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屋檐,星斗漫天,原该是熄灯安寝的时候,暗香坊内却是灯火通明,声浪不止。
“你病了,喝了药才能好。”
“我们二人是来照看你的,不是坏人。”
“来,温度正好,你慢慢喝。”
砰!
哗啦啦!
“我这就走,你别激动、别激动——”一个婢女惊呼着从正屋退出,脚刚落到门外,屋内丢出什么东西。
婢女连忙侧身躲过。
那东西便照着走到屋前的裴渊身上砸去。
另一个先退出来的婢女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去抓。
裴渊却折扇一展一划,将那东西堪堪接住,低头一看。
是一只珍珠绣鞋。
两个婢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赶紧上前齐齐福身问候:“公子。”
“嗯。”
裴渊淡淡应着,眼神顺着半开的门缝朝里扫。
屋内花几歪倒盆栽碎裂,泥土、花叶、杯盏碎片洒的到处都是,一张圆凳在雕花隔断处滚来滚去。
还有一边隔断处的纱帐也掉落在脏污之中。
可算是一片狼藉。
“这位姑娘根本不让人靠近。”
一个婢女上前,额头上还沁着密密一层汗珠,可见被折腾的够呛,“昨日就醒了,到现在水米未进,药也没喝。
我们实在怕她有个好歹,所以刚才想着哄她喝下一点。
谁知她……”
裴渊问:“她会武功吗?”
“好像是不会。”
裴渊笑着睇了那婢女一眼,“一个三天不吃不喝,没有服药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你们也拿她没办法?”
婢女微僵:“奴婢无能。”
实在是里头的女子反抗的太厉害。
且自家这位爷不是随手捡人回家的主,她们不确定公子对待这女子的态度……怎么敢随意用些强横手段?
裴渊轻抬折扇推开门,跨步入内。
婢女连忙提醒:“公子小心,她虽虚弱又不会武功,但人实在是凶的紧……”
裴渊淡淡“嗯”了一声,干净的淡色云靴踩在一地狼藉之上,缓缓走到那雕花隔断处站住脚。
里间床榻上,女子缩在床脚戒备地瞪着他,手中还捏着另外一只珍珠绣鞋,似乎随时准备攻击。
她着一袭软绸莹白中衣,乌黑长发中分披垂而下,覆盖住几乎大半边的身子。衬的脸庞小巧,衬的那瞪视的双眼大的有点吓人。
床帐橙红,床褥锦绿。
倒是显得那榻上戒备紧缩的女子素淡且干净。
“姑娘——”
婢女怕那女子对裴渊也发作,上前两步,准备随时护卫公子,一边提醒道:“我家公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记得吗?”
女子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目光移到裴渊的身上打量着。
婢女看她没立即发作,小心地上前扶起烛台,点亮了蜡烛。
暖橘的光照在了裴渊的脸上。
轮廓俊美,有棱有角。
女子睁大眼睛盯着裴渊看了片刻,眼底的戒备慢慢淡去一些。
裴渊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变化,迈步上前。
婢女脱口:“公子小心些——”
“你退下。”裴渊说。
那女子飞快地看了喊话的婢女一眼,眼神中戒备骤起,又在裴渊出声说话的时候,目光回转,戒备也消散。
她盯着裴渊看,眉儿微蹙,眼神迷惑。
裴渊挥手,“退下。”
那婢女只得暂时退走,带上了门。
裴渊缓缓上前坐上床弦,唇角轻勾,笑容温暖的像是春日最舒适的风:“你记得是我救了你?”
女子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别的吗?”
女子摇头。
“叫什么,家住何方,为何落水都不记得了?”
女子又是摇头。
“不会说话?”
女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眼神茫然地垂落,手抚上自己的喉咙。
裴渊眼底划过一抹暗光。
所以,她是既不能说话,还忘记了过往,并且不让别人靠近,只认得他一个人了吗?
这么巧?
这时那女子抬眸,看着裴渊不断摇头。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说话,是不是以前就不会说话。
醒来这两日身边都是陌生人,她不知为何对陌生人的靠近无比抗拒,巨大的恐慌笼罩周身。
此时看到裴渊犹如看到亲人,看到救命稻草,便疯狂地想表达什么。
不能说话,便只能比划。
然而裴渊虽面带微笑看着她,实则脑海中正思忖着,会有什么人处心积虑送这样的女子到身边来算计他。
她的比划,他虽过眼却没空分辨。
他这样没回应,女子着急又无措地抓住他衣袖,张嘴数次发不出声,竟急的额头冒汗,双眼凝泪。
一缕浅淡的清香也随着她靠近袭来。
似冲散了这三日来,笼罩在裴渊周身的甜腻脂粉气息,以及那淡淡的酒气,清爽而舒心。
裴渊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女子片刻,忽而浅笑一声,温柔道:“别着急,也别害怕,我既救了你,自然会救到底的。”
女子眨了眨眼,眸子里晃动着茫然和不确定。
裴渊倾身靠近几许,柔声安抚:“别怕。”
“……”
女子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觉男人眼神温暖备至,似乎充满安全感,她慢慢地朝他点了头。
裴渊便朝外面吩咐:“准备吃的和汤药送来,再请大夫。”
外面很快应下,不多时就送了清香的鸡汤粥,又重新煎了药端来。
只要有人靠近,女子就会下意识地浑身紧绷,十足戒备。
但裴渊坐在一旁耐心安抚,表示那些人都是照看的人,且不会靠近,女子竟也慢慢安静。
不会像先前那样,稍微靠近就推搡靠近之人,打砸东西等。
她手肘受伤,吃饭喝药都是不便。
裴渊纡尊降贵,耐心地喂她。
这一幕看的照看的婢女,以及长随雷安都瞪大了眼珠子。
要知道自家这位爷游戏人间,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这个不知身份的莫名女子,竟然能叫他亲自喂饭喂药?
明儿是要下红雨了吗?!
屋中,女子在裴渊的照看下吃了饭,喝了药,碗盏收走之后,大夫上前。
女子下意识地往床榻内侧躲避,拒绝别人靠近。
裴渊说:“他是医者,你的身子需要大夫帮你看,才好对症开药调养。”
女子摇头。
“你不信大夫也不信我么?”
裴渊耐心道:“我既救了你,就不会再伤害你,让他帮你捏捏脉搏,看看伤口便是,我就坐在一边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