
吴王僚对公子光不太放心,他知道这顿饭有可能是鸿门宴,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他却忽略了公子光的能力。
吴王僚派出卫队,从王宫一直排列到公子光的家里,门户、台阶两旁,都是王僚的亲信。(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
这是什么排场?保镖至少几百人开外。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吴王僚远不如公子光,既然你都大张旗鼓的防备人家,当初为什么不灭了他?殊不知“卧榻之侧起容他人安睡”的道理?是在炫耀还是在挑衅?这么大的阵势,谁看了都眼气,何况要政变的公子光,他更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灭了你。
两人聊的挺好,话话家常,解解烦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公子光痛苦的说,“真是不好意思,你看的脚气又犯了(详为足疾),我得去擦点药,一会儿就回来。”
公子光假装脚有毛病,进入地下室,让专诸将糖醋鱼(全炙鱼)进献上去。
糖醋鲤鱼中有柄匕首,一柄可以洞穿三层铠甲的匕首。
那柄匕首就是大名鼎鼎的“鱼肠剑”,据传说是铸剑大师欧冶子铸造。
我们看武侠小说通常都说……他用了某某山之锡,某某河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等等,反正是说这柄剑与众不同,为了渲染这种与众不同,在加几句危言耸听,此剑多少年出世一次,出世之际天下将要大乱等等,这都是小说家言,附会之意很大,正史没有记载。但是那柄匕首绝不是普通的刀,刺杀这等大事,总不能随便在哪个超市买一把水果刀就上了,万一因为质量问题,刺杀失败,哪个厂家能赔的起?
专诸在改写历史之际,他出奇的冷静,冷静的令人感到可怕,专诸什么没有说,献上糖醋鱼。专诸是屠户出身,名字起的很好。专诸,专门杀猪。他杀的猪都比吴王僚见过的人都多,杀人亦是不在话下。
吴王僚此刻在专诸的眼里已经不是个人,而是头猪,一头死去的猪。
在专诸的眼里杀猪和杀人本没有区别,都是将匕首插入致命的部位,所以专诸就将匕首插入了吴王僚的心脏。
专诸杀猪的本领没白练只一刺搞定吴王僚。
《史记·刺客列传》中记载的五位刺客,专诸的光芒不及其他人,但是他的刺杀手法堪称一流,绝对够职业,至少比水货荆轲强多了。
专诸成功了,他没有想到功成身退,事实证明他也退不了,等待他的是乱刃分尸,在地下室里结束他的一生。
大王被刺杀,顿时大乱,局面一发不可控制。
面对这种混乱不堪的局面公子光出奇的冷静,他很从容的用了一招就控制了局面。
——全部诛杀!
这招比较残忍,但非常有效。
公子光做事干脆利落,放出早已埋伏好的武士攻击王僚的部下,尽灭之。
专诸成功了,公子光也成功了。
既然公子光最后放出武士,全部诛杀吴王僚的部下,却还要牺牲专诸刺杀吴王僚,可见公子光的心机之深,这是消炎带抗病毒,双管齐下,做个双保险,一并解决。
公子光遂立为王,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吴王阖闾,春秋五霸之一。(如果你对阖闾很陌生的话,那他的儿子你一定听说过,是吴王夫差,假如说夫差你还不清楚,那越王勾践总该知道了吧?)
专诸完成了他的使命,在他达成协议那一刻,他没有令公子光失望。
吴王阖闾也没有令他失望。
阖闾没有失信,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专诸是一个称职的刺客,是刺客的楷模,也是刺客的悲哀。在动手之际,前前后后,没说一句话,什么也不说,谁能记得我……
历史上的豫让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
太史公《史记》中对他的评价是:不欺其志,名垂后世。
方孝孺《豫让论》对他的评价是:钓名沽誉,眩世炫俗。
带着这两种评价,我们来看豫让,这位仁兄刺杀技术很一般,但自残的功夫堪称一绝。
豫让生卒年不详,晋国人,他主要活动在三家分晋(公元前453年)前后,生活在一个比较复杂的历史背景下。
三家分晋,简言之,是这么回事。
智伯,名瑶,春秋末年晋国四卿之一。他登上政治舞台时,正值范、中行二氏被逐,四卿并峙,赵简子专擅晋国大权,是时六卿倾轧攻伐,兼并斗争,以范、中行二氏的失败,晋国政治又出现了新的格局。
赵、魏、韩、智四家并立,这样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平分秋色,反正谁也吞并不了谁,相互牵制,共同执政。二是一强崛起,吞并其他三家。以智伯勇毅的性格,他选择了后一种结果。赵简子辞世,赵氏气焰暂熄,智伯很快便驾凌韩、赵、魏三宗之上。晋国的政治形势原来是四家对峙,现在变成智氏独强,赵、韩、魏三家稍逊一筹。
人的野心是在不断地膨胀,膨胀的条件是你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朱元璋最初要饭的时候,食不果腹,温饱问题尚未解决,那时候他压根没有夺取天下的远大抱负。所谓野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智伯展开鲸吞其他三家的政治抱负,可惜被后起的简子之子赵襄子联合韩、魏两家,把他给灭了。
智伯身败名裂,三家瓜分他的地盘,奠定了战国七雄中赵国、魏国、韩国的原始版图。
豫让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
最初他在范氏和中行氏两家大夫手下打过工,没什么名气,一直默默无闻,有你是五八,没你也是四十。这能说明什么?是怀才不遇,还是未被慧眼发现。
香港导演王晶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怀才不遇,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或许说的有点偏激,但用在豫让的身上比较合适,后来事实证明他发的简直是探照灯的强光,光耀后世几千年,直到今天我们还在津津乐道。
怀才不遇和容颜凋零同样是悲哀的。豫让很痛苦,难道是我不行吗?不是,英雄有时候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智伯给了他这个机会。
豫让跳槽到智伯旗下,受到了国士般的尊重。(去而事智佰,智佰甚尊宠之),豫让很感激,看来离他绽放人生的第三春天不远了。
最初他在范氏和中行氏手下时没被重视,为什么智伯突然对他非常好呢?原因很复杂,但我觉得也很简单。
人类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有时就是这样,当你看见一个陌生人,直觉告诉你,能和他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有种相逢恨晚之感。反之,有些人天生长着颗尿壶脑袋,看一眼就有上去狠狠踹一脚的冲动。
人类的感情有时很难用常理去看待。
这是豫让人生得意的一遇,也是他悲剧的开始。
《左传》对智伯性格特点概括为:贪而愎。
一个贪得无厌、好大喜功、骄奢淫逸、刚愎自用、不纳谏言、独断专行,集所有人格优点于一身的高官能对籍籍无名的豫让另眼相待,这是非常难得的,至少说明了智伯懂得用人之道。后世很多领导都具备这一点,将用人之道发挥到极致的当属汉高祖刘邦。
豫让被尊为国士,每晚以泪洗面,感激涕零。什么也别说,只能用行动报答老板对我的情谊。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智伯没有灭了人家,反背人家给灭了。
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
赵襄子(赵简子赵殃之子)最恨的人是智伯。他们有仇,早在晋出公十一年伐郑时,智伯与赵襄子一同率兵出征,酒醉之后,强灌赵襄子喝酒,还动手打了赵襄子。非但没给人家赔礼道歉,反而向赵简子建议,废掉赵襄子的世子身份,致使赵襄子与智氏结怨很深。
后来,智伯强盛之际,公然向韩、魏、赵三家索要土地。韩、魏两家顾虑智氏的强盛,不愿公开与他作对,及至向赵氏索要蔡、皋狼之地,智伯却碰了钉子,赵襄子充分发挥大无畏精神,郑重地告诉智伯,天下不是谁都怕你。
由此引发了一场惨烈的战争——晋阳之战。
智伯率三家联军围攻晋阳。智伯占有主动权,但是未能攻克,又引晋水为助,水灌晋阳,城中顿时变成一片汪洋,苦了城里人,“沉灶产蛙”“悬釜而炊”,又没有粮食,怎么办?竟是“易子而食”,那些惨不忍睹的景象,赵襄子不会忘记,他时刻都在提醒自己势必要灭了智伯。最后赵襄子挺住了压力,反扑过来,联合韩、魏灭了智伯。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历史无数次的证明了它的道理。
豫让没过上几天小康生活,就被无情的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无所依傍。
树倒猢狲散,老板都死了,还呆着干吗?为他收尸吗?
赵襄子不会让你收尸的。
赵襄子这个人比较记仇,他若是仇恨一个人,便是你死了也不会得到安息。
割下智伯的头,给我当酒杯。(漆其头以为饮器)谁让你当初灌我,这回拿你脑袋当酒杯。
如果这是军令的话,可以说是最残忍的军令之一。
豫让跑了(遁逃山中),逃到一处山林中,事情发展到这里,等待豫让的也只能是落草为寇,当个强盗,那也是一份比较有钱途的职业,可是豫让没有那么办。他喟然长叹说出了一句传承千载的经典名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智老板待我不薄,是我知己,他既然死了,尸身还遭人亵渎,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报仇。用以报答智伯,便是死,也无愧。”他说的斩钉截铁,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要为智伯报仇雪恨的决心。这是豫让最初的想法,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为智老板报仇,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可后来他的思想高度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有了想法,就要付诸行动。
豫让很聪明,更名改姓,换了个身份证。不知经过什么途径混入赵家,做了一名卫生间保洁员。
豫让身怀利刃,时刻不忘刺杀赵襄子。
赵襄子并未辜负他的期望,在百忙之中到人间最美好的地方前来视察工作(襄子如厕),顺便为赵国的农业生产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在此,意外发生了……
赵襄子灭了智伯也怕被刺杀,当初他他姐夫代王干掉了,所以上厕所时都带着侍卫。赵襄子是久经沙场的人,想当初浴血奋战险些牺牲,他如同狂野的猛兽般对周围潜在的危险洞察秋毫。他凭直觉感到这里危机四伏,他警觉的对侍卫说:“这里有杀气。”
侍卫左右环顾,没觉有异常。
领导就是不一般。
侍卫忙找来保洁员询问,才知道是智伯的属下——豫让。
豫让面对侍卫的明晃晃的尖刀,面色不改,厉声喝道:“我豫让,是来杀你的,替智伯报仇。”说的大义凛然,毫无惧色。大不了死这里,反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左右侍卫欲诛之。
赵襄子是个明白人,他很佩服豫让,精神可嘉,可惜实力不济。“他是义士,以后谨慎小心地回避他就是了,况且智伯死后无继,他的家臣想替他报仇,理所应当,这是天下的贤人!放他走……”
宽恕了别人,便也解放了自己。
——宋丹丹
豫让因为赵襄子的宽恕,既往不咎,免得一死。
赵襄子放了他,或许是对他行为所感动,在那个时代臣弑君、子杀父、跳槽换老板的事情多了去,能出现个豫让,可叹可赞。
赵襄子或许也有收了他的心思,可是豫让没有,他一次不成,又想出了另一种极端的方法。
漆身为厉,吞炭为哑。
翻译过来是把漆涂在身上,使肌肤肿烂像得了癞疮一般。吞火炭使声音变得嘶哑,使自己的形体相貌不可辨认。看到这里相信谁都会蓦然一震,心惊肉跳。我们吃饭都被烫到过,也噎到过,滋味不好受,人家豫让吞的那是火炭,硬生生的把声带烫坏,致使声音嘶哑。方孝孺在《豫让论》中评价他是“沽名钓誉眩世炫俗”。就算是豫让有“沽名钓誉”之嫌,那这沽名钓誉的方式想来也太惨烈,太悲壮了些吧?
诞生即死亡——鲁迅在评论某些著作毫无意义时说的话,或可给人一定的启示。
不知豫让吞炭那一晚是怎样熬过来的,他还能活着真是个伟大的奇迹。
于是豫让沿街乞讨,沦落为丐帮成员。他这幅尊荣,连他媳妇都不认得他了,世上最亲的人都不认得自己,那一刻豫让的心情是何等的悲凉?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体会得到。
幸好他朋友还认识他。(其友识之)
朋友说,“这不是豫让嘛!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豫让缓缓地点点头,“是我!”他朋友哭了,哭的很伤心,很悲怆。“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刺杀不成,何苦把自己糟践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凭你的才能,去投靠赵襄子,襄子一定会亲近宠爱你的,到时候在刺杀,不是很容易吗?像你这般戕残身体,想要刺杀赵襄子,岂非是难上加难?”这位仁兄说的有他的道理,不就是要刺杀赵襄子吗?做事讲究点策略,岂不更好,何苦来的呢!
豫让有他的原则,“托身侍奉人家以后又要杀掉他,这是怀着异心侍奉他的君主。我知道选择这样的做法是非常困难,可是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做法,就是要使天下后世的那些怀着异心侍奉国君的臣子感到惭愧!”(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此际的豫让刺杀赵襄子不太可能,所以他的思想境界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除了给智伯报仇,我还要做个表率,做个榜样。
豫让又一次伏击赵襄子,这是他生命的终结,也是光辉的开始。
赵襄子正赶上外出,豫让潜藏在他必经的桥下。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豫让不是为了爱情而来,他是为了刺杀来的。可能是他的杀气太重,马都被震惊了。赵襄子敏锐地感到一定是豫让。
不出所料,果然是他。
惊!是震惊的惊。
赵襄子震惊了,这还是豫让吗?怎的变成了这样?
赵襄子心里蓦然一震,为之感慨。豫让啊豫让,何苦呢?赵襄子有些愤怒,我都放你一次了,一二在再而三,你还没完没了了。(乃数豫让)“豫让,曾经你在范老板、中行老板手下干过,智伯把他们都灭了,你为什么不去替他们报仇?反而智伯死了,你却一二在再而三,处心积虑的为他报仇,你怎么解释?”
豫让解释的很简单:“我在范氏、中行氏手下,他们都把我当作一般人看待,我自然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至于智伯,他把我当作国土看待,所以我就像国士那样报答他。”
士为知己者死,赵襄子明白了这句话,他被豫让的行为深深地感动流泪,“你为智伯报仇的事迹天下皆知,你都火了半边天。我也放你走了,足矣!你自找死路,今日说什么我也不能在放了你。”
豫让大义凛然,面无惧色的说:“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以前您宽恕了我,普天下没有谁不称道您的贤明。今天,我知道我活不了,我只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刺它几下,这样也就达到我报仇的意愿,便是死,也无憾。我不敢指望您能答应我,但我还是要说出我的心里话。”
赵襄子这等聪慧的政治精英,亦为之感动,脱下衣服,给了豫让,那是发自内心深处对他的尊敬与佩服。
豫让拔出宝剑多次跳起来击刺衣服。大声喝道:“我可以报答智伯于九泉之下了!”在说出这句悲壮之言后,饮剑自刎,结束了罹患磨难的一生。
自杀那天,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如果是沽名钓誉绝对骗不了赵国的志士,因为他们都不弱智。
他没有匡扶济世的才干,做事也不讲究策略,沽名钓誉也好,眩世炫俗也罢,豫让不是个成功的杀手,却是个出色的刺客。今天的豫让桥上依旧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千百年来是非功过,任人评说。
年年桥上行人过,谁解当年国士心。
——唐朝·胡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