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疾控中心发布的一篇文章,美国每年约有二十人被奶牛夺去性命。报告同时指出,其中十六起事件中的奶牛“被认为是蓄意袭击了受害者”。受害者皆死于头部或胸部重伤,仅一人例外:该人在被奶牛撞倒时,误将口袋里奶牛专用针筒中的抗生素注射进了自己体内。至少在一起事件中,奶牛是从背后袭击了受害者。
——《纽约时报》
如果我在讲述上周发生的事件时,听起来语无伦次甚至歇斯底里,还请不要见怪。我通常都很冷静。事实上,我即将讲述的故事,其中的细节非常令人不安,尤其这事还发生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不得不说,巴德尼克一家位于新泽西的农场可与康斯特布尔 描绘的任何田园风光相媲美——即便面积没那么大,但那种田园牧歌般的宁静感是绝不逊色的。西·巴德尼克最新上演的音乐剧《食肉病毒》在百老汇一票难求,而这里距那儿仅两小时车程。正是在这儿,在起伏的丘陵和青翠的草地间,这位著名的作词家得以放松身心,并重新唤醒自己的创作灵感。每到周末便热心于农场事务的巴德尼克,和他的妻子旺达一起在此种玉米、胡萝卜、西红柿以及其他适合业余种植的庄稼。家里的几个孩子则负责照料十几只鸡、两匹马、一只小羊羔,以及在下。要说我在这里的日子有如身处世外桃源,是毫不夸张的。我能吃草、反刍,把反刍过的食物再反刍,与大自然和谐共处,并让旺达·巴德尼克那双抹了科颜氏保湿霜的玉手温柔且按时地为我挤奶。
我尤其享受巴德尼克一家邀请客人共度的那些周末。对我这样一个智力被低估了的动物来说,能接近纽约的那些风流人物实在是一大幸事:我可以偷听演员、记者、画家、音乐家们彼此交流思想和趣事,家禽们可能会跟不上他们的对话,但没有人比我更懂欣赏安娜·温图尔 讲述的绝妙故事,或史蒂芬·桑德海姆 最新创作的歌曲,尤其是当史蒂夫本人演奏时。因此,当上周的顶级嘉宾名单里出现了一位名作傍身的电影编剧兼导演时,尽管我对他的电影并不熟悉,但我仍对即将到来的光芒万丈的劳动节充满了美好期待。当我听说这位独具一格的导演有时也会主演自己的电影,我想到的是一位如同奥逊·威尔斯 般威猛,且像沃伦·比蒂 和约翰·卡索维茨般英俊的电影制作人兼大明星。等我最终见到这个传说中编导演三项全能的男人,却发现他既非气质深沉的邪典怪才,也不是英俊潇洒的偶像派,而是一个蠕虫般的小瘪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四眼鬼,打扮得土气熏天,还自以为是“乡村风”:一身粗花呢,戴着帽子和长围巾,活像个爱尔兰矮妖——你们可以想象我有多诧异。我发现那家伙从一开始就不好伺候,他向所有人抱怨,说他的司机在一条路上来回兜圈子,白花了他许多过路费和油钱,还说这里的霉菌孢子给他脆弱的扁桃体带来了无妄之灾。最后我听见他要求在床垫下加铺一块木板,因为他觉得床垫太软了,无法抚慰他那显然骨质疏松的脊柱。据巴德尼克先生回忆,大卫·马麦特 有一次提到,他在知道自己将和那家伙同乘一班飞机后立马换了航班。我还要补充一下,那人永无休止的吹毛求疵伴随着卡祖笛般的鼻音,他那没完没了的笑话同样如此:企图用一长串灾难性的连珠炮哗众取宠,却让在场的人全陷入了如临灵堂般的静默。
午餐在草坪上吃,我们这位朋友,靠着格兰菲迪 先生壮胆,带头谈起自己根本一窍不通的话题。他先是引用错了拉罗什富科 的话,接着搞混了舒伯特和舒曼,还把“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说成是莎士比亚的话——就连我都知道这句话出自《圣经·申命记》。被人纠正后,他恼羞成怒,说要通过和女主人掰手腕来给自己正名。午餐吃到一半,这个烦人精先是敲杯子引人注意,后来还试图在不打翻桌上瓷器的情况下扯出桌布。不用说,这又是一场惨剧,至少彻底毁了一件J.芒代尔牌连衣裙,并把一颗烤土豆弹射进了一位棕发贵妇的乳沟。午餐过后,我看到他在玩槌球时偷偷用脚碰球,还以为没人注意到。
随着单一麦芽威士忌的酒劲上来,他开始疯狂抨击纽约的评论家们,说他们没能给他最新的电影《路易斯·巴斯德 遇见狼人》应得的赞誉。接着他又打量起了漂亮姑娘,并用小爪子紧握某位女演员的手,耳语道:“小妖精,看你这高颧骨,应该是有切罗基 血统。”她表现得非常得体,抑制住了伸手抓着他的鼻子逆时针猛转几圈让它咔咔响的冲动。
正是这时,我下定决心要把他干掉。毕竟像这样一个愚蠢自大、故作可爱到让人想吐的小肛门栓,死了也不会有人惦记吧?起初我想的是把这个四眼田鸡踩死,但我觉得这事如果要办得漂亮,我还得再叫两百个兄弟才能好好把他踩个稀巴烂。附近没有悬崖,不然我可以屁股轻轻一扭,就让这个无赖摔得粉身碎骨。我突然想到,之前他们提到过一场漫步大自然的活动,所有人都踊跃报名了——所有人,当然不包括某个胆小的侏儒,此人就像舞台剧女演员上身一样,因为担心在森林里遇见莱姆蜱虫和毒橡树而喋喋不休。他选择待在房间里打电话,跟进他新片的票房收入——而《视相》杂志已宣称该片吸引力有限,建议挪到海底废墟亚特兰蒂斯放映。我的计划是,进屋偷偷从背后靠近他,拿腰带勒死这个爱抱怨的小毒瘤。案发时无人在场,警方会以为是流浪汉下的手。我还想到,可以在现场留下勤杂工德罗金的指纹,栽赃给他。这家伙有一次给巴德尼克家送了一张图,上面展示的身体轮廓和我的很像,还标记了哪里的肉切下来最好吃。
下午四点,我去谷仓前的空地转了转,确保自己能被那群鸡看见。我沿着马厩慢慢走,把自己脖子上的铃铛弄得叮当响,进一步制造不在场证明。接着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屋后。门都上了锁,因此我不得不从窗户爬进去,导致窗边摆着一对蒂芙尼台灯的桌子惨遭破坏。我踮着蹄尖,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差点儿被拿着刚洗好的毛巾从过道走来的女佣宝西缇撞个正着,幸好我及时在走廊墙边的阴影处蹲下,她径直走过,我躲过一劫。我悄无声息地溜进目标受害者的房间,等着他从厨房回来。此时他正在搜刮冰箱里的剩菜。他一个人在厨房给自己鼓捣了一个价值不菲的鲟鱼子酱三明治,狂舀了一大勺奶油芝士涂在贝果上,然后才往楼上走。我躲在离他的床最近的衣柜里,沉浸在存在主义的焦虑之中。如果拉斯柯尔尼科夫 也是一头牛,比如一头荷兰奶牛,或者得克萨斯长角牛,故事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就在这时,他突然走进房间,一手拿着吃的,一手拿着一杯年份波特酒。我尽可能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拱开衣柜门,然后悄悄站到他身后,手上还紧握着一根腰带——这对一个没有对生拇指的动物来说绝非易事。我慢慢举起腰带,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他的喉咙,把这个流着口水的四眼侏儒活活勒死。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时我的尾巴突然被柜门夹住了,我哞地大叫一声。只见他猛转过身,那珠子般飞窜的小眼睛惊恐万分,和我的褐色双眸目光交汇了。见我后腿着地,正准备对他下毒手,他立马发出一声女高音般的尖叫——很像巴德尼克家那张迪卡唱片发行的歌剧大碟《齐格弗里德》里,琼·萨瑟兰 女爵士唱出的某个高音。这一叫惊动了楼下因为下雨而提前返回的众人。惊慌之下,我往卧室门口狂奔而去,并试图在逃跑时把那个惊魂未定的小王八蛋推出窗户。与此同时,他拿出了一瓶随身携带的防身喷雾——考虑到他树敌众多,对此我并不奇怪。他本想往我脸上喷,但这个不中用的废物把喷雾拿反了,结果把自己的死人脸浇了个透。此时巴德尼克一家正往楼上赶来,好在我机智过人,抓起床边的一个灯罩,猛地套在了自己头上。当他们把那个哭哭啼啼的脓包搬出门外、抬进SUV汽车往最近的医院驶去时,我始终站着一动不动。
谷仓一带事后传说,此人一路上语无伦次地鬼叫个没完,到了贝尔维尤医院 后,住了两晚都没能恢复神志。我知道巴德尼克一家已经把他的联络方式从黑莓手机上删除,并将他的电话号码浇上汽油火化了。毕竟他不只是一个社交圈的败类,更是一个胡言乱语的偏执狂,整天念叨着曾有一头赫里福德牛试图谋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