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眸子微眯。
从她被带到渠州飞霞庄,到今日应该有二十日了。
二十天的时间,她竟还没离开。
她丢失了两个月,现在找到了,怎么说也不该一直停留在渠州。
她该回到自己家中看家人,顺便报个平安。
或者按照一开始的计划赶去京城,也好不错过选太子良媛。
现在却一直停留,为什么?
会是因为受伤没法离开吗?
当时小渠镇上,他一直护着她,她应该是没受伤。
后来到了小渠镇外,他也是将那些麻烦引走并且解决,她没有受伤机会……不对,她似乎走路有点深一脚浅一脚。
大致是扭到了。
至于后来燕灵羽出现,他问过雷安,燕灵羽并未对盈盈动粗。
顾乘风将她救走后,就更不会让她受伤了。
一点轻微扭伤会让她无法出发吗?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她的记忆……
他与她小渠镇再相会时,她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的。
顾乘风能救回她的人,未必就能唤起她的记忆。
而盈盈的戒心,裴渊深有感受。
失忆状态下的盈盈,如果不认识顾乘风以及飞霞庄的所有人,那么顾乘风也不要想安排盈盈任何事情。
所以盈盈也就没有离开渠州飞霞庄……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裴渊的恶劣心情莫名一扫而空。
胸前内的心脏砰砰、砰砰,跳动的速度快了几分。
一缕隐隐的激动冲上头顶。
这样的话,也不是没有点机会……
“主子?”
裴渊变幻莫测的神色让雷安有些担忧,忍不住低唤一声。
裴渊回神,用力压住心里那些涌动的兴奋。
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准备一下,出门一趟。”
“是。”
雷安先应下,又问:“主子打算去何处?”
心情不好,找个地方散心去?还是为河帮的事情,要准备回京去禀报皇后娘娘?这也不是件小事。
裴渊:“去渠州。”
“……”
雷安瞪大眼:“渠州?为何——”
“怎么我不能去?”
裴渊朝着雷安看过去,平素散漫带笑如狐狸一般的脸,现在绷得紧紧的,盯着雷安的视线也紧紧的,凉凉的。
“我要给你解释一下原因吗?”
那模样,只差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识相就去自刎”。
雷安连忙回:“属下不敢,这就去准备……谢公子那边的话……”
“不要告诉他,让他继续找吧。”
裴渊顿了下,又说:“燕灵羽那边你去和她说,让她回京。河帮的事情她不用再管,也别找我,我不想见到她。”
雷安快速应下,后退着到了门边,才转身离开。
出院子的时候他回头瞧了一眼。
正看到自己主子起身到了窗口站,手一动,是个惯性地展扇子的动作,不过如今手中无扇。
摆出去的手就那样不尴不尬地抬着。
主子似乎皱了皱眉,默默将手垂放在身旁,又不知想起什么,勾唇笑了起来。
雷安一瞥之下也不敢多看,快步离开了。
等到了无人处,雷安吩咐完准备出发之事,才大喘了一口气,低声嘀咕:“现在这差事是越来越不好办了。”
不是差事难,而是主子心情不平静。
冷一下热一下,眼神跟刀子似的,心思还复杂难猜了起来,他这做下属的就难受了。
其实裴渊以前是很好伺候的。
他散漫随意,还出手大方,跟着他的下属都觉得遇到这样的主子是天大的好运。
现在却谁也不敢那么说。
……
裴渊换了衣服,又往暗香坊去了一趟。
他拿起昨日落下的折扇,将桌上的纸笺重新翻看了一遍,看的很仔细。
除去刀和男人的图画、帐本、各类器皿、一些生意经外,裴渊还在隐秘的角落看到了一张纸。
很朴素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反反复复地写着“可以、不可以”。
最后的位置是“不可以”。
这张纸,和那些与记忆有关的纸笺毫无关系,有点莫名其妙。
“这张是盈盈姑娘在主子去小渠镇后写的。”
仲夏走上前来,“准确来说,是主子与盈盈姑娘闹了……不愉快,主子不到暗香坊的第一日,她写的。
一边写一边抹眼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么?”
裴渊垂眸,看到最后的“不可以”位置上有些泡湿过的痕迹,是眼泪?
“是,属下记得很清楚。”
仲夏又将一张纸笺递给裴渊:“这个也是盈盈姑娘画的,主子在小渠镇那段时间,盈盈姑娘隔一两日就会画一张。
放一晚又烧毁、或者撕毁。
这张她丢进铜盆里的时候被风吹灭了,属下便收了起来。”
裴渊接过。
纸笺烧了大半个角,边缘焦黄。
但画上人的侧颜并没有被毁坏,垂眸浅笑,手握折扇温柔十足,寥寥数笔却将他绘的惟妙惟肖。
裴渊指尖轻捻,眼前仿佛闪过她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腮一手轻轻描绘的模样。
这时院内响起脚步声。
裴渊眼波一晃神思回归。
他将那自己的侧颜小像以及“可以、不可以”的整张纸都收了起来时,雷安到了门外:“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那就走吧。”
裴渊单手负后,跨步出了房门。
雷安微怔,瞥了天边的残阳一眼。
太阳快落山了,这个时候要出发?
不过这一回,他懂事地没有多嘴,默默无声地跟随在裴渊身后,踏着暮光上了前往渠州的官道。
……
渠州飞霞庄
残阳如血,凉风悠悠。
一女子坐在湖心的攒尖亭内。
女子一身湖蓝蔷薇裙,裙摆逶迤处,着同色绣兰草编缀珍珠绣鞋,鞋尖上的明珠足有红枣大,圆润而极具光泽,是上上等的南洋货。
又黑又亮的发挽成凌霄仙子髻,髻尾挂着蝴蝶金线流苏,流苏很长,垂在她线条优美的后颈上。
臂弯内的披帛用金色捻线绣了水纹。
在暮光的照射下光彩熠熠,与那水面上橘色的粼粼波光交相辉映。
山明水秀,光华蔼蔼。
女子也好似画中仙子,隔绝尘世之外,不染人间烟火。
顾乘风站在很远之外的廊道尽头静静地望着。
这么多年,他不知如这般悄悄地看过她多少次。
曾经心跳怦然。
如今却只余酸涩苦闷,压抑而难受。
她真的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