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说完“格物致知”之后,我们继续讲述青年王阳明的经历。
王阳明经过长时间的复习,参加了浙江乡试,并考中了举人。同年乡试中举的还有:绍兴府慈溪人孙燧、杭州府仁和人胡世宁。后宁王朱宸濠造反,胡世宁直谏下狱,孙燧忠义死难,王阳明率兵平之。
考中举人之后,王阳明觉得看来科举不过如此,稍微一用心就能考中。可是接下来,他的表现令人大跌眼镜——没想到在科举面前栽了两个大跟头。
次年二月份,王阳明与浙江籍举人胡世宁、孙燧同往京城参加会试。
会试发榜当日,王阳明落榜。弘治六年(1493年)癸丑科殿试,胡世宁、孙燧金榜题名,俱在三甲。胡世宁三甲第二十八人,全国第121名;孙燧三甲第一百八十七人,全国第280名。
儿子王阳明落榜,王华处之泰然。他没去责备王阳明,而是邀来文坛好友,在家里举行了一个聚会,以此安慰王阳明。
李东阳劝道:“你来科必为状元,试作《来科状元赋》。”
王阳明提笔瞬间完成(《来科状元赋》已经失传了,不知写的什么内容,但想必文采惊艳)。诸位宾客看完后,极为震撼,大呼天才,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三年后,王阳明卷土重来,结果又没考上,这次原因是“忌者所抑”,说有人故意搞鬼把王阳明弄下去了。其实这一说法不成立,明朝科举制度严格,钻空子的可能性不大,国家对科举极为重视,有几人敢从中搞鬼,拿自己仕途开玩笑。更何况卷子弥封、誊录,经过几道手续后才送到阅卷老师手里,根本不知道哪个是王阳明的试卷。原因只有一种解释——不适应。王阳明还不适应科举,心思没用在这上面,自然不可能考中。发榜当日,京城眼泪泛滥成灾,王阳明却与人说:“举子以落第为耻,我以落第动心为耻。”心怀坦荡,等闲视之。
落第后,王阳明跑到余姚老家散心,组织了一个龙泉诗社,吸收了很多当地的知识分子。有官员叫魏瀚,退休在家无所事事,一天天闷得要发霉,一听王阳明组织了龙泉诗社,当即踊跃报名参加。老魏与一帮年轻人在一起,自恃才高。然而文学切磋不论辈分。一次,老魏与王阳明一边登山一边作诗,你一句我一句,直到最后对得老魏哑口无言,只得承认,王阳明诗才着实太高。
弘治十年(1497年),王阳明回到京城,这年他二十五岁,正是愤青的年纪。一回到北京,王阳明听说蒙古人又不消停,有个号曰小王子的家伙经常犯边,边军不能制衡——弘治年间,文臣不知兵事,武官贪生怕死,听说敌人来跑得比谁都快。王阳明叹息感慨:天下管理得不明不白,弄得饿殍载道,民不聊生,却闭着眼昧着良心说弘治中兴,高唱赞歌;武将好勇斗狠,考试要么骑马射箭,要么“铁人三项”,而真正能抵挡一面的大将,却屈指可数。开疆拓土,运筹帷幄,距离他们太远了。
王阳明心怀忧惧,找来一堆军事著作,《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尉缭子》《唐李问对》……研究了一遍,对每部军事典籍都有自己的见解。譬如他对战国时期的军事典籍《尉缭子》,评价说“同卷论形式而已”:高谈论阔,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法。读了《唐李问对》,对唐朝大将李靖的用兵之道不置可否。阅《孙子兵法》和《吴子兵法》,王阳明对军事有了深刻的认识,对两部经典著作给了自己的看法:“彼孙子兵法较吴岂不深远,而实用则难言矣。”意思是说在理论层面孙武胜过吴起,而就实用而言,《孙子兵法》远不如《吴子兵法》。孙武与吴起两位名将,他们的军事理论截然不同。孙武是为著书而著书,理论层面立意深远;《吴子兵法》则更像经验总结。吴起早年毁家求官、诛邻止谤、母丧不临、杀妻求将,常被道学家诟病,然而这不影响他成为一位不世出的军事奇才。他创立了史上第一支特种部队——魏武卒,一生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打平。身经百战的吴起的军事思想以实用为主,有很多关于练兵、战术、战法等具体的方法,王阳明认为比《孙子兵法》更值得重视。
王阳明一旦对什么产生兴趣,都会变得魔怔,经常旁若无人醉心研究,不管别人怎么看。
例如参加聚会时,他会很快把水果吃完,拿着果核在桌子上“排兵布阵”,惹得众人侧目。
有人看不惯了,问他:“可知赵括乎?”
秦赵长平一战,赵国折戟沉沙,赵括指挥失误断送四十余万将士和赵国前途,留下了“纸上谈兵”的千古笑柄。
王阳明听出话里有刺,马上说:“我不是赵括。”
立即有人反诘道:“你不是赵括,他尚且有施展的舞台,而你只会在桌子上摆弄果壳。”说完,众人哈哈一笑。
面对众人的揶揄,王阳明其实想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但是没有这个必要,“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蜩与学鸠总是要笑鲲鹏的。
人活在这个世上难免受到别人的嘲笑、白眼、不理解,面对这等境地,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王阳明的方法是——中正克怒。
问“有所忿懥”一条。
王阳明说:“忿懥几件,人心怎能无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着了一分意思,便怒得过当,非廓然大公之体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于凡忿懥等件,只是个物来顺应,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体廓然大公,得其本体之正了。且如出外见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虽怒,却此心廓然,不曾动些子气。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愤怒,俗话说是“怒从心头起”,但在心学里,“怒”是外在的,属于“人欲”的范畴。心作为人的本体,作为天理之所在,应当达到没有一丝杂念沾染,达到所谓“心无知而又无所不知”。意思是心纯洁无瑕所以无所知,但纯洁之心又能清楚辨别外界之喜怒哀乐、真善美恶,因此又无所不知。怒气来自外物,每个人都不能避免,即所谓“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程颐言)。
“廓然大公”,也就是“中正之道”,偏一分就是怒。怒之所以产生是因为个体与个体之间理解上存在的差异,我要这么做,你偏那样说,彼此之间信息不对称,必然怒目相向。利用“中正之道”去区分怒懥,可将人欲作祟的“怒”克掉,归根结底还是“在乎与不在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