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淮蓁只觉得身上汗毛炸立,浑身发冷,双脚似是如灌铅一般,根本挪不开步子。
而面前的小女孩,却睁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向淮蓁。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孩子的声音是稚嫩可爱的,到淮蓁的耳中却是如鬼刹吟唱般刺耳。
淮蓁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张口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晚的所见不断重复在淮蓁的眼前,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淮蓁只觉得有些恍惚。
“姑娘,这哪来的孩子?”这时冬雪端了碗冷水走了过来,走过小女孩的身边,疑惑地看了看。
淮蓁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拉住冬雪的胳膊,然后躲到她的身后。
小女孩十分自如地走进了屋子,冲着冬雪回答道:“这是我家啊。”
冬雪问道:“你是宬王府的孩子?”
女孩再没说话,而是坐到一边,吃起桌上软糯的糕饼。
冬雪先将冷水递给淮蓁,却摸到淮蓁的手冷冰冰的,而且掌心还沁出了薄汗。
“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若说方才齐旻昭气得淮蓁火冒三丈,那此刻眼前的这孩子就是让淮蓁直接坠入了万丈寒潭。
淮蓁咽了咽口水,沉下心来,仔细端详起吃得正香的小女孩。
她梳着双平髻,发髻上绑着桃色发带,显得她肉乎乎的小脸白白嫩嫩的,像个糯米团子一样。
身上穿了件白色的襦裙,配上鹅黄色的短袄,使她小巧的身躯很是灵动。
再看她的身上还背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包,真的是可爱极了。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双脚离地,一双小脚丫欢快地晃来晃去,全然不顾立在一边的淮蓁二人,真的如同自己家一样,十分随意。
最终,淮蓁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女孩的眼睛上。
双眸闪烁如星,不夹杂一丁点俗世烟火气,干净得清澈如水。
与那晚空洞无物根本扯不上关系。
这样活泼可爱的小丫头,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那晚淮蓁所见的一切。
就连淮蓁都有些自我怀疑,当晚是不是看花了眼。
不过此时淮蓁能够确定的是,眼前的小姑娘是活人。
至于那一晚所见到的样子,就怕跟她是怎么回到沈府一样,就差一个解释了。
淮蓁暗暗呼出一口气,然后双臂端起,看向小姑娘:“喂,小团子,你谁啊?”
小姑娘仍自顾自地吃着糕饼,塞得满嘴都是,呜咽着说道:“我不叫小团子,我叫瑗儿。”
淮蓁看向冬雪,冬雪也蹙眉,没听过宬王府里有这样一个人。
淮蓁又问:“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来找你的。”
“你来找我?谁让你来的?齐旻昭?”
瑗儿刚要开口回答,外边突然有了动静:“沈姑娘,厨房给您熬了醒酒汤。”
淮蓁示意冬雪去看,但是回头时,座上的瑗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桌子上未吃完的糕饼,还有椅子上撒下的残渣证明刚才这个地方,确有此人!
冬雪接过醒酒汤后,又重新掩好了门,淮蓁立即问冬雪:“人呢?”
冬雪也一脸诧异,怎么嗖的一下就没了?
正当她们四处寻找时,就在暗处的一个角落里,瑗儿走了出来,然后坐到原处继续吃了起来。
由此可见,这个小丫头不能被人发现!
淮蓁扬扬下巴,再次问道:“你说这是你家,那齐旻昭是……”
“他是我爹爹!”
此处离春苑不算远,隐约间还是能听到春苑里传来的乐声。看样子诗会也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大家饮酒闲谈,吟诗作画。
但是此刻,淮蓁的耳中全然听不到任何春苑传来的消息,满脑子都是瑗儿那句“他是我爹爹”。
宬王齐旻昭,竟然有个女儿!!
这是京陵城中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而且,方才宬王府的侍女来送醒酒汤,瑗儿立马就躲了起来。
看来此事就连在宬王府都是个秘密。
淮蓁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赶紧示意冬雪去门外盯着。
然后她凑到瑗儿的身边,蹲了下来,扬嘴一笑:“齐旻昭是你爹爹,那你娘呢?”
瑗儿看着淮蓁,继续晃动着小脚丫,张口就道:“死了。”瑗儿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说出这句话就跟闲聊一样,习以为常。
淮蓁心中一怔,感同身受地心疼起瑗儿来,不再多问此事。她看着瑗儿,又问:“你认识我?”
瑗儿点点头,小脸上还沾着糕饼的渣子:“是我爹爹救了你。”
淮蓁一愣,更加稀里糊涂:“你爹爹救了我?”
瑗儿指向淮蓁的胸口:“你衣服上有鸢尾花,所以爹爹救了你。”
此话一出,淮蓁瞬间就站了起来,脸上笑意全无。
因为起得太快,头有些晕,立即扶到瑗儿身边的桌子上。这时瑗儿从她那个毛茸茸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锦囊,递给淮蓁:“爹爹让我给你的,他还让我告诉你,如果想活命,就得照做。”
说完瑗儿从椅子上跳下,拍了拍身上的渣子,然后就往门外跑。
冬雪跟着看了看,回来禀告:“姑娘,那小丫头跑到一个假山处就消失了。”
淮蓁根本顾不上去想瑗儿去哪了,因为……
因为夜探宬王府的那一晚,淮蓁穿着的小衣上面,正是绣着鸢尾花。
你衣服上有鸢尾花,所以爹爹救了你……
也就是说,齐旻昭是真的看了她的身子!!
淮蓁紧紧捏着瑗儿给的锦囊,恨不能将齐旻昭捏得粉身碎骨,而淮蓁,却什么都不能说。
再环顾四周,淮蓁对齐旻昭的恨意又加了几分。冬雪看了看外边的动静,回来问道:“姑娘,那边似乎快散了,咱们……”
淮蓁咬牙道:“回府。”
回沈府的路上,淮蓁静坐在马车里,少有的安静,一动不动地蹙眉深思着。
冬雪也不知道发生了任何,但看姑娘的神情,不敢作声。淮蓁心乱如麻,对偌大的宬王府想不明白任何。
瑗儿是个谜,齐旻昭是个谜,宬王府更是个谜。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让淮蓁从未这般手足无措过。杀人不过头点地,齐旻昭这样留着她又是为何?
淮蓁正回忆着两次到宬王府的种种,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这时街上传来百姓的议论声,什么“女人”“陈家”之类的。
一听到陈家,淮蓁叫停了马车,让冬雪前去打听一番。
听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淮蓁的心久久无法平静,看着手中的锦囊,一直在揣摩齐旻昭是个怎样的人。
片刻之后,冬雪回来了,她脸色很不好,凑到淮蓁耳边轻声道:“京陵河上发现了一具女尸,泡得脸都认不出是谁了,但是她的身上有陈家的玉坠,脖子上还有‘奴’字烙印。”
淮蓁错愕地看向冬雪:“陈嫣?!”
五月十六,京陵城发生了陈家灭门惨案,前军器监丞陈锦一家,全家六十四口人,死了六十三口。
陈锦的女儿陈嫣,不知去向。
但是淮蓁从天香楼的姑娘口中听闻,是被宬王买去了。
每月十五之前,宬王都会命人采买处子,十五这日,行龌龊之事,采阴补阳。
而淮蓁就是为了查明陈嫣是否在宬王府,才会夜探宬王府,也就有了那日一系列诡异且耻辱之事。
大家都以为陈嫣躲过了一劫,可是十日之后,陈嫣的尸体却在京陵河中发现。
香消玉殒,惨不忍睹。
淮蓁如鲠在喉,与她差不多年纪的陈嫣就这样惨死。
冬雪还说,陈嫣几乎衣不蔽体,还是好心的渔民给她盖了件衣裳,守住了最后的尊严。
此刻的淮蓁是真的觉得头痛欲裂,宬王府这趟,令她是元气大伤。
陈家与宬王府又是什么关系,陈嫣怎么就死了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冬雪唤道:“姑娘,咱们到家了。”
淮蓁走下马车,看到沈府前停着一辆华贵的轿辇。
沈府的人前来回禀:“是国公府的人来接大姑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