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望夷宫之变
——赵高最后的成本核算

“中丞相”不是站在中间的丞相，“中”不是方为名词，丞相前面加个“中”，是可自由出入皇宫的意思。赵高从中车府令到郎中令，再到中丞相，他的官职都有“中”字，也就是说他无论当的官大官小，皆可自由出入皇宫。权利的帕金森定律又一次得到了验证：越是有权的人越想得到更多的权利。现在，赵高已经扫除了朝野的最后一座大山，不在有难攀之峰。山高人为峰。他就是那座权力的顶峰。欲壑难填的赵高把屠刀伸向了秦帝国二世皇帝胡亥。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 207）年，八月已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这就是著名的“指鹿为马”事件。胡亥不明白中丞相赵高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献上鹿，非要说是马。

胡亥笑道：“明明是鹿嘛！何以说是马呢？”

赵高说：“陛下，这的确是马。”他说得严肃，说得认真，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胡亥以为自己眼花了，深恐自己得了什么病，急忙对左右大臣：“这是鹿还是马？”大臣弓着腰，偷瞄了一眼赵高，正好赵高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只感觉一股寒芒，如同利剑穿心，他急忙小声嘟囔说：“回陛下，马也。”

胡亥大惊，怎么自己连鹿和马都分不清楚了？胡亥再次询问群臣。群臣有的说是鹿，有的说是马，还有装聋作哑，总体上来看说鹿的居多。胡亥叹口气：“朕身体欠安，退朝！”至于赵高说的什么关东起义军的动向，以及我军作战失利等等情况，一句都没听进去。

回到寝宫，胡亥心神不定，总觉得自己得了病，要不然何以连鹿马都分不清楚？当天晚上，他辗转难寐，好不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做了个噩梦。胡亥梦见一只白虎咬死了拉车的马，他杀了那只白虎，但闷闷不乐。找来御用占卜人员，求解梦。占卜员也挺能瞎掰，说这是冲住了泾水水神，祭祀吧！古人祭祀是大事，第一道工序即是斋戒。胡亥有点想明白了，他自己给自己解梦，咬死马的白虎，莫非寓意起义军？想起关东盗贼，胡亥心头不悦，派人前去谴责赵高。起义军形势严峻，控制不住，你中丞相是干啥吃的？屁大个事儿，你都摆平不了……

赵高的确摆平不了起义军，可是在朝野之中，他可以摆平任何人，包括皇帝。胡亥在望夷宫斋戒，某天晚上，忽然杀声四起，望夷宫顿时大乱：“有盗贼！盗贼闯入宫里来了……”胡亥惊慌失措，急招左右，局势一发不可使，大乱之下，光顾个人逃命，谁还管你是不是皇帝。眼瞅着左右跑光，胡亥害怕了，急忙躲了起来，听着外面的杀声，内心忧惧。毕竟还有个老宦官没有离开他。

胡亥问：“什么情况？”

老宦官战战兢兢地说：“赵高……作乱。”

胡亥救住他的衣襟，喝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宦官苦笑一声：“就是因为臣不敢说，所以才活到了今天。”

“……”

这句话让胡亥无语凝噎，他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原来他一直信任的，一直视为国家栋梁的，一直帮助自己的老师，才是罪魁祸首。而这一切，一个老太监早已洞察，他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不知，落得今天地步，还能特么怨谁？忽然寝宫中闯入一队人马，为首的胡亥认识——咸阳县令阎乐，赵高的女婿。秦代实行郡县制，郡是一个行政区域的称呼，如会稽郡、三川郡。郡下面则是县，不是现在意义上的县。咸阳是秦帝国首都，咸阳县令与今日之北京市长平级。

阎乐慷慨陈词：“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诛之，请自己动手吧！”

胡亥说：“兄弟，让见一见丞相，行吗？”

“不行！”

面对阎乐的白刃，胡亥选择了委曲求全，很多时候委曲并不能求全。

“我不当皇帝了，当一个郡的王可以吗？”

“甭想。”

“那……那让我和我媳妇当普通百姓，可以吗？”

阎乐面无表情地说：“别做梦了！自裁吧！”

胡亥欲哭无泪，欲言又止，他终于看清了赵老师的真实面目，可惜一切晚矣。帝国稳固的三角政权，一步一步削弱，始作俑者，纵虎为患的就是他自己。

皇帝、宗室、大臣组成了帝国的三角政权结构。诛蒙氏、灭李斯，使赵高一人独大；屠戮皇族宗室，看似巩固皇位，消除竞争对手，实际上他们何尝不是拱卫皇权的力量。稳固的三角政权，就这样被胡亥一步一步自毁长城，变成今日之下场。

秦帝国三角政权演变图：

胡亥被迫自杀，沙丘政变的参与者之二，下场如李斯同。这个结局一点都意外。在此之前，赵高一直利用胡亥，狐假虎威，充分利用资源优势。巧舌如簧，攻心为上，做出拙劣而实用的计策，铲除异己，各个击破，继而从中渔利。一个人能被人利用，当事人应该感到欣慰，至少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当胡亥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成了废品。经济学告诉我们：废品会产生不必要的支出和浪费，必须及时销毁。所以，胡亥死了！

赵高弑胡亥时，投入了高成本，100%。高成本当有高收益，这次他成了帝国实际上的“皇帝”，与霍光、王莽、张居正，可以相媲。至此，赵高在收益这一项上，终于得到了满分：10 分。

我们来给老赵同志的杀人成本/收益做个汇总。

从这份汇总图上，我们可以看出老赵同志的杀人策略——对象由弱到强，成本投入由小渐大，收益由高到巨，走的是进阶路线。杀扶苏，沙丘政变必须要干掉的对象，无可厚非。三人合力，地位卑微的赵高投入最小，收益大。诛蒙氏，蒙恬、蒙毅兄弟俩他们与扶苏的关系很近，与皇族宗室从数量上对比没优势，所以杀掉他们第二步要做的，成本也不大。屠皇族宗室，秦代由于实行郡县制，剥夺了皇子们封诸侯的政治权力，有名无实，面对皇帝的屠刀无法反抗。灭李斯，赵高着实投入较大成本，从过程上来看，比较从容。最后弑胡亥，100%的成本投入，收益巨大，高投入当有高回报。

放在今天，老赵就是出色的经济学家，以实例为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每一步计算精明，哪个砖家叫兽不服站出来！

上天要让你死亡，必让你先疯狂。赵高已经疯狂到了极点，弑君之后，猝然称帝。突然地震了，地动山摇！不，是赵高害怕了。下面的大臣沉默不语，表情僵硬，他感受到了那种沉默的愤怒的力量。于是，赵高急忙立秦始皇弟弟胡亥皇叔子婴，但抛出了个说法：当年始皇君临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狭小，不复皇帝之名，乃称秦王。

秦王子婴继位。按照惯例登基大典之前，都得斋戒，以示正式庄严，然后到宗庙祭祖，接受玉玺。

流程中出了差头——子婴不来。

赵高派人去请，左一遍右一遍，一会儿脑袋疼一会儿肚子迷糊，总之子婴借口不断。老赵一想，我靠，还反了你！老子亲自去看看，整不死你个鳖犊子。赵高亲自去了子婴的斋宫，刚一进屋，还没等说你特么不想混啦？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赵高命丧当场。

面对秦王子婴突如其来的屠刀，赵高忽然明白了杀人的最大成本——那就是被杀！由此可见，沙丘政变最大收益人应该是秦王子婴，可是实际上他只是跑龙套的。子婴杀赵高后，迅速做出动作，灭高三族，咸阳示众。

至此，沙丘政变三巨头，悉数落幕。

杀死赵高四十六天后，秦王子婴向汉王刘邦投降。

公元前 206 年，项羽攻入咸阳，杀子婴。

公元前 202 年，项羽兵败垓下，乌江自刎。

公元前 201 年二月，刘邦称帝，建立政权，史称西汉…… RbVvU5E2S5F4P46XqrB9dZd3fIm9Qapo3c30EUByZlqnD32Zyqo//9OPVLHd0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