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来了。”
顾乘风压下激动,“我这就去取。”
他转身走了两步,停下,又回过身来,“小姐有话和我说,那刀,我让旁人去取。”
话落便挥手示意远处的下属。
有一条人影很快离去。
盈盈对此并无所谓,也不多言,又回头去看湖面。
顾乘风欲言又止,想追问小姐是否想起一些什么。
可他先前问了,小姐没有回答。
他现在立即就再追问是不是太急切,小姐会不会觉得烦躁?
小姐难得让他上前说话,他要谨慎一些,要忍耐一些,不能再将小姐吓到,不能了。
心里的焦躁让等待变得非常漫长。
其实顾乘风住的院子离湖心攒尖亭很近,一个来回用不到半盏茶,可如今却好似过了几年一样。
顾乘风朝着廊道尽头回头好几次,都没等来拿刀的下属。
凉风,以及湖面波动的水声,原该是静懿安然的舒心之音,此时却让顾乘风觉得紧张焦虑。
他看了盈盈好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小姐……小姐……”
结巴半晌,他在盈盈疑问地回头时问出两个字:“热吗?”
话一出口,顾乘风就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
大冬天地问别人热不热,是怎样的愚蠢!
不知小姐要如何看他。
他小心地朝着盈盈睇去一眼。
谁料盈盈神色淡淡地,竟回了句“不热”。
这让顾乘风更不知该喜还是该如何。
好在这时,先前取刀的下属回来了。
顾乘风连忙把那把刀接过,转身面对盈盈。
盈盈站起身来朝着顾乘风走去,目光落在刀上的时候眼眸之中波光晃动。
刀是她熟悉的。
曾经在郓州云崖山庄时忆起,还画过许多次的那一把,刀柄上的红绳,刀鞘上的纹路,细节……
所有的一切一模一样。
她问:“这把刀是你的。”
“是。”
她已经走的离顾乘风很近,只有一步距离相隔。
顾乘风亦嗅到了女子身上浅淡的幽香。
那幽香不是以往小姐身上淡淡兰草香气,却一样沁人心脾,让顾乘风整个人又激动又紧张。
他强迫自己保持平稳,缓缓出声。
“它原是我父亲的佩刀,父亲故去后这刀丢了,后来小姐让人找到了它,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我。
我觉得那是新生,便请小姐帮这柄刀取了新的名字。”
盈盈喃喃:“红袖刀。”
“不错。”
顾乘风压抑着激动,“这刀当时已有破损,是小姐找了能工巧匠修复,刀柄、刀鞘上镶嵌的宝石也是小姐亲自选的。
还有这红绳——”
顾乘风拇指捻过刀柄,已经有些陈旧的红绳显露。
顾乘风垂眸看着,坚毅面容上难得柔和,声音也低哑的能称得上温柔:“是小姐缠上去的。
小姐说,希望我看到红绳便如看到小姐本人,出门在外要谨慎周全,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顾乘风的声音逐渐缥缈。
这刀、这红绳,好似将他拉回了过去。
那一年她刚及笄,开始接手兰家生意。
他比她大五岁有余,却是已经陪伴在她身边十年之久,成了默契十足,相互信任的……主仆。
他当时要外出,恐有危险。
她亲自送他,认真地将红绳缠在他的刀柄上,低柔叮咛他。
那时暗夜无光,她仰头看他的眼睛却黑亮的可怕,里头流窜着的情愫,他看的一清二楚,心潮涌动。
可他那时候根本不敢直视,只能故作冷漠别开脸……
“是么?”
盈盈浅浅的声音,将顾乘风重新拉回现实。
他低头。
盈盈的手抚上红袖刀的刀柄,停在那一圈红绳的位置,目露茫然。
他说的这些,她好像有点印象,又好像没有。
来到这飞霞庄后,她受眼前之人癫狂又强烈的情绪惊吓数次。
他满脸是血,还抓着她疯狂摇晃,不甘心又愤怒的样子太可怕了。
那让她夜晚不敢安睡,白日不敢吃喝。
后来他不再在自己面前出现,那叫做景娘的妇人和两个婢女耐心温和地照看,她才慢慢放下戒备,逐渐平静。
景娘又时不时提起她以前的一些事情,也引得她重新思忖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以及自己那模糊不清的旧时记忆。
她那些模糊的记忆里,自己和佩刀的护卫的确相识多年,刀的细节,以及他虎口处的伤疤都对得上。
可是——
“你现在待我的态度,和我记忆中差很多。”盈盈抬眸看着顾乘风。
那模糊记忆里佩刀的男人,虽时常出现将她保护的滴水不漏,但从来沉稳守礼,眼神冷淡没有温度。
就是大写的恭谨谦卑,恨不得在两人中间划一道深沟标明界限。
而面前这个男人,则是她一见到就情绪激动无比疯狂。
方才描述她与他的过去的时候,这个男人更流露绵绵情意,好像他们以前情深义重,实在违和又怪诞。
顾乘风浑身一僵,艰涩道:“小姐记忆里的我待你是什么样的?”
盈盈不语,心下思量着。
她失去记忆,那佩刀的护卫却还是常出现在她梦中的人,证明这个护卫对自己应该很重要吧。
一个护卫比家人还重要吗?
对家人,她只想起过一个斯文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她的父亲。
她和父亲也似乎并不亲近。
关系不亲近,父亲却又把产业交给她。
为什么呢?
其实每每想起那个护卫,她心里都有些闷闷的,有点儿酸苦,不畅意。
现在看这人的反应,她不禁迷惑,难道他们以前有情?
可记忆里的那些,如果真的说情分,好像更多是自己单相思吧。
不然记忆中,为何总是她主动,为何没有两人情意浓浓的画面,为何她想起护卫就闷闷酸苦?
盈盈目露复杂,她手指轻抚着那刀柄上的红绳,恍然间慢慢地抓上刀柄。
身边的男人似乎说了句“小心”。
她听的不真切,只盯着那刀,抓着脑海之中的一些碎片往深处想。
她好像看到,自己在他及冠的时候为他准备了发冠做为礼物,他却从未戴过。
她看到自己为男人准备了过节的衣裳,满心期待他穿上的样子,隔日过节却见他一身旧衣。
她的心意被退了回来。
他说他是下属,是粗人,不值得小姐那样细腻的心意。
她还看到那把红袖刀在另外一个女子手上,那女子的手指勾着那些红绳……
头开始痛了。
盈盈想起先前胡大夫的叮嘱,凝思太过就会头疼,她该停下。
可有些画面在脑海之中似乎呼之欲出,她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可以看的见。
于是她抿紧了唇,继续下去。
而后,她看到自己站在银杏树下。
顾乘风,我喜欢你。
承蒙小姐厚爱,属下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