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的竹叶晃动。
竹林内比外面庭院冷的多,也黑沉沉的多。
盈盈独身一人,却是不怕,她把灯笼挂在亭柱的挂钩上,坐在栏杆边,看着一片黑沉发起呆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任由冷风吹的厚披风衣摆晃动,吹的发髻上零落下发丝。
午后竹林中,在裴渊的琴音里,她想起不少事情……
怪不得她的记忆之中,关于父亲的印象很少。
父亲在她的生活中参与本就不多。
她甚至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情,是她十二岁那年,有一次不小心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起才知道的。
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自己是父亲成婚之前捡到的,尚且是襁褓婴儿。
因为是捡到的,不知来路,当初取了小名叫做拾儿,后来闺名也谐音那个字,叫做兰时。
她从记事起父亲便待她极为严格,课业要求极高。
童年时陪伴她更多的,总是教导她的女管事和女先生。
后来能写字、会算数时,父亲开始让她接触生意、教她人心人性、生意经,又有另外的总管带着她。
父亲陪伴她的时间真的很少。
而妹妹兰芷却任性娇气,天真烂漫。
妹妹不想学习时,只要撒撒娇就可以避过一切,父亲、母亲伴着妹妹的时间是她的数倍不止。
课业繁重、为赚钱冥思苦想的间隙,她总能听到妹妹和父母玩闹的欢快笑音。
她那时不懂,为何妹妹可以任性。
她却没得选择。
在那一年听到真相时,她似乎明白了——因为她不是亲生的,所以严格要求,要学会本事,以撑家业。
妹妹是亲生的,舍不得她受学习之苦,也可锦衣玉食一辈子。
父亲其实待她算是不错。
和母亲成婚之后便对外说她是母亲所生,衣食住行都不曾短缺亏欠。
可她既知道真相,又怎会自欺欺人?
便与父亲和母亲生疏起来。
后又因将顾乘风留在身边之事,她和父亲戳破了身世,之后原本就不算亲密的关系更为冷淡。
及笄后她接管生意,连兰府都不多回去。
大多数时候住在梧州飞霞庄。
美其名曰方便管理生意。
其实不过是明白,自己和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无法融入他们的热络,又看不得他们那样多的热络。
所以自己走远一些,免得心酸。
周围一片黑沉,风声过,吹的竹叶唰唰作响。
盈盈抬头,看着一片黑沉间,竹节似乎泛着幽兰的光泽,像是凝固的星辰。
夜间的紫竹林,还是如同当年那样的幽静,美丽。
因为她喜欢,所以父亲便豪气地大手一挥,让兰府以及兰家所有的飞霞庄全部培育一方紫竹林。
那一年她九岁。
紫竹林是父亲给她的生辰礼物,也是对她赚到第一个万两金的奖励。
她那时曾欣喜无限,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
可当知道身份,明白父亲对待自己和妹妹的区别之后,她何其羡慕兰芷可以被父亲抱在怀中,拽着父亲的胡须哈哈大笑。
盈盈不禁自嘲地扯唇。
是不是羡慕妹妹天真纯稚,娇花一般,所以她失忆就成了那娇滴滴的性子?还沉溺的不想醒来?
“小姐?”
冷风带来了男人的声音,含着担忧和询问。
盈盈瞬间面无表情。
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高大伟岸的人影逆风而来。
宽袖束腰劲装,腰间佩刀,发带束发。
这样一个人,哪怕他的面容黑沉沉一片根本看不清一点,盈盈也第一瞬便认出他是顾乘风。
“这么晚了,小姐怎么一个人到这里?”
顾乘风已经走近。
灯笼微弱的昏黄光芒闪烁着,照见他眉宇间浓浓担忧,他将一件外袍罩向盈盈身上,“景娘说你有点着凉。
现在还坐在冷风里,岂不是加重症状?”
“不劳你费心。”盈盈起身,避开那披来的衣裳,“顾总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
她如此疏离……
不知是否今夜风冷,盈盈的语气好像也异常的冷。
冻的顾乘风本就僵硬的心更痛的难受。
他捏紧了自己手中的衣裳,压抑地,言辞恳切地说:“小姐还在生我的气?当初拒绝小姐我是有苦衷的。”
盈盈漠然道:“我明白,启州之事是我莽撞,后来遇到截杀也是我冲动所致,这都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放在心上?”
顾乘风快步到了盈盈面前,灯笼把那英毅的脸照一半黑沉,一半光亮,那凝满担忧的眼底浮起慌乱。
还有几分隐匿的阴霾闪烁着。
他说:“小姐就是我一辈子的事,我的所有,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我——”
“好了。”
盈盈后退,“顾乘风,我们各有身份,各有本分,请你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顾乘风彻底僵住,难以置信:“我的本分……我是兰家家仆,所以小姐是要我做好下人,小姐当我是下人?”
今夜盈盈本就心情糟糕。
此时顾乘风这样一直紧追不放,她又怎能平静?当即冷冷道:“这不是你一直强调的吗?如今如你所愿了。”
轰隆!
顾乘风只觉如遭雷击。
曾经他用“自己只是下人,不敢僭越”的话,回避过大小姐不知道多少次的主动示好。
而如今,大小姐真的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他却呆滞的根本无法反应。
“小姐、小姐——”
顾乘风失控地上前,“你怎能这样说?你以前明明说过,从不曾将我当做下人,你当我是家人,当我是可以信赖的依靠。
你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
“那是从前。”盈盈冰冷至极:“启州的时候,我说过,我不会回头的,你该知道我的性子。”
顾乘风浑身僵硬,唇瓣颤抖。
小姐的性子……
他知道的。
他知道小姐素来果决,对待下属,对待生意,都是说一不二。
可小姐待他却从来宽容。
“不不、小姐在跟我开玩笑,你一定是和我开玩笑!”
顾乘风紧绷着一张刚毅的脸笑了起来,只是额头滚下斗大汗珠,那笑容也显得十分僵硬。
“这些年我回避、婉拒过小姐许多次,小姐都重新给过我机会,小姐说明白我的心情和处境,小姐说过会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