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往日和裴渊交流的时候用来书写的纸。
仲夏认得字。
此时上面写着:洗漱,劳烦了。
她竟是,没有裴渊在场也能让人服侍了吗?
仲夏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盈盈朝她客气地弯了下唇角,不过因为眼眶红肿和脸上的泪痕,看起来倒是更纤弱的楚楚可怜。
她转身进到房中去,在镜台前坐下了。
镜台上摆放着许多首饰,还有简单的胭脂水粉。
盈盈看了一眼,眼中又有水汽浮动,却很快深吸口气控制住,下颌微抬,没让一滴眼泪掉下去。
仲夏正带人进来,看到了那一幕,眼眸微垂——
这暗香坊原本只是山庄内的客院,盈盈住进来前一直空着,一应的东西都缺,自然也是没有镜台、首饰、胭脂水粉。
这些都是自家主子让人送来的。
主子往日陪伴盈盈时,除去闲聊、弹琴、下棋,也会品胭脂水粉,或谈论衣裳首饰。
兴致到了,还会为盈盈戴珠花,配耳铛……
仲夏深知自己主子这人,的确经历颇丰,手段百般,他若用几分心思,哪有姑娘能逃得了?
眼前这姑娘,目前看起来应该已是情根深种了。
只因昨夜二人闹了矛盾,所以现在她看到镜台上的东西就睹物思人,难受了起来。
就不知,她这真情有几分真假。
仲夏这几日已经大致明白了主子对待这姑娘的心思,如今尽量不去过多胡思乱想,照看盈盈的时候仔细,却也认真观察。
看是否有什么蹊跷。
仲夏上前服侍盈盈洗漱、更衣、为盈盈梳了发,又摆早饭,期间等着盈盈抗拒。
盈盈的确有些紧绷。
但没有抗拒。
甚至摆好早饭也不像以前一样,一定要裴渊到了才用,而是自己拿了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地用了起来。
吃完又写纸条递给仲夏:劳烦请大夫来。
仲夏心中很是惊讶,不过还是照做。
等候大夫时,盈盈在桌前写纸条,一连写了好多张。
仲夏站的有些远,倒是看不清内容。
一刻钟后,山庄内的胡大夫到了。
盈盈微倾着身子请他坐,动作随意却客气。
胡大夫连忙拱手回礼,放下药箱坐定。
盈盈主动把手腕递过去。
胡大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盈盈手腕又往前递了一点点。
胡大夫回过神,忙捏上那腕脉探寻,片刻后又换另外一只手。
等探完脉,盈盈拿过先前写好的纸条,递给他一张。
上面写:我恢复的如何?
胡大夫回:“用的药都是最恰当最上等的,姑娘的身子恢复的很快,只有脚上的骨伤……
毕竟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大好。”
盈盈点头,又递去一张:我为什么不能说话?
“应该和撞伤后脑、脑中血块有关吧。”
盈盈继续:什么时候可以说话?
“不确定,要针灸治疗,边治边看。”
盈盈眉心轻拧。
她本貌美,大眼琼鼻樱唇乌发,是得天独厚的长相,安然静坐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尊玉瓷娃娃,无比惹人怜爱。
此时胡大夫瞧她忧愁,心中不忍,便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姑娘不必太担心,这病情也没准儿哪一日自己就能好。”
盈盈回神,朝他感激地笑了一下,再递一张纸条:我忘了过去,好治吗?
胡大夫耐心回:“要针灸,舒化脑中血块,记忆会逐渐恢复。”
盈盈又一张纸条:多久?
“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胡大夫解释,“毕竟你这血块在脑中有点深,没那么容易治。”
盈盈又点了点头,最后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多谢。
胡大夫笑呵呵:“不必道谢,老朽也是奉命行事。”
而且给这样美丽乖巧的姑娘治病,何乐不为?
当然——得撇开一开始不算。
起初的盈盈可凶的很呢,根本不让人靠近,简直是头疼。
他又与盈盈细说了一些病情之事,还宽慰了好一会儿,才拎着药箱离去。
盈盈起身相送,等老大夫走后,她又回到桌边去,研一会儿墨,再找出纸张来写写画画。
竟再不找裴渊,也再不会朝着门外多看一眼。
一切让仲夏惊诧地瞪大眼睛张大嘴。
这是怎么了?
这样反常要禀报主子吗?
是了,主子今日也没来呢。
昨晚那啪的一声,以及后来主子离开时候脸上的巴掌印她也是看到了。
两人闹的肯定很僵。
现在自己禀报……会不会被主子迁怒?
还是算了吧。
*
屋中书案边,盈盈慢慢研墨。
昨晚她哭了前半夜,伤心难过,却也想明白一些事情。
裴渊身上那些脂粉香气和酒气,她好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闻到过,只因那时自己太过紧张所以没有深思。
这说明什么?
他是那些地方的常客。
再联想他这半个多月对待自己,看似温柔耐心,实则却并没有多少君子分寸,那些行为何其轻薄?
他对于他的身份并未多言,只说姓裴。
现在是在朋友的山庄暂住游玩,出手看起来也很大方。
可就她这半月来了解到的,现在是秋末冬初,这个时间应该是个很忙的时间?他却在外游玩、大方的花钱?
她脑海中立即浮起“游手好闲”四个大字。
或者他也不是游手好闲,只是单纯家世太好,有钱有闲。
可这样的推测,却让她立即清醒,戒备起来——
因为这种种推测都证明,他多半是个风流纨绔。
她在镜中看过自己的长相。
不说倾国倾城吧,约莫也有三分姿色。
怕是,自己的样貌勉强入了他的眼,所以他就来和自己耍着玩,就如同和那些秦楼楚馆的女子们玩闹一样。
怎么可能当真?
她却是傻愣愣地每日念他,想他,离不开他。
这怎么可以?
她后半夜做了梦,梦里有一些断断续续的零散画面。
她原来是懂得香料的。
所以昨晚才会嗅到那香气就下意识地明白那是什么。
方才胡大夫说了,她如果想到什么,可以记下了,这样有助于她恢复记忆,现在她便照做。
白檀、白芷、丁香……
船、丝绸、字画。
她把自己想到的东西,什么样的碎片都记下来,画下来。
她画画很好看,也很快。
不知觉间就写写画画了好多,等墨迹干了整理在一起。
忽然间,她愣了愣。
手中捏着的一张画纸上,画着一个男子的侧脸,寥寥数笔却神韵尽显,长眉细眼,神采逸飞。
赫然正是裴渊。
这是昨晚她等他的时候画的。
她捏住了那张纸愣愣抬眸,又看到桌案上叠着好几摞用过的没有用过的纸笺,有白的有彩的。
那些白的,都是他陪着她裁的,说给她用做交流时候写字。
他还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纸笺。
她不确定地说了。
然后裴渊便按着她说的那些,送来了各种各样的,有一种白羽笺他当时说买不到,已经派人去寻。
后来也很快送到她面前。
如今画了裴渊的就是白羽笺。
盈盈看着画纸,看着上面的裴渊,原就红肿的眼睛陡然就失控地泛了泪意。
大滴泪珠掉落在画纸上,朦胧了视线,模糊了画上的裴渊。
她伤心难以地啜泣了两声,抿紧了唇,咬紧了牙关,用袖子擦了眼泪,利落地将手中的画像撕成很小很小的碎片,丢进了废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