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看看他,又朝着门外看了看,视线重新回到裴渊身上,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凝着迟疑。
裴渊含笑:“我会在一旁,不会离开。”
女子唇瓣轻轻抿起片刻,慢慢点头。
裴渊上前,如昨晚一般坐上床弦,招呼一声“来人”后,婢女孟春和仲夏带人进来,服侍女子洗漱。
她对旁人依然有些下意识地抗拒。
裴渊坐在一边,每次她出现抗拒时,都温柔耐心地安抚劝慰,让女子安定下来,洗漱的过程算是顺利。
而后婢女送来早饭和汤药。
裴渊端起玉盏,勺子送到女子唇边,“喝吧,不烫。”
女子没有喝,而是伸手去接玉盏。
裴渊问:“自己可以?”
女子点点头。
“那好。”裴渊将玉盏递给她。
女子接下的那一瞬手肘无力,玉盏掉了下去。
她慌忙去抓,却又动作太猛拉扯伤处,痛的脸色惨白。
裴渊反应迅速地将玉盏稳稳接住交到一旁婢女手上,倾身靠近垂眸询问,声音里凝着许多担忧。
“扯到伤口了吗?”
女子又点了点头,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除去几道细碎的擦伤和划痕外,还凝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看来你伤势不轻。”
裴渊轻叹,“怕是要养好一段时间才能自理,这吃饭喝药还需人照看,你如果不适应我照看,那我让婢女来。”
话落裴渊起身要将玉盏交给一旁的孟春。
女子连忙摇头,手指勾住他的衣袖,双眸里凝着满满的抗拒。
裴渊问:“不要孟春?”
女子点头。
“那让仲夏。”
女子猛烈摇头。
“那让槐嬷嬷吧。”
女子的脑袋摇的越发激烈。
裴渊有些无奈地问:“那你想要谁照看?”
女子另外一只手也捏住了裴渊的衣袖,轻轻拉动,双眼只盯着他,微微咬住下唇,欲说还休。
裴渊笑叹一声“好吧”,重新坐回去亲自喂她。
女子盯了裴渊一眼后垂下眼帘,配合地快速用了早饭,又喝了药,指尖捻紧了被子。
纵然失忆又失智,但她下意识的明白,与男子如此亲昵是不该的。
只是身边其余人实在让她无法心安。她自己又是力不从心,所以也只得选择让她能心安的人。
她心里默念着这些,不经意想起方才男人俊美容颜上盈着温柔浅笑,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
她脸儿竟慢慢泛了红,将脑袋垂的更低。
裴渊将那抹红看在眼中,唇角微勾,眼神却未有丝毫变化。
他招呼婢女收了碗筷,“此处是郓州城郊的云崖山庄,我朋友的产业,我姓裴,和表弟暂时借住在这里。”
女子点了点头,张口欲言却没发出声音,便唇瓣开合,无声地道了句“原来是裴公子”。
裴渊含笑:“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家中有何人吗?”
女子蹙眉想了半晌,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记得?”
裴渊温柔道:“也无妨,你且在这山庄住下。庄内有大夫医术不错,让他为你医治一段时间,或许你身子好一些,就能想起来了。”
女子无声地回了句“好”,默默一会儿,又唇瓣开合: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裴渊唇角微弯,语意和善:“我既遇上你,又救了你,说明我们是有些缘分的……”
站在隔断处、保持安全距离的孟春和仲夏,将这一幕幕看在眼中。
尽管昨晚已经看过一遍,今晨再看,依然难以相信,她们的主子竟会对一个女子如此温柔,如此耐心。
要知主子长在皇家自小见惯尔虞我诈,少时又游走山河亲历江湖险恶,这使得他虽年岁不算太大,却心智已熟。
哪怕表面看着是温柔公子,实则内里却是睿智又冷漠。
又岂会随意就对一个陌生女子展露善意。
那现在是为什么?
凭心而论,这女子样貌出众。
细眉大眼琼鼻,嘴唇薄厚适中,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尤其惹人艳羡,如海藻般披垂而下,将那张因为病弱而苍白的脸衬的更为小巧。
也衬的脸更白,眼更黑。
那大眼之中沁着迷茫之时,哪怕是孟春和仲夏身为女子,多看一会儿都心生怜惜,想要保护。
所以她们家主子也是因为这个变得这么温柔的吗?
可能吗?
站在廊下的雷安也很是惊诧。
他跟了这位爷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子对除了皇后以外的女子如此耐心。
不过他倒不觉得,主子是为了这女子的美貌……
裴渊耐心十足地陪了一个上午,又陪着女子用了午饭,哄着她配合大夫针灸结束,午睡之后才离开。
雷安亦步亦趋跟着。
等远离暗香坊,上了游廊,雷安大胆地问出心中疑惑:“主子是觉得她居心叵测,所以在试探她吗?”
裴渊摇着扇子语气懒懒:“你这么觉得?”
“是。”
雷安颔首,眉心微皱:“毕竟她出现的很蹊跷,病情也很蹊跷……属下也算是走南闯北过,第一次见她这种病情。
还只认主子,只让主子一个人靠近,保不齐就是别人派来的细作呢。”
裴渊笑笑,“没准儿你见识太少,就是有这种病。”
“啊?”雷安默了默,“所以主子对她的病情是信了?”
“这个么——”
裴渊停住脚步转身,折扇也停在身前,眉心微拧认真思忖。
雷安露出期待的眼神,呼吸也下意识屏住:“如何?”
裴渊勾唇笑:“你猜。”
雷安:“……”
裴渊转身往前走,衣袍随着清风以及前行的步伐翻飞起落。
等他走出一段路后,雷安才追上去,“属下还是觉得,这个女子居心叵测,主子身份贵重不能以身犯险。”
“那你觉得要怎么办?救都救回来了,不管么?”
雷安说:“不是——属下的意思是把她送走,咱们在附近州府都有落脚点,可送去让人照看,然后通知水陆两道留意。
如果她只是寻常人家女子,她丢失家人定会寻找,咱们的人收到消息便通知她的家人,也算是主子做了好事。
如果她别有用心,送去其余州府的落脚点后她定然不会安分,到时咱们也可顺藤摸瓜追查。”
裴渊道:“你的建议很好,可是……”
“可是什么?”
“我很无聊啊。”
“……”雷安张了张嘴。
裴渊轻叹:“最近真的太无聊了。”
所以,他想亲自看看,这个女子是真病还是假病。
如果是假病,这背后又到底是谁这么想念他,他难得跑出来游山玩水散心一番,竟还有人别有用心来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