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站在原地发起愣来。
雷安悄然跟随靠近,裴渊也一动不动,只盯着折扇出神。
雷安默默地站远了些,没有出声打扰。
最近主子经常这样出神。
等主子回神了,便会自己动,他都习惯了。
山庄内清风阵阵,廊道之下青绿色的水面上涟漪一圈圈荡漾,午后正是暖和的时候,湖中锦鲤游弋玩耍。
裴渊静静站着,良久良久之后,他往前走去。
下了这条廊道后再走几步,便是暗香坊。
裴渊在院门前停了会儿,折扇扇柄抵上门板,轻轻一推。
咯吱。
院门打开。
盈盈没回云崖山庄,这里的仆人也全都扯去,院里院外一片冷清,地面上还散落着许多枯叶和草屑。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为她取名字的景象仿佛在眼前晃悠。
裴渊眼波一闪,迈步慢慢地走进院子里,又到堂屋门前,推门而入。
那夜她与他谈“报答”后,他一气之下离开山庄,前往小渠镇,后来便再没到这院子来过。
如今看着里头陈设,熟悉又陌生,脑海之中,许多画面纷沓而至。
他曾在这房中哄她针灸,喂她喝药,用足了耐心抚慰她的恐慌和戒备。
他为她送来锦衣华服,漂亮首饰,还与她探讨首饰适配的发髻,亲手为她簪发,挂耳铛,戴手镯。
他为她弹琴,与她下棋,和她用纸笺交流。
表面风度实则过界地将她抱进抱出,体贴入微。
那时分明别有用心,是觉得她来路不明居心叵测,是试探。
可他却又为她娇怯所动。
看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信任,以及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明晃晃情愫,他的心竟也乱动,下意识地撩拨和引诱……
所以现在,老天爷是在惩罚他的无聊和乱来吗?
让盈盈是那么个身份。
一缕风过,吹的书案上纸笺翻飞。
有几张纸笺飘落在地。
裴渊上前蹲下身,将那些纸笺捡起,目光掠过的一瞬,忽地眯了眯眼。
那纸笺上是一把刀。
一把缠着红绳的刀,画的很是细节,刀柄、刀鞘的纹路,甚至是镶嵌的碎小宝石都清清楚楚。
裴渊又看第二张——拿刀的男人。
虽面容不甚清楚,但衣裳、腰带、配饰、手……虎口处的小疤痕都那么清楚。
这都是盈盈画的,有关她的记忆内容。
裴渊定定看了半晌,将其他掉下去的纸张扫了一眼。
这几张纸和刀与男人无关,是亭台楼阁、器皿等。
他抓起那些纸张站起身,走到桌案前去。
镇纸和砚台压着厚厚的两叠纸笺,一叠是图画,一叠是文字。
裴渊把男人和刀的那两张图放在一边,拿起其余纸笺快速看过,又挑出三张来。
一张是女子给刀柄缠红绳,虽寥寥数笔但一看就知那女子是盈盈自己。
一张是男人握刀站在盈盈身边。
最后一张纸很大,纸张分成四方,每一方都绘着和男人有关的图。
有男人弯身捡账本的,有他抱起花盆的,有他躬身行礼的,有他打伞而来的……
无一例外,男人腰间都挂着刀。
裴渊游历在外数年,对黑白两道各路人物以及特征都有所了解。
拜盈盈画作细致所赐,裴渊一眼就认出那把刀叫做红袖刀。
而红袖刀,是梧州兰家外总管顾乘风的佩刀。
她的记忆里,竟有这么多关于顾乘风的画面,而且除去没有画出脸,其余所有都画的这般细致!
顾乘风外,其他人物的画面不过一二,还都画的含糊,可想而知她的记忆里对那些人并不深刻。
为什么对顾乘风那么深刻?
她和顾乘风是什么样的关系?
仅仅是主仆,会有这样深刻的记忆、深刻到连顾乘风虎口处的伤疤都记得?
还有,这次也是顾乘风亲自来郓州找盈盈,而不是别人……
所以她到了顾乘风的身边,与她来说该是多么欢喜的事情呢?
裴渊死死地盯着那些画纸,本就沉郁的眸子越发波涛暗涌,风浪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那些纸张放回原位,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房间。
雷安望见,主子的折扇掉在了那书案上,也不知是忘了带走还是什么。
雷安犹豫要不要提醒,最终闭紧嘴巴,关上房门、院门,影子一般地赶紧上前,跟随在裴渊之后。
冷风吹面,天光已经暗沉。
裴渊在暗香坊竟待了一个下午。
他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雷安吩咐人送来饭菜。
裴渊随意用了些。
今日是换药的日子,雷安便请了胡大夫前来。
裴渊倒是很配合。
只是半阖着眼,浑身散发出一股冷飕飕的气流来。
换药的胡大夫很是谨慎,雷安也在一旁不敢出声响。
一切结束后,雷安送胡大夫出去。
到了院外,雷安才说:“您老昨日不是说有安神熏香吗?给点儿吧,我燃起来,好让主子睡个好觉。”
从盈盈丢失,裴渊醒来后,他几乎都没怎么睡好过。
知道盈盈可能的身份后,裴渊睡眠就更糟糕了。
他表面再怎么若无其事,心里怕是不知一天天翻来覆去想了多少。
他睡不好,心里揣着事,便有些阴晴不定,让雷安这做下属的不好伺候,每日里提心吊胆,深怕他忽然发作。
可他硬是一点不发作。
这没让雷安舒心,反倒觉得更加恐怖。
就怕积攒的太多,时间太久,一下暴发起来收势不住。
今天主子在暗香坊待了大半日后,浑身的阴冷之气就越多了,雷安不敢劝,只能想办法让主子睡个好觉。
希望能有所缓解吧。
胡大夫把安神熏香做成了蜡烛。
雷安拿到后,放到屋中装上烛台点燃。
裴渊坐在桌前看书,对这等小事自是看也不看,隐隐的,只觉房中流传清幽香气,似让紧绷的神经有所舒缓。
他望着手中书本。
这一次没拿倒,但看了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书页都没翻动。
昏沉和眩晕逐渐袭来,白日里那暗香坊桌上纸笺画面又不断在脑海中闪过,他赶也赶不走。
裴渊心烦不已,皱眉丢了书本,回到床上躺下。
不多时,呼吸便匀称起来。
神思朦胧间,他竟踩着云雾又到了暗香坊,姑娘娇怯含羞地盯着他看:“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