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尖亭的交谈始于盈盈想看刀。
最后以盈盈回到亭边,倚着栏杆沉默看水结束。
她没有再与顾乘风多说什么。
顾乘风担忧、焦躁、急迫、不安……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轻不得重不得废话不得。
最后压抑地闭上了嘴。
后面景娘到了,试着与盈盈说话。
盈盈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低头看水,沉默不语。
景娘也只好安静陪伴。
就那般坐了大半个下午,盈盈起身回霞光小筑。
顾乘风不敢跟上,示意景娘仔细照看。
夜幕逐渐笼罩整个飞霞庄。
庄内亮起灯火。
灯影摇曳、水波凌动间,整个庄子里安静的让人心发慌。
景娘从正屋退出,交代子娴和子舒好好守着后,转身离开霞光小筑。
出了院子,她左转右转没走几步,一直在附近守候的顾乘风就迎上前来,“如何?”
景娘摇头。
“什么意思?”顾乘风迫不及待地问:“小姐她不好吗?情绪又坏了?还是没有食欲?还是——”
“都不是。”
景娘打断他:“小姐回到房间之后,和下午在亭子里没两样,一直没有说话,我试着和她闲聊,她也不应声。
晚饭和往常一样,吃了些东西,而后就睡下了。
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
顾乘风剑眉紧拧,一时无话。
所以小姐现在是什么状态?
到底又想起了多少?
“睡之前翻看了一会儿你送去的账本,看的挺仔细的……那是兰家账目,对小姐恢复记忆帮助很大。”
景娘又温声劝道:“你不要太担忧、太着急。小姐现在还是个病人,要多给她一些时间才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顾乘风眉间褶皱不见松动,神色复杂,“可是我心里不安宁……”
“不安宁?”
景娘沉吟片刻,说道:“你担心启州那桩事吗?”
顾乘风抿唇不语,然而那神色却已经给了景娘答案。
景娘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小姐待你一直热忱,在启州又拉下脸来与你说破,可你却那么回应,她心中必定难受。
如今……她恢复记忆后,怕是也要冷你一段时间了。
但你不要气馁。
你与小姐自小相伴,多少次风里来雨里去,情深义重,必不会因为那桩事情有太大的影像。
只等小姐完全恢复后,你多用些心思,多花些时间,好好与小姐说清楚,求她原谅便是了。”
“希望如此。”
顾乘风抬眸望向霞光小筑。
他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景娘的安慰变好,那黑沉的眼底,反而涌动着一些景娘看不懂的复杂云雨。
他的心中一片忐忑,还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是现在他却不敢深思,不敢正视,只盼着一切果真如景娘所说,能够顺利。
……
盈盈早睡早起,认真饮食,面色逐渐红润起来,精气神也恢复的不错。
攒尖亭交谈之后,她没有再叫顾乘风来说话。
顾乘风也不敢太靠近。
他每日早晚都会来看望盈盈,在院内行个礼,站一会儿后,为怕盈盈不悦,强迫自己离开。
他每日也会送一些东西,如账本、如兰草、如以前盈盈喜欢的东西,以帮助盈盈恢复记忆。
偶尔也会夹带私货——
比如今日,那送来的东西里,便有一个木雕兰花坠饰,挂着青色流苏。
盈盈记得这个东西,是顾乘风坠在腰间的配饰。
这几日,她每日都会想起一些事情。
关于这坠饰的来路,她现在已经很清楚——是顾乘风生辰之时,自己亲手雕刻送给他的礼物。
她曾养过一株蕙兰。
她原不会养兰,便是有花匠的教导,一盆兰也养的磕磕绊绊,兰的状态时好时坏,连着她的心情也起起伏伏。
顾乘风便寻摸土壤、肥料,还沉默无声地学了好多养兰的技巧,帮着她将奄奄一息的兰草养活。
她便为他做了那兰花坠饰。
凝着感激,也聚着直白的少女心事。
而他,如同对待她送出的过节新衣,及冠发冠一样,将东西悄无声息地退还回来。
她难堪、气恼之下,将这坠饰扔出窗外,也自然以为是丢了。
却不想他悄悄捡了回去。
在和自己分开的两个多月里,把这东西戴在腰侧,如今又送到自己的面前来。
这又算什么呢?
无数次热忱的靠近,却被退避和无声拒绝。
热情会耗尽。
回应迟到了。
就什么都不是了。
景娘自然知道那兰草坠饰的来路,此时看盈盈一直盯着,眸色淡漠之间好似还有嘲讽闪动,一时惊诧。
待要细看之时,盈盈却收回视线,又去翻看账本。
那神色淡然沉静。
仿佛刚才的嘲讽不曾出现。
景娘愕然。
自己眼花了吗?
她犹豫着,把那兰草坠饰拿起,递到盈盈面前,“这东西还是小姐亲手做的,小姐可还记得吗?”
“嗯。”
盈盈语气淡淡的,目光在账本上,分毫没有移开:“十六岁的时候吧,在梧州家中做的?应该是,手法粗陋的很。”
景娘错愕:“小姐记起了?您都记起了吗?”
“不曾。”
“那您记起多少?”
“大约一半,还多一点吧。”
盈盈回着,看向景娘,“我记起你和秦晖是受我父亲恩惠,所以留在兰家效力,你医术极好,秦晖善账目,可对?”
“是是是!”
景娘大喜道:“小姐说的对,就是这样,这可太好了!小姐既记起我的身份,那快让我捏捏脉搏吧。”
最近这段时间,盈盈虽然不抗拒景娘靠近,但却从不让她诊脉。
这下她一提,盈盈便将书本放下,手腕递过去。
景娘赶忙捏住那腕脉,左右手都查看罢,面上喜色更甚,“先前为小姐医治的大夫医术极好。
已经将小姐脑中淤堵疏通,还给小姐服用了助益记忆恢复的汤药。
如果他那汤药不断,小姐恢复的应该能更快点。
听说那云崖山庄是淮南裴氏的庄园?想必那医者也是裴家养的大夫吧!
等小姐身子大好后,可得备份厚礼送去,好好致谢才是。”
裴。
盈盈心中念着这个字,眼波微微一晃,怔怔地看着账本出神,实则眼前一片雾色,哪还能看进半个字?
她和他分开快一个月了。
若说不想念怎么可能?
可是想念又能如何?
她的记忆在恢复。
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扰乱心绪,忆起和顾乘风的过往,她没有太多高兴,反倒极为烦躁。
那并不是什么愉快记忆。
她对着景娘安静淡漠,其实心里不知如何一团乱麻,惶惶不安。
景娘还在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响动,头昏脑涨。
闭眼片刻,盈盈打断景娘:“我想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