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就是生命终止,就是无法存在,就是生物学与哲学的双重概念。
自古艰难唯一死,哲学中最严肃的问题。
“不知生,焉知死”,孔子也曾回避了它。
佛家没有回避,“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因果轮回说很好地诠释了死亡。三世因果,六道轮回,前世、今世、来世,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死亡巧妙地消解了,似乎是跳出了生死之念。然而,王阳明认为佛家倡导虚无,不过是脱离现实之苦海,求得精神之寄托,并没有真正地跳出生死之念。
道家的修仙也讲虚无,自然也是如此了。
当一个人真正去思考死亡时,生命才会变得有意义。
死亡通常是未知的,因而有恐惧有回避,有得过且过,有虚度光阴……如果你知道哪天死亡,必然会对生命肃然起敬,会对生死有全新的认识。
人性如此,凡是知道了结果,必然认真对待。
因未知,所以侥幸。
因无知,所以无惧。
现实中,一个人油尽灯枯之际,常自感叹,常自悔恨。
中国人之中有不少人之所以常常懊悔,悔了也不改,乃至不思进取、靡然颓废,归根结底是没有正视死亡。
《孟子·尽心上》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人生世间,唯死生为重,曰殀寿。
殀,短命。
寿,长寿。
夭寿不贰,就是一。
短命与长寿是人的分别与执念造成的,当没有了这种分别与执念,则殀寿在儒家看来是一回事儿,短命与长寿毫无区别。尽心知性,是尽心方知自己的本性,修身养性所以事天,明悟了生死,知道了殀寿不贰,而后才能“立命”。
所谓“立命”,是如何有意义有价值地走完人“生”的过程,是积极地对待天命,而非消极地应付宿命。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尽心知性”?
王阳明的答案是:“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良知,能去生死之念,正视死亡。
一次。
学生萧惠问死生之道。
王阳明答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萧惠又问,啥是昼夜之道?
“知昼,则知夜。”
知道白天就知道黑夜,萧惠讶然。
这一回答似乎没什么高明之处,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白天的?
王阳明说:“你能知道白天?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自觉,习不清醒,终日昏昏,这只是梦中的白天。唯有‘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清亮,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这就是明白了昼夜之道。知晓了白昼之道,还有什么生死问题?”
所以,在心学的世界观里没有死亡。
生是死之始,死是生之成。
前一句,好理解,一个人从降生以来,便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是就生理状态而言。
后一句,一个人的死亡也就变成了“生”,是就精神状态而言。
按质量守恒定律,人死之后从无出来到无出去,由一种形式转变成另一种形式,留下的只有形而上的意识经验。
中国人大多是“现世哲学”主义,强调这一辈子的事儿,至于我从哪里来,死后要去哪里,对大多国人来说虚无缥缈缺乏吸引力。道家的“羽化登仙”只存在传说之中,登不了仙的,唯剩一抔黄土。所以,当中国人思考死亡,通常是思考死亡的价值和意义。在“现世哲学”的影响下,能够成全精神永生的,唯有“不朽”,即考虑如何给后世留下“不朽”之事。也就是《左传》说的“立德、立言、立功”。
这些看似荒诞无用,对个体也毫无意义的“死亡论”,却是一个民族哲学的根本所在。
我们因对“死亡”缺乏严肃的思考,致使“现世哲学”价值观大行其道,失去了哲学道德约束力,文化发展必然走向畸形。也就是快餐文化的风行,好比是汉堡、方便面,好吃但无营养。长此下去,必然导致一个民族后继无力。在此基础上带来的拜金主义猖獗、社会矛盾尖锐等群体无意识发展事件层出不穷也便可以理解了。普世价值观的改变,重新塑造了社会秩序,带来的严重后果是文化的坍塌,如同在中华民族咽喉上狠狠割了一刀。文化上的伤口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弥合,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这一切,归根结底是没有严肃认真地去思考死亡引发的蝴蝶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