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渊。
他竟神出鬼没,现在正停在兰时身后,甚至结果了白微手中的檀木梳,轻轻地帮兰时梳头。
“盈盈这满头的黑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头发,你是怎么养出来的?或者是天生的吗?”
裴渊抬眸,在镜中与兰时对视,唇角上翘浅浅含笑。
竟不似白日在宫中时候的气急阴沉,又变成了以前在渠州、在云崖山庄时候那般的温柔多情。
兰时怔了一瞬,立即想要站起身来。
裴渊却手指在兰时后背上只轻轻的一拍,点住兰时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兰时面色铁青,“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看看你,聊聊天。”
裴渊笑眯眯地说着。
他已经沐浴更衣过,现在一身清爽,没了白日的汗腻和狼狈,着靛青深服,外罩靛青衣袍。
腰间空空,不见坠饰。
乌发半挽起,只用一根青色发带束着,简单利落,也清爽。
铜镜中映着俊美男子为姑娘梳发的模样,动作温柔,眼神多情,原该是多么美好温馨的画面。
可兰时却满脸寒霜。
她自然猜到,裴渊可能不会轻易罢手,总要折腾两下。
她也心里有一定准备,应对他的折腾。
谁料这折腾来的这么快!
而她想好的应对之法完全派不上用场,这个人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风过,有两条人影掠入房中,将紫苏和白微半扶半抱着,带出了房间去,动作迅速又动静极小。
看身形样貌,分明是孟春和仲夏。
咔。
房门轻轻闭合。
裴渊展袖,似有袖风掠过,那雕花月亮门处的雪青帐子簌簌滑落,隔绝空间。
他脚尖一勾,一只圆凳挪到身后。
裴渊撩袍坐了上去。
一系列的动作随意散漫,仿佛在他自己家中一样的自在。
兰时闭了闭眼,待稍稍冷静几分,她说:“殿下如此行径,看来是往日偷香窃玉惯了的,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瞧你这话酸的。”
裴渊一声轻笑,倾身凑近,“我哪有那闲工夫偷什么香,窃什么玉?也就只有你,能让我这样胡来,夜探闺房了。”
沉水香扑面而来,兰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先把我解开。”
“好。”
裴渊应下,抬手,指尖朝兰时后背上点去。
在兰时以为即将行动自如,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他的时候,裴渊的指尖堪堪停住,不动了。
他皱起眉头来:“你太泼辣了,下午踩我一脚,我现在还肿着呢,这会儿我解开了你怕是还要不好消受。
还是算了吧。”
裴渊手指下落,勾起兰时一缕发,轻轻梳理。
还朝着镜子里的兰时笑的温柔多情。
“……”
兰时抿紧了唇瓣,一股怒火冲上头脑,脸色也失控地发青,“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过,来看看你,找你聊聊天。”
“要聊什么,你直说!”
裴渊却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兰时从镜中瞪着裴渊。
瞪了良久,终于心烦地闭上眼睛。
她得赶紧想想,怎么送走这个瘟神。
裴渊认真地为兰时梳理着头发,好像那是一件让他乐此不疲的事情,眼眸时不时地抬一抬,朝着镜子里的兰时看一眼。
“白日在宫中和你不欢而散,我气得不轻。自己的王府都顾不得回,就跑去找了谢清辞询问。
听完谢清辞支支吾吾一番交代,我真真是恨不得当场把那蠢货揍成猪头。
也恨我自己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信件交给谢清辞代送?明知道他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裴渊慢慢地梳着兰时的发,慢慢地说着自己的话。
“我又想,好在今日宴会才结束,一切还未定下,我回来的算是及时。便立即马不停蹄地去找太子皇兄。
皇兄日理万机,忙得很。
我先去到东宫,扑空,又问到皇兄去了吏部官衙,立即赶去,又扑空,那里说皇兄往国子监去了。
我于是又追去国子监。
结果还是扑空——皇兄回东宫了,刚走!”
“我越气越急,马车顾不上坐,也没心思等雷安,直接飞檐走壁追上皇兄的车驾,钻入他马车中……总算和皇兄见到了面。
也将护卫太子的一众东宫侍卫吓了个够呛。还以为又遇到了刺客呢。”
话到此处,裴渊停顿一瞬,看着镜子里的兰时。
兰时垂着眼无声反应,好似一切随他,更像无声地拒绝和抵触。
裴渊又说:“我担忧了大半个月,回到京城又被你欺负,找皇兄找了大半日,早已是心烦气躁,没有半分耐心。
见到皇兄,我甚至没心思叙旧、问候,开门见山就说让皇兄不要选你入东宫,人我看中了。
那时皇兄的眼神当真的耐人寻味的很。
他与我兄弟情深,看我那样着急,竟也不直说事实,反倒顾左右而言他,探问我怎么‘看中’的你。
还说若不了解清楚些,如何放人?”
“我呢,平素那也是心有七窍之人,用谢清辞的话说那就是只老狐狸,但当时太过着急,竟也是没发现皇兄的试探和逗弄。
我将自己和‘盈盈’的事情告诉了皇兄。并无比诚恳地表示,我是认真的。
皇兄已经有了太子妃,日后还会有侧妃、良娣、良媛等无数女子陪伴,不差一个兰时,希望皇兄高抬贵手,让我一次。
我打起了感情牌,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求过他。
皇兄将热闹看够了,才笑眯眯地和我说,你找他投诚,自己不愿做东宫妃嫔之事。
皇兄还说:‘难得见到阿渊如此认真,看来这一次真是栽了?那位兰时姑娘非同寻常啊。’
那感叹又欣慰的神情,我现在都记忆犹新。”
镜子里,兰时依旧是面无表情。
但裴渊却分辨的出来,她的唇抿的比先前紧了两分。
“我关心则乱了。”
裴渊拎起兰时颊边的一缕发,低头,唇几乎落在兰时的耳朵上,“如果不是怕你真的成了东宫妃嫔,事情难以转圜,
我怎么会那么忙乱,那么焦急,连太子皇兄的调侃和试探都看不出?”
兰时耳上一热,直觉想躲开,但身子根本不能动,又如何躲得开?
便被裴渊那丝丝缕缕的热气喝的红了珠贝似的耳朵。
“你是自己不愿意入东宫的,皇兄说,你想以兰时的身份为他做事、分忧,保兰家根基。”
裴渊的声音很轻,却烫的兰时耳朵如被火烧,“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白日里在宫中,你却是半个字都不提。
甚至还在我问你是不是要入东宫为贵妾的时候,斩钉截铁地回我‘不错’。
什么不错!
不错什么?
你怎么能那样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地胡言乱语?
你知不知道,你那句‘不错’对我脆弱的心灵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嗯?”
话音落下,裴渊手臂一揽,带着坐在镜台前的兰时身子一转,就被他捞入怀中,轻轻拥住。
裴渊低头与她额贴着额,脸对着脸,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真是要将我气死才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