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二分法

对于一个错综繁复的问题，任何深入其中的学者都会告诉你，它的丰富性不能被抽象为二分法，即两种对立解释之间的冲突。然而，出于我无法理解的原因，人类思维都倾向于使用二分法，至少在我们的文化中是这样，而且可能更加普遍，这一点已被非西方体系的结构主义分析证明。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著名格言就印证了这一传统：“普罗泰戈拉断言，每个问题都有两面，彼此完全相反。”

我过去常常抨击这些简单化的做法，但现在觉得推行多元化的策略可能更有成效。我不再试图说服人们放弃他们熟悉且惯用的二分法。相反，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寻找其他比传统划分更恰当，或者只是不同于传统二分法的方式来扩展论辩框架。虽然所有的二分法都是简化，但如果沿着几个正交二分法（orthogonal dichotomies）的不同轴线对冲突进行再现，可能就会在一定幅度上出现适当的智识空间，从而无须迫使人们放弃其惯用的工具。

问题不在于我们不得不采取一分为二的做法，而在于我们对世界的复杂性进行了错误的或具有误导性的二分。一些二分法的不足之处在于时代错置。例如，达尔文就是一个如此突显的分水岭，以至于我们总是将其成就中的传统二分法——进化与神创回溯到过去，并强行应用到其他重要主题的论辩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我已经在我的文章中列举若干，其中包括：试图在希腊思想中寻找达尔文主义种子的猖獗前兆；在早于达尔文主义的作品中寻找进化珍闻，导致我们忽视（比如）一篇既广大又精微的胚胎学论文，而只注意到其中关于变化的短短几页［参见Gould，1985，论牟培尔堆（Maupertuis）］；在结构生物学中像具有伟大传统的创世论者一样做出错误的预测［从若弗鲁瓦·圣伊莱尔（Geoff rey Saint-Hilaire）到理查德·欧文（Richard Owen）］，因其变化理论否认了内在环境基础，所以对于那些把演变本身等同于后来的演变机制的人来说，这似乎是反进化论的（Gould，1986b，论理查德·欧文）。

其他具有误导性的二分法使科学陷入了辉格式的历史传统之中，包括严重误导了地质学史及深时发现的二分：均变论/灾变论，经验主义者/投机主义者，理性/启示，真/假。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莱尔为这些区分创设了很多说辞。我们不加批判地追随其后，却被引入歧途。

我不想争辩说其他二分法“更加真实”。二分法可以是有效的，也可以具有误导性，但却没有真假之分。它所简化的是组织思想的模型，而非世界的运行方式。但我相信，被人们忽视的关于时间性质的二分法具有特殊的价值，它可以解锁“深时”这部戏剧中三个关键角色的构想，其中原因我将在下一节加以概述。

所有伟大的理论都有扩展性，所有在范围和意义上都如此丰富的概念，都是由与事物本质相关的构想所支撑的。你可以称这些构想为“哲学”、“隐喻”或“组织原则”，但它们肯定不是从自然世界中观察到的事实简单归纳出来的。我将尽力说明，赫顿和莱尔这两位英国传统下的典型的深时探索者，受到过很多（或更多）这种时间构想的启发，正如受到这一领域有关岩石的高深知识的启发一般。事实上，他们的构想在逻辑、心理和思想的个体发展上都领先于他们寻求经验支持的尝试。我还会说明，辉格式历史中的托马斯·伯内特这位反面角色，曾经试图平衡二分法（赫顿和莱尔将其解读为一方的胜利）的两极。在许多方面，伯内特的解读更值得我们关注。换句话说，深时强加了一种植根于西方思想古老传统的实在观，正如它反映了对岩石、化石和地层的新认识。

这种至关重要的二分法体现了西方思想关于时间这一中心主题的最深刻、最古老的设定：线性观和循环观，或者说，时间之箭和时间之环。 tMiBKH4t7VwJIz2WoPG6SCtzsAHWJtGK/DrbxpT0RtvPI0zyEtEi8jhVxypzVbW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