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如果我的目光

可以化成一片云

飘忽于广袤的太空中

只愿寻你

那我会夜夜情殇

寻寻觅觅

寻你

直到你回到我怀里

闻你香馥的气息

手捧着娇嫩的黄玫瑰

迎风而立

是最初最美的记忆

夜凉如水，阳明山上正飘着蒙蒙细雨，庭院中的梅树在斜风细雨的摧折下，带有几分的娇弱。落梅如雪，似积了满地银霜；枝桠上绽放着洁白花朵，更显其孤傲的气质。

“梅苑”，是依庭院中的几株老梅而命名，是他亡妻生前的最爱。眼前几棵梅树都是他和妻子亲手栽种的，如今景物依旧，而人事已非，他的爱妻已长眠九泉之下，无法陪他观看如此美丽的景致。

老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停驻在膝上摊开的相本上，那是一帧帧三代同堂的全家福照，是他收藏在保险柜中的至宝，一有心事，他总会拿出来回忆，目光每每落在一俊朗的少年身上时更是柔和几分。

那是他的宝贝孙子哪！如今都快三十岁了，是该讨房媳妇延续顾家香火的时候了。

唉！他的宝贝孙子，有谁驾驭得了呢？

“爸，夜深了，怎么不休息呢？”顾启邦在书房处理完公事后回房时，经过父亲的房间发现房内灯仍亮着，以为是佣人粗心没为父亲关上灯，没料到轻手轻脚的推门一看，见到的是父亲若有所思的侧影。

冷冽的寒风带着刺骨的湿意吹来，顾启邦走近父亲身旁，准备将落地窗关上。

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曾中风过，又有高血压的毛病，开这么大缝儿的落地窗，恐会让他旧疾复发。顾启邦没忘记医师的叮咛。

“别关上，这风吹起来挺舒服的，而且我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些。”顾老太爷制止道。

顾启邦为难地看着他，“爸，医生说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要时时注意保暖，我不希望再见到您因吹了风而引起任何不适。”一年多前父亲中风的记忆犹存，他不愿再看到年老的父亲受病魔折腾。

“如果我执意要吹吹风，你是不是要将那个啰唆大夫的金科玉律全数搬出来？”看着儿子担忧的眼神及欲辩驳的样子，他抬起右手投降道：“好好，就听你的，把窗子关上吧！”反正他也吹了一晚的凉风，过瘾了。

顾启邦这才安心的点头，将窗子关上，掩上梅花清香及刺骨的冷风。

“爸，您有心事？”顾启邦靠近轮椅，先拉好毛毯让父亲的双腿保暖，再拉过一把椅子，与父亲并坐。他好久没和父亲谈心了。“又想起妈？”他知道庭院里的梅树会令父亲想起死去的母亲，尤其在这梅花盛开的季节。

“嗯。”顾老太爷的目光仍停留在相本上。

顾启邦挨近父亲身旁，一同注视着一张张珍贵的照片。如果他没记错，这些保存良好的照片起码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而其中那张放大的照片正是在庭院中拍摄，他还记得拍完照后，顾衍即飞往美国念书，父亲便靠这些相片一解对爱孙的惦念。

“衍那孩子已经二十八岁了吧！”顾老太爷语气平淡的问。

一提到自己优秀的儿子，顾启邦脸上多了笑容，“是啊！真快，是个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啰。”

顾老太爷转过头和儿子相视，继而同时轻笑出声，想来父子连心，他们心中所冀望的一样！

笑罢，顾老太爷抬头望向落地窗外孤傲的花朵，深吸了口飘散在屋内的淡香味。“欢欢那孩子呢？今年也高三了吧！”

每每在这个梅花绽放的季节，他便会想起妻子年轻时和他一同吃苦、一起打拼的岁月。她无怨无悔的陪伴，愈困苦愈坚强的个性令人折服；他本以为在妻子死去后，他会带着这份怀念和愧疚直到死去。没想到多年后，上天让他遇上一个和妻子一样善解人意的孩子，他疼爱她就像对自己的亲人一般，他们可以聊天聊地，无所不谈；也可以静静的品茗、下棋、赏梅。可那孩子终究不是他顾家的人，他无法私心地将她留在身旁。任时光匆匆逝去，他与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顾启邦并不讶异父亲会问起欢欢。他有三名儿女，除了长子顾衍最得父亲宠爱外，一对双胞胎女儿和父亲并不亲近，父亲唯独对顾家的佣人应晓绸的女儿应掬欢疼爱有加。父亲从十年前初见那女孩时对她就非常疼爱，尽管她是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女，尽管她是佣人女儿的卑微身分，但父亲就是打从心底喜欢那孩子，将她视同自己亲孙女一般怜爱，即使八年前应晓绸将她送到高雄亲戚家念当地学校，父亲仍十分关心她。

顾启邦并不知道顾老太爷对应掬欢的怜爱来自于对亡妻的移情作用。

“是啊，和小琦、小琤同年纪，过了暑假，如果顺利的话就是大学新鲜人了。”顾启邦回答。

小琦和小琤是顾家一对聪明伶俐的双胞胎，今年夏天联考肯定会双双考上好学校，至于佣人应嫂家那丫头……读的是普通高中，要考上大学恐怕难啰，不过这种事他不会多嘴的向父亲说，免得引起父亲不悦。

“也是个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想起那张永远都是带着笑容的小脸，顾老太爷唇角溢出些许温柔。

自从欢欢那孩子到南部念书之后，他就很少有机会和她一块儿促膝长谈。很难想像那孩子年纪小小就懂得体贴别人，这便是他喜欢她的原因。

“爸，您这话的意思是……”顾启邦纳闷不解地问，隐约察觉出父亲话中有话。

“看这些照片，难道你没发现出什么端倪来吗？”顾老太爷慢条斯理地问，并指着那张放大的全家福照和另一张顾衍潇洒的独照。“你再看仔细点，就会发现相似处和隐藏的玄机。”

闻言，顾启邦低下身来仔细比较两张照片的异同处。照片中十八岁的顾衍并没有太多笑容，紧抿着薄唇似乎在隐忍着心中的不耐。

本来嘛，顾衍从小就不喜欢拍照，这些被父亲视为珍宝的照片全是在他威胁逼迫下，顾衍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在镜头前，表情和肢体动作都嫌僵硬，倒是俊秀的脸庞和挺拔的体格弥补了姿势笨拙的缺憾，真不愧是他顾启邦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帅得一塌胡涂……等等，现在不是老王献瓜的时刻，他得仔细再瞧瞧……嗯，依他看来，两张照片没什么特别之处，同样的场景，同样是那张桀傲不驯的俊颜，父亲到底在卖弄什么玄机呢……等等，这两张照片怎么恰巧都有拍到“她”呢？而且她看起来就像是躲在角落里的一个伺机而动的偷窥者。平时人们看照片时不太会去注意的边边上，瘦瘦小小、不起眼的她就蹲在不引人注意的一角，任谁都不会去注意到。

他疑惑的抬起头，“爸，这……是欢欢那孩子吗？”他指着照片里娇小晦暗的身影。父亲要他看的就是“她”吗？

顾老太爷笑着点点头，“你再看看其他有顾衍在的照片。”他往后翻动，献宝似的指着许多张照片的不明显处，“喏，只要有顾衍出现的地方，那孩子一定在。”不论是宴请宾客的餐会，或是顾衍在顾家运动场打网球的英姿，只要有顾衍的地方，她的深情凝视便如影随形跟着。

知道欢欢对顾衍的情愫，是他多年来藏在心中的秘密，他没刻意去点破或是阻止这份情愫，一来怕吓着了那孩子，更怕那孩子心存芥蒂，对他有所尴尬或戒慎。于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时机成熟，更等待那孩子长到足以捍卫她的爱情的年纪。

等着等着，孩子们长大了，他也老了，身子骨也不若从前硬朗。满头白发、行动不便的他日复一日的藉由相片不断找寻回忆，但近来他却冀望那两个他最疼爱的孩子能如他所愿有美满的归宿，如果，能在他有生之年看到那样的美景，不知该有多好啊！

他好希望可以亲眼看到他的宝贝孙子得到幸福，而欢欢那孩子，他一直坚信她绝对有能力为顾衍带来幸福欢笑。他的眼光不会错的！

见父亲久久不说话的望着窗外的落梅，顾启邦轻问道：“爸的意思是要撮合顾衍和欢欢吗？”

最好不是这样，顾启邦在心中想道。这种勉强撮合姻缘、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一定会落在他身上，而他的儿子顾衍又是超级的固执和骄傲，一向不接受人家替他作安排，更何况是婚姻这等人生大事。而且，傲气十足的顾衍绝不会答应娶一个佣人的女儿，更别说欢欢是个私生女。

父亲的盼望恐怕要落空了，顾衍绝不会因亲情而妥协娶了那女孩。

“正是。”他的日子不多了。

“爸。”顾启邦轻喊一声，看着父亲岁月刻画的脸，“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的婚姻大事由他们自个儿去安排决定吧，我们不便干涉太多，如果我们硬要插手乱点鸳鸯谱，弄个不好，孩子可会怨我们的。”顾衍的个性他太了解，狂狷霸气的刚烈性子绝非一般女子所能驾驭，更别提那个看似懦弱无用的女孩了。

半晌，顾老太爷叹了口气。“启邦，我常在想，如果在我有生之年能四代同堂，儿孙围绕在四周，那不知该有多好。”他常在梦里见到顾衍和欢欢的孩子，有顾衍的俊朗气息，有欢欢的温柔气质，一群属于顾家的子孙，画面多么幸福。

“爸，一定会的。”顾启邦激动地扶住轮椅的把手，为父亲无奈的话恐慌不已。“爸身体这么健康，一定可以享受到四代同堂的乐趣，甚至是五代同堂。”他急忙说道。

“是吗？”

“是的。”

微雨晶莹而飘然的在透明窗子上滑落，薄雾穿过庭院与忧伤的孤挺枝桠纠缠，化成一阵阵无声的微风，更是一声声的叹息。顾老太爷只是痴迷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致，没再多说什么。

是自私吧！他想。总是希望能让身边所爱的人都得到幸福快乐，更甚，将散播快乐种子的天使一直留在身旁。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重重的叹口气，“启邦，答应我，如果我有什么万一，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欢欢，让她有个好归宿，这是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