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密室里,四周密不透风,昏暗且压抑。
唯有床榻边上的两盏长明灯,隐隐闪烁,将二人面容的棱角印在墙壁上。
要么沈淮珏意外身亡,要么河岸决堤,沈氏一家获罪,流放边疆……
墙壁上瘦小的身影一颤,恍惚了些许。
淮蓁端着杯子的手似是要将杯子捏碎一样,捏得杯沿“咯咯”作响。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向神色悠闲的齐旻昭,质问道:“是谁?不放过我们沈家?!”
齐旻昭一个起身,坐在榻上,俯身探向淮蓁:“你们沈家挡了谁的道,谁就不愿放过你们沈家。”
淮蓁怒目圆睁,拍案而起:“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就连功勋都不争了,每次凯旋时,所有的功劳都给了身边的副将或是都尉,我们沈家怎么就挡了别人的道?”再怎么悲痛怀棠,但是沈家三代为将,对大齐仍然忠心耿耿。
若有战乱,沈澹首当其冲,带领沈家将士远赴沙场。
齐垣担心沈澹因怀棠之死而再无当年之勇,每次出征都会派一位都尉在旁协助,提点沈澹。
好在沈澹不负他安定大将军的名声,依旧有勇有谋,骁勇善战。
只不过每次回京封赏之时,将所有战功都给了身边的人。过了这么些年,沈澹也老了,功名不如从前。
倒是协助沈澹出征的这些人,步步高升,越走越上。
甚至有人私下说笑,若想加官晋爵,跟着沈澹打一次仗就好。
齐旻昭看着淮蓁怒气冲冲的样子抿嘴一笑,抬眸间却是寒光乍现:“这么多年沈将军不争名利自然没得罪任何人,但是……但是怀将军是怎么死的,沈家就从未起疑过吗?”
小小的密室中此时已满是鹅梨香的气味。
安神镇定的香气,却怎么也静不下淮蓁的心。
阿娘,一直都是她的逆鳞。
虽然阿娘离世时淮蓁尚且年幼,但是在淮蓁心里,阿娘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阿娘的衣服,阿娘的首饰,阿娘的物件。
每一样留下来的东西,淮蓁看在眼中,仿佛阿娘就在她的身边。
在别人眼中,怀棠是已经过世了的人。
但是在淮蓁心中,阿娘一直都在。
她缓缓抬起头,迎向齐旻昭冷然的目光:“我阿娘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
引以为傲的一句话,此刻从淮蓁口中说出来声音都是颤抖的。
淮蓁也意识到自己底气变得不足,再看齐旻昭的那张脸,觉察出自己正被齐旻昭牵着走,瞬间站起身子,手指齐旻昭:“我阿娘在金沙河一战只带了三千精锐,就打退了漠北的主力,替我爹爹解了围城之困,保住了屈州,她是大齐第一女将军!”
“你信吗?”
齐旻昭的一句话,令淮蓁瞬间泄了气,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十多年前,漠北欲派使者拜见大齐,商讨来年进贡之事。彼时沈澹正与屈州守将在城中商议与漠北使者会见之事,漠北大军却突然进军屈州,漠北主将达日阿赤利用此事使诈突袭,包围了屈州。
因为屈州属于边塞要地,建城目的就是要形成易守难攻之势,守住要塞。
而达日阿赤带领了三万精锐四面包围,占领了通往屈州的主要路径,目的就是要活活困死沈澹等人。
易守难攻之势反倒让达日阿赤利用起来,令大齐支援困难。况且朝廷派兵前往支援根本来不及,粮草也只够大军和城中百姓支撑七日,就算是最近的援军抵达也需要十日。当时怀棠本是要去屈州给沈澹过生辰的,恰好人就在屈州的邻城袁州。
怀棠母家武肃伯曾对袁州守备孟阙有恩,且他又十分敬畏沈澹夫妇,听闻此事之后,二话不说,不顾袁州安危,将袁州仅有的守军借兵给怀棠,而城中其余守卫故作守备森严的假象,替怀棠争取时间。
当所有人都认为怀棠是要去屈州救沈澹的时候,没想到她却带着三千兵马绕道而行,直达漠北主力军驻扎的金沙河,突袭主力军,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达日阿赤收到消息后立即带兵返回支援,这也就给了沈澹机会,开始反攻。
沈澹怀棠夫妇二人声东击西,瞅准时机,让达日阿赤自乱阵脚,保住了屈州。
金沙河一战,怀棠一战成名,而她却在此战中不幸身亡,为国捐躯。
齐垣当即封怀棠为一品诰命夫人,和昭武将军的封号。
只可惜这些只是死后的殊荣,而怀棠再也看不到来年的海棠开满院了。
齐旻昭的一句“你信吗”,直击淮蓁的痛处,撕心裂肺的痛。
齐旻昭站起身子,将淮蓁颤抖的手指摁下,然后走到长明灯前。
从烛架上取出一把剪刀,冲着灯芯一剪。
灯火复又明亮起来。
齐旻昭小心地挑出剪下的灯芯,柔声道:“若想让这灯更明亮些许,这燃尽的灯芯留不得。”
“你到底要说什么?”
齐旻昭回头看向淮蓁:“看你方才的神情,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那让本王猜猜,关于怀将军的死,沈家应该也细想过吧!”
当年之困,虽说离屈州最近的援军也需要十天才能赶到,但是袁州的守军就有几千人。
就算是以卵击石,孟阙早早派出兵马,在围堵的路上以死逼出一个缺口,也能替沈澹争取一线生机。
可为何要等到怀棠请求才愿派出兵马?齐垣就算当即下令也能来得及。
是齐垣迟迟不下命令,还是说,屈州被围城的消息没有及时送回京陵?
此事谁也不知道。
战事结束之后,沈澹回京复命,听闻孟阙因私调守军被革职,但因怀棠带着他们打了胜仗,功过相抵,最后让孟阙告老回乡。
那场战役,达日阿赤着急去救主力,没想着趁机攻打袁州,若是袁州失守,那就等同于给漠北敞开了一扇大门,恭迎他们直驱大齐。
彼时怀棠、沈澹,还有孟阙罪无可恕。
宁可丢掉屈州和沈澹,不愿因小失大,这件事情,背后究竟是谁的意思?
更奇怪的是,此事沈家不提,朝廷也不提。
屈州围城之事,就在怀棠下葬后的那一刻起,无人再提。而这些事情,沈澹也从未在家中提起过。
但是淮蓁自从懂事之后一直在揣摩,想又不敢想的,一直藏在心底。
当年的那场战役,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齐旻昭的话音刚落,淮蓁一下子就坐回到椅子上,心神不宁,久久不能平静。
她缓缓问道:“宬王殿下为何告诉我这些?您究竟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齐旻昭坐到另一边,看着淮蓁:“据可靠消息,漠北近日蠢蠢欲动,似乎要有动作,而领兵之人是宣阳公主的儿子蒙克。”
宣阳公主齐茹是当今圣上齐垣的妹妹,二十多年前和亲漠北,如今已是漠北大阏氏。
而当年金沙河之战,让达日阿赤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屈州,也要前去营救的人,正是宣阳公主的丈夫,蒙克的父亲莫日根。
彼时莫日根还只是漠北的三皇子,正是建功树业,建立名声的时候。
最重要的事,宣阳公主出嫁之前,与怀棠一同养在太后的膝下,她们是闺中密友。
每次沈澹出征漠北,怀棠都会跟去,暗中看望宣阳公主。淮蓁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声音也没方才那样凌厉,“你的意思,谁都有可能是当日之事的始作俑者,皇上、宣阳公主,还有……”
齐旻昭心中些许欣慰,淮蓁果然不负期望,能够想明白这一点。
尤其是宣阳公主,丈夫正是建功树业的时候,正巧就有了达日阿赤包围屈州之事。
而淮蓁并没有因为宣阳公主与怀棠是闺中密友而不去怀疑此事。
齐旻昭接着淮蓁的话继续说道:“我是授命于皇后娘娘,让你哥哥去督建河堤,而河堤的确要发生意外的事情,也是我从皇后娘娘口中得知的,那此事究竟是陛下授命于皇后,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本王也就不知了。”
看到淮蓁的神情越来越凝重,齐旻昭一口气把话说完:“还有一个人,你也别忘了,就是二皇子的生母淑贵妃,她与陛下的红线,还是宣阳公主牵的呢,且宣阳公主是如何与漠北和亲的,这与你母亲怀将军也脱不开干系。”
淮蓁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一边的齐旻昭:“沈家与漠北打过的仗不计其数,漠北异动,前去领兵出战的只能是我沈家,若是要让我沈家出事,就是有人在阻拦,不愿我沈家前往屈州,那么……”
淮蓁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沉下心来,看着齐旻昭:“那么宬王殿下告诉我这些,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