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欧内斯特·哈蒙·希克斯 这个名字,能反应过来的人很少,但在20世纪20年代,他在老《论坛报》上每周连载的奇闻逸事专栏,可与伟大的罗伯特·里普利 平分秋色。你说这事怪不怪,希克斯日常会献上诸如“路易十四七十岁以前没洗过澡”这样必不可少的珍品以飨读者,而里普利的《信不信由你》系列则会用类似“一枚冰雹裹着一条鲤鱼空降得克萨斯”的佳作增进我们对宇宙的认识。两人你来我往,靠挖掘各种怪事名利双收,如果他们活到今天,恐怕只有《赫芬顿邮报》上偶尔出现的奇葩新闻能与其一较高下。有一次,我在一家百老汇大道的餐厅,等待着主厨把烘肉卷里的各种味道都去除干净再端上桌时,我在自己的苹果手机上就读到了这样一篇奇文,标题是《全鸡乐队一鸣惊人》。那篇文章讲述了一个全部由鸡组成的乐队,名叫“鸡星高照”,这群长着羽毛的弄潮儿通过啄琴键来演奏。鸡舍的主人告诉记者,他这么做是想给他的鸡儿们找点乐子。“养鸡的人总会找些娱乐活动,”他解释道,“来给鸡儿们解解闷,尤其是在冬天。”想到满院子的鸡儿晃来荡去,徒劳地抵御着古老的空虚,我深感震撼。就在这时,我想到了哈维·格罗斯魏纳讲过的一个故事,在此我决定闪到一边,让他自己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今天接到一个电话,是我在联合寄生公司的经纪人托比·芒特打来的,他告知我没能得到和凯特·布兰切特在《帕尔马藏尸院》 一片中演对手戏的机会,并试图赞美我的才华来让我好过一些。“这和你口齿不清绝对没有关系,”芒特向我保证道,“不过,作为你的经纪人,听到他们把你比作傻大猫 还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好消息是英国导演罗亚尔·沃特尔斯喜欢你的长相,只要他能偷窃到足够的资金翻拍《五指杀人狂》 ,他衷心希望你的拇指能出演。总之我先挂了,伙计。我要去戴维·格芬斯家。他在改装衣帽间,想知道我要不要埃尔·格列柯 的画,如果不要他就都扔了。再见。”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留我自己去计算,一个像我这样身高体重的人,如果只靠膨化芝士条和自来水活着,多少天后会从地球上消失。
敬业的演员总是命途多舛,虽然我上个月在《万尼亚舅舅》一剧中饰演的“华夫饼” 一角备受《雪茄迷》杂志的好评,但依旧门前冷落、无人问津。当然,许多年前我决定追寻艺术,而非在父亲的灭蟑螂卡车上找一个闲职混日子时,我就已明白,依赖试镜过活的人生大概率会营养不良。正因如此,几周后当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在听到经纪人芒特一向如丧考妣的声音中竟流露出满满的乐观时,我瞬间心跳加速。
“总算有好消息了。”电话那头传来他欢快的鸟叫声。
“该不会是斯皮尔伯格那事成了吧?”我交叉着十指猜测。
“不是,史蒂文还是决定休息一年,出国给以色列议会做顾问。”他说。
“那是啥?难道是德莫特·克拉奇利那部关于阴垢的音乐剧审批通过了?”
“不,不,都不是。就是某个做买卖的人打电话来,说要为某特别项目物色一个多才多艺的人,要像休·杰克曼那样,不过要更英俊、更有魅力。”
“什么样的项目?”我问,“电影?舞台剧?电视剧就算了,我不想被绑定太久。不过,如果是HBO那部讲爱因斯坦与贝西乐队 共度一年的迷你剧,就另当别论。”
“我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芒特说,“老实说,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当面谈论这些细节。我记得他提到了和鸡有关的一些事。”
“鸡?”我问道。
“我现在没法细聊。我约了梅丽尔 吃午饭,要迟到了。她对于饰演阿拉法特 的提议很感兴趣。先不说了,伙计,你去和对方见一面,细节就都清楚了。”
第二天早上,尽管我的左肩胛骨隐约有些僵硬——以往这是我要开始精神崩溃的征兆——我仍沿着罗迪欧大道开了整整三小时的车前往一家养鸡场。鸡场主人阿尔·卡蓬 是一位鸡蛋小亨,他的身家随着每一项关于胆固醇利弊的新研究而起伏。他向我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并朝我猛喷了一口来自宾丽雪茄的二手烟。
“这么说,你就是格罗斯魏纳了。”他打量着我说道。
“我想应该就是了。”我友好地回喷道,试图多少融化一点他那冷若冰霜的嘴脸,但我的佳句似乎就像一颗飞毛腿导弹,直接从他头顶上方飞过了。
“我是不是在电视广告上见过你,卖胡萝卜切丝机那个?”他询问道,开始对我展开有如沙俄警察审讯十二月党人那样的审问。
“我毕生致力于各类悲喜剧表演,”我狂热地说道,意识到他在和我玩心理战,试图通过假装不了解我过往的成就,让自己在谈判时占据上风,“作为一名演技精湛的演员,我演过莎士比亚和古希腊戏剧,当然还有品特 的作品,不过我也学过扮黑人表演滑稽剧。大家都说我唱歌音准不错,虽然我不是阿斯泰尔 ,但我的踢踏舞也跳得相当出彩。我在演员工作室学习过,另外,为了交房租,我也主持过一些犹太成人礼。除此之外,我一个人就能上演一出诺埃尔·科沃德 深夜秀。”
“我这儿都是鸡,”他说,“你和鸡相处得怎么样?”
“鸡……哦,是的,我的经纪人托比·芒特提到过有鸡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不太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需要有人给我的鸡找点乐子。”卡蓬说道。
“啊哈,”我点点头,“你说的找点乐子,是指?”
“是这样,一般人并不了解,其实鸡很容易无聊,尤其是在冬天那几个月。”
“这……这我倒确实不知道。”我结巴了。
“鸡需要娱乐活动,不然它们就不下蛋,而我正是因为这些蛋才开上了兰博基尼。总而言之,我需要让它们保持良好的兴致,这样这些宝贵的鸡蛋才能源源不断地产出。这活儿一星期给你五百美元,就问你这个蠢货干还是不干?”
在经典黑色电影《玉面情魔》里,斯坦顿·卡莱尔最终沦为一个以生吃活鸡为绝技的马戏团怪胎。我倒不是说我的卖身经历也这么惨无人道,但第二天,在说服自己这并不像我的第一份工作,即为木偶戏版《煮豌豆时经过的六个人》 担任配音那样丢人后,我带着几件道具驱车前往了养鸡场。在那里,我迎来了自己那群无秩序的观众:一群百无聊赖的公鸡和母鸡,想必就是它们要找点乐子。怀安多特鸡、来亨鸡、罗得岛红鸡、新泽西大黑鸡们漫无目的地晃荡着,试图应对生活的沉闷。我脱下草帽,先以一曲《欢乐今宵》的插曲《开心露笑脸》开场,接着很自然地通过欢快的步态舞过渡到《在佐治亚的一次野营布道会上》的旋律。当我发现这段音乐串烧没能振奋起鸡儿们的精神时,我改变了曲风,换上一首百试百灵的催泪歌曲:阿尔·乔尔森 的《宝贝桑尼》。我把一只小公鸡抱在大腿上轻轻抚摸着,假装它就是歌里唱到的那个宝贝男孩。不幸的是,那只小鸡由于过度紧张,不断拍打翅膀、大声叫嚷,一点儿都不配合,把气氛全搞砸了。感觉到这群观众兴致萎靡,我赶紧表演了几个精彩的纸牌戏法,接着又使出了霍华德·瑟斯顿 在巴尔的摩的竞技场剧院上演过的闻名天下的悬浮术。然而,这些招数似乎都无法打动冷漠的鸡儿陪审团。当我模仿彼得·洛 朗诵刘易斯·卡罗尔那首名为《胡言乱语》 的诗,而台下观众仍没有反应时,我不禁恼羞成怒,抛出了几句和烤鸡有关的狠话。我和我那说意第绪语 的腹语人偶“伊卓克”你来我往地讲了几回合的俏皮话,一样石沉大海,但在人偶的头转了个圈时,我真觉得有几只小母鸡吓了一跳。此时我已急得满头大汗,于是当庭恳请几只洛克鸡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准许我用特雷门琴演奏一曲爵士经典《切罗基》,但同样徒劳无功。就在万念俱灰之际,我突然想起一篇文章,说一个深谋远虑之人曾通过教鸡儿演奏音乐来鼓舞它们,于是我想是不是也能以类似的方式扭转局势。也许乐理与和声超出了我的辅导范围,但戏剧创作我可是轻车熟路。如果鸡儿们能学会在琴键上演奏,它们当然也能学会啄打字机。第二天,我把自己的便携式打字机带到了养鸡场,在主键上放了几颗玉米粒后,鸡儿们很快开始像赶稿的记者那样,一页接一页地在打字纸上疯狂输出。一开始自然都是些胡言乱语,但几天过后,随着鸡儿们逐渐掌握了要领,我发现它们对于情节和人物塑造也愈加重视,《百老汇鸡舍》便由此诞生。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和华纳公司签约,收获四座金球奖,而我本人也因为饰演弃医从蛋的脑外科医生贾斯珀·威姆斯而拿下了奥斯卡奖。我听说,现在这群长羽毛的大师正在创作续集,是一部歌舞片,并且是和另一个鸡舍的鸡儿们合作,据说,那些鸡儿在琴键上谱写出了不起的乐谱。可惜里普利或希克斯没能活着见证它们啄出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