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统勋与乾隆关系密切,他既是弘历当皇子时的老师,也是乾隆执政时的重臣。刘统勋治黄河、正朝纲、执掌军机,亲手塑造了乾隆朝政局最为清明的阶段。然而在他死后,官场风气便急转直下。刘统勋的一生,无论对乾隆本人,还是对乾隆朝朝堂而言,都贡献重大。
大概因为受影视剧的影响,刘统勋如今的知名度似乎既不如他的门生纪晓岚,也不如他的儿子刘墉,但实际上,站在历史的角度来评判,刘统勋在乾隆朝的影响力是远超纪晓岚和刘墉的。
一个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刘统勋本人不但是乾隆朝第一位汉人首席军机大臣,他还是乾隆朝唯一一位谥号为“文正”的大臣。
他究竟有何特殊之处,才会凭汉臣的身份在历来崇满抑汉的乾隆那里,获得了如此大的殊荣呢?
刘统勋的一生,刚正又清廉。
刘统勋生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父亲刘棨是康熙朝的进士,以长沙知县起家,后来官至四川布政使,即四川行省的二把手。因此,刘统勋也算得上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官二代了。
只不过他这个官二代的童年生活过得比许多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还要苦。因为刘棨是一个非常正统且老派的儒家士大夫,他有着浓厚的政治理想,对子孙的教育极其严格。
前文提到过,纪晓岚算是天才,17岁中秀才,24岁中举人,31岁中进士。而刘棨当年考科举是什么情况呢?11岁补诸生,18岁中举人,28岁中进士。刘棨取得成功的原因,没有别的,就是两个字:刻苦。所以,当刘棨把自己的人生经验运用到刘统勋身上时,我们看到的就是刘统勋异常艰苦的童年了。
在清代,一个小孩正常外出读书的年龄应该在8岁左右。刘统勋呢?史书记载:
(刘棨)严乎子孙,六岁就外傅诵经书,不中程度辄予夏楚,出入跬步无敢嬉戏。
刘统勋6岁的时候就被他的老父亲轰到外面读书去了。不让在家里读,怕孩子太安逸。而以6岁小孩的大脑发育程度,直接就跟8岁以上的孩童去比、去竞争,这是非常吃力的。“不中程度辄予夏楚”,“夏楚”指的是用教鞭,意思是刘统勋只要有一点背不出来,刘棨抄起鞭子就打。到最后,刘统勋“出入跬步无敢嬉戏”,连走路都一板一眼,根本就不敢玩。
等刘统勋长大一些之后,刘棨当上了山西平阳知府。刘统勋成市长的儿子了,可他的日子过得是真难受——
既长,被服食饮,比于寒素,读书汲古外不得有他嗜好,亦不得妄有所交接。
意思是,刘统勋在少年时期,不但吃喝穿戴都跟底层老百姓一样,而且在刘棨的要求下,刘统勋不能有任何读书以外的爱好,也不能自由地交朋友。因此,刘统勋大概率从小就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我们今人来看,刘棨这样的教育方式其实是不可取的,教得好,教出一个首席军机大臣;教不好,孩子的一生可就全砸了。而面对如此难受的生活,刘统勋会怨恨他的父亲吗?不会。因为刘棨在某种程度上过得比刘统勋还要苦。
刘棨从知县起步,在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情况下,硬凭着勤政和业绩,一直干到了从二品的布政使。而且他从来没想过怎么媚上,想的只有如何让百姓把日子过好。我们听着是不是觉得很虚伪?可事实是,当时刘棨不但带着老百姓修路养蚕、脱贫致富,在赶上天灾,百姓没收成的时候,刘棨甚至把自己家的地卖了,去替老百姓交税。以至于后来刘棨的老母亲去世时,刘棨和刘统勋居然都没有路费回家奔丧。史书记载:
宁羌民贫,多逋税,(刘棨)遂听民便,蜜栗笋蕨,悉充税,而自卖家中田代之输。……丁母忧。负债不能归。
在古代,父亲的为人对儿子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而且以刘棨这样的为官风格,相信刘统勋从小挨打受教育时,刘棨所说的,也一定不是什么“你得好好读书,长大后要当官发财”之类的。他对刘统勋的教育理念大概就是:你今天好好读书,未来才有机会为官一任、主政一方,才能改变这个世界,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多年以后,刘统勋已功成名就,在某次主考会试时,一位朱姓考官和刘统勋闲聊,朱姓考官认为个人考取功名即可,对吏事不必太劳心劳力。刘统勋则 道:
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即试成进士,何足贵!
只是考取公务员而已,有什么可开心的?作为进士,未来当官之时,能对得起你那份职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吗?益当世,这才是身为知识分子该有的追求。
在刘统勋的童年时代,父亲不仅给他带来了严苛的教育,同时也给他注入了非常传统的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价值观。最后,刘棨在刘统勋年仅20岁时,就累死在四川布政使的任上了。有这样一位父亲,刘统勋在未来又会走上怎样一条科考、为官之路呢?
被“鸡娃”了一整个童年的刘统勋,当他踏上科举道路时,成绩是非常可观的。19岁中举人,26岁中进士,比刘棨当年中进士时还年轻了两岁。
26岁的刘统勋步入官场时,是雍正二年(1724)。作为一名青年进士,他早年一直是被当作文学人才使用的。刘统勋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起步,用了11年的时间升了8级,到了37岁时,他做到了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 。尽管刘统勋在此期间始终从事的是文书类工作,没有在掌握实权的部门工作过,但就平均水平而言,他绝对算是升官升得非常快的。
刘统勋的升迁和一份赏识是分不开的,这份赏识来自张廷玉。张廷玉不但是刘统勋中进士那一年的会试主考官,同时还在翰林院给刘统勋当了11年的院长。刘统勋既是张廷玉的门生,又是张廷玉的资深下属。
不过与张廷玉相比,刘统勋在雍正朝最幸运的一点则在于,雍正十二年(1734),刘统勋36岁的那一年,他成了彼时尚是皇子的弘历的老师。乾隆后来回忆说:
皇考重英贤,率命书房走。……胡(煦)、顾(成天)、刘(统勋)、梁(诗正)、任(启运)、邵(基)、戴(瀚)来先后。其时学亦成,云师而实友。
“刘”,就是刘统勋。
因为弘历在皇子时期被父亲雍正严格限制了与大臣间的交往,所以等他登基后,新皇最熟悉的官员,其实就是当初教过他的那批老师。而刘统勋也就从乾隆朝开始,迎来了自己的腾飞时刻。乾隆元年(1736),38岁的刘统勋连升两级,成了正二品的刑部右侍郎,主官司法。
刘统勋此时身为张廷玉的门生兼乾隆的老师,如果他只是想升官发财的话,其实他只要四处装好人,把乾隆交代的事都办好,那他这一辈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肯定是顺风顺水的。
不过,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刘统勋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官员的好坏标准,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世界有没有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更美好。
刘统勋的一生都在践行着他自己的这句话。
乾隆元年,在刘统勋被封为刑部右侍郎之后不久,他就被安排去浙江巡视海塘工程了。乾隆的目的很简单,中国是农业大国,水利工程可说是天字第一号的民生工程,“章总”想多培养几个信得过的治水能臣,便让刘统勋去学习。
而刘统勋,在此前从未接触过治水工作的情况下,从头学起,到最后,他可说是乾隆朝前期的治水第一人。乾隆后来评价道:
直隶河工事务,……刘统勋一人,足资办理。
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刘统勋在学习水利之余,也在观察着官场的种种弊端。很多事,不能因为跟自己没关系,就允许其存在。
刘统勋发现,许多地方督抚、封疆大吏,一换工作地点,就会跟中央申请说要带几个人一起去新地方。理由也几乎清一色说“这个人很好,微臣用着顺手”。刘统勋直接一份奏折同时上给了乾隆和吏部:这算什么?这不就是自己当了大领导之后,找几个心腹亲信,然后越级提拔,给自己当耳目、爪牙吗?大家要是都这么干,日后官员的升迁,到底是该相信制度呢,还是该相信某个人的私人关系呢?
臣伏见新任督抚提镇,往往奏请随带人员,以备委用。……惟是先寄耳目于数人,即付腹心以要缺。补用不循资格,舆论指为私交,更相仿效。
对此,刘统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概停其随带。
以后无论谁升官换工作,都不许带着之前的下属。如果真觉得哪个下属特别好,就报给吏部,让皇上亲自裁决,再给其下属做进一步的安排。总之,人事变动的处置权限在中央。
于属员内果有才能出众之人,则据实保奏,仰候皇上谕部引见,量才任使。
刘统勋这道奏折,对一个刚来六部任职的新官员而言,从他个人的角度来看,基本上没有任何好处,还很得罪人;但从官僚体制运行的角度来看,这是促进吏治革新的一大步。
刘统勋的这道折子,真就为公不为私。与此同时,我们还能发现,刘统勋上奏猛归猛,但是他不莽撞。他提出的建议,不仅都合乎大清律例,还强化了乾隆和吏部在人事处置权限上的中心地位。刘统勋这个人,他做什么事,始终都要占着一个“理”字。所以,即便他的刚正伤害到了一些人的利益,那些人还真不好说他什么。
之后,刘统勋又是很快地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参某个人,跟这个是谁完全没有关系,他是对事不对人的。举一个典型的例子,乾隆六年(1741),43岁的刘统勋刚被升为从一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他就连上两道折子,把当时军机处最红的一满、一汉两位军机大臣都给参了。
这俩人,一个是自己的老师兼前领导张廷玉,另一个则是乾隆当时着重培养的满洲新贵讷亲。
刘统勋在奏折中先是说,来自张廷玉家族的官员太多了:
外间舆论动云“桐城张、姚两姓占却半部搢绅”,此即盈满之候,为倾覆之机所伏。
家族太兴盛,就容易出问题、翻车,张廷玉家族目前就处在危险的边缘。因此,刘统勋建议,为了保全老臣,请把张氏家族所有官员的升迁,一律暂停三年。
而在参讷亲的奏折中,刘统勋说讷亲虽然工作努力,也没有贪污、擅权的记录,但讷亲承担的事务太多,难免就有人趋炎附势:
属官既奔走恐后,同僚亦争避其锋。部中议复事件,或辗转驳诘,或过目不留,出一言而势在必行,定一稿而限逾积日。
讷亲做事太过尖锐,锋芒毕露,不利于班子团结。刘统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建议乾隆减少讷亲的部分职衔,并管束讷亲的行事方式。
两道奏折上递之后,朝堂立刻就炸开了锅——刘统勋这也太猛了,一个父亲早丧、并无根基的汉臣,怎么什么人都敢招惹?张廷玉和讷亲当时在朝堂的地位,一个是汉臣第一,一个是满臣第二,二人都位极人臣。
而乾隆在收到奏折后,非常开心。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个君主,都希望当自己在重用某些大臣的时候,会有另外一拨人替自己盯着这些大臣,以确保权力的天平不会过于倾斜。于是,乾隆拿着刘统勋的这两份奏折,对众大臣说:
朕思二臣若果声势赫奕、擅作威福,则刘统勋必不敢如此陈奏。……此国家之祥瑞也。
刘统勋敢这么上奏,就证明张廷玉和讷亲没问题,不用管了。有二位贤臣,还有老师刘统勋这样刚直的人,是我们国家的福气。
这里我们有一个疑问,刘统勋为什么要参张廷玉和讷亲?是为了自己能升官吗?大概率不是的,因为刘统勋已经做到从一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了,在品级上,基本属于升无可升的状态。如果刘统勋真的想搞张廷玉和讷亲,他完全没有必要本人亲自跳出来上奏,因为从他上奏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为众矢之的了,即便张廷玉和讷亲有人从军机处腾出位置,空的位置也是不可能直接归他的。
因此,更大的可能是,刘统勋是真的为张廷玉和讷亲好,才上了这两道奏折。凭良心讲,不管是老张也好,讷亲也罢,二人其实都算得上是好官。刘统勋的这两道奏折,细细想来是在救他们。
当时很多本不理解的人,后来也逐渐意识到了刘统勋是一片好心。满洲那边,昭梿就说:
刘文正之劾果毅、勤宣,皆侃侃正论有足取者。
“果毅”是讷亲的封号,“勤宣”是张廷玉的封号,昭梿的意思是:刘统勋这次弹劾,是出于公正而非私心的。汉族文人陈康祺也说:
文正与文和故交,此奏可谓爱人以德。
鉴于刘统勋和张廷玉那么多年的师生关系,刘统勋上这个奏折,并不是在针对张廷玉,而是在保护张廷玉。
而张廷玉和讷亲二位,他们本人在面对刘统勋的奏折时,态度是什么样的呢?完全相反。
事出之后,张廷玉迅速主动约束了族人,自己也主动淡出了官场。于是,我们会发现,尽管老张晚年因为自己的糊涂和“章总”的一些小心眼,出了一些波澜,但其实老张家的子孙,在乾隆朝后来是没受到过任何打压的,甚至偶尔还会得到乾隆的特殊优待。待遇可是比鄂尔泰的子孙要好多了。
而讷亲对刘统勋的建议十分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讷亲最后还真就败在了做事太过锐利上。平定金川战场上,他和大将张广泗闹翻了,将相不和,最后落了个兵败被赐死的下场。
刘统勋为官刚正,敢于上奏,不仅如此,他的政治眼光和判断力也真是不俗。
这次参奏完,刘统勋在朝堂上的位置就越发特殊了。因为刘统勋之前参奏地方官员违规携带亲信时,就几乎把地方上所有的大吏给参了一遍,如今,他又把中央地位最高的两位官员给参了。
可大家偏偏还能感受到,刘统勋上这些折子,不是为了他自己,确实是为了朝廷,时时占了一个“理”字。于是,时人形容刘统勋在朝堂上的样子是:
公在朝,介然独立,皭然不滓,人多惮其严正。而延接士大夫,又未尝不蔼然其可亲也。
刘统勋往那儿一站,是一把刚正肃穆的利剑,但假如你真是个一心为公的人,刘统勋对你便会是和颜悦色的。就像刘统勋批评过讷亲办事风格太过锐利,可见刘统勋本人在为官时,虽然刚正,但并不是一个情商很低的人。而刘统勋除了盯着别人的问题之外,每当需要他自己独立承担使命时,刘统勋也是异常严谨,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刘统勋多次出面监修水利工程或遇天灾时治水,凡是刘统勋经手的大坝河堤,不但修得又快又好,而且在乾隆一朝,就没有出过事故。这其中,物资调配、人工管理、各级官员的协调,以及最重要的对贪污腐败的防范,刘统勋一定都做得极其严谨,才会有如此出色的成绩。
最终,刘统勋因为治水有功,于乾隆十四年(1749)迁工部尚书,并于乾隆十七年(1752)正式进了军机处,成了名副其实的军机大臣。
作为一个康熙朝出生的人,这一年的刘统勋,已经54岁了。
他这一辈子,就会一直如此兢兢业业、顺风顺水地走下去了吗?并非如此。刘统勋在此后遭遇过一次挫折。只不过这次挫折对刘统勋而言,倒像是因祸得福。
这次挫折要从乾隆十九年(1754)讲起。当时准噶尔汗国发生了内讧,乾隆就在傅恒的支持下发动了平准战争。想要用兵西北,陕甘总督这个负责管理军需粮草的职位就很关键了,派谁去协办事务呢?
乾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此前从未出过纰漏的时年56岁的刘统勋。
刘统勋到了战场后,在管理军需粮草方面,依然一点纰漏都没有,而且很有创见。史书记载:
统勋请自神木至巴里坤设站一百二十五,并裁度易马、运粮诸事,命如所议速行。
刘统勋申请在补给线上设置125个补给站,并制定了各种换马、运粮的规章制度。最后,在平准战争中,清军后勤粮草的补给始终都是无懈可击的。乾隆后来还专门写诗说过:
统勋督陕甘,储需任所胜。
然而接下来,出意外了。乾隆二十年(1755),平准战争本来获胜了,结果,准噶尔的一个小部落又叛变了,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当时刘统勋一个文臣在前线,让他押送粮草、保障后勤,这没问题。可如果让他对战场形势做出一个准确判断,那实在是太难了。偏偏刘统勋又不是明哲保身的性格。
于是,当刘统勋在新疆巴里坤接到了败逃回来的定西将军永常时,他就听了永常的建议,一起上书乾隆,建议放弃巴里坤,退守哈密。然而刘统勋不知道的是,乾隆其实收到了两份军报。一份是伊犁守将班第战死于前线的军报;另一份就是来自刘统勋和永常的这份准备连巴里坤都不要了的军报。
乾隆当即下旨痛斥刘统勋:
附和永常,置班第于不问。
乾隆可能是因为打了败仗,心情不好,便翻脸无情。他不但把刘统勋给抓了,还把刘统勋的儿子(包括刘墉)也抓了,乾隆甚至把刘统勋的家给抄了。然而就是这次抄家的结果,彻底震惊了乾隆。史书记载:
革职籍,其家甚贫。
刘家太清廉了,穷得不像样子,连正经的好朝珠都没有一串。因为这次抄家是乾隆临时起意,因此根本不存在转移财产的可能性。乾隆可能也很感慨:朕的这位老师,平日在朝堂上那么横,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最终,乾隆把刘统勋扔进大牢里待了一小段时间,又给放出来了。乾隆后来也的确觉得,这事似乎跟刘统勋没什么关系。乾隆道:
统勋所司者粮饷马驼,军行进止,将军责也。……永常尚不知死绥,何怪于统勋?
刘统勋只负责后勤粮草管理,军队行动应该由将军负责。永常这当将军的都不知道要坚守阵地、战死沙场,又怎么能怪刘统勋呢?
在好话坏话都让乾隆说完了之后,刘统勋被释放。并且罕见地,乾隆把本来没收的家产也都还给刘统勋了,可能也是因为根本就没抄出来多少。接着,乾隆很快就给刘统勋恢复官职,让他做刑部尚书。这一年,刘统勋58岁。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遭遇了刘统勋的这种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得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吧?可刘统勋依然我行我素地去弹劾、处理各路违法官员,遇到天灾就认真兴修水利,甚至开始自学军务了,并且刘统勋之后还兼管了兵部,立了军功。史料记载:
(刘统勋)兼管兵部事务加二级,纪录一次军功加二级。
这就是真正的勇士。在哪里犯错,就一定要在哪里纠正过来,主打一个没有软肋。刘统勋哪怕已经奔六十了,在他被乾隆扔进监狱的那段日子,他大概仍然会回想起小时候,父亲刘棨拿着教鞭打他,问他为什么会背不出来课文的场景。
此后刘统勋在乾隆朝的地位,也就越来越特殊了。简单来说,乾隆朝当时,但凡是什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扯人情太多的、关系到满洲贵族的、牵扯到封疆大吏的案子,只要是办起来有较大难度的,乾隆基本上都会派刘统勋去解决。
一是他公平,二是他敏锐,三是他在朝堂上的形象无比伟岸,凡是他判的结果,官员基本都认可。因为大家都觉得,刘统勋无论是从能力上,还是从人情关系上来说,他都是不会冤枉人的。用乾隆的话来说就是:
统勋练达端方,秉公持正,朝臣罕有其比。故凡谳大狱、督大工,悉命往莅事无勿治者。
《清高宗实录》中记载的大案要案,刘统勋一个人就办了至少12件。
与之相对应地,刘统勋的官位也一路高升,处理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六部中,刘统勋当过其中四部的最高长官。最终,乾隆三十六年(1771),前首席军机大臣一等忠勇公傅恒和中间过渡的尹继善两个人在一年之内相继离世后,73岁的刘统勋正式成了乾隆朝第一位长期担任首席军机大臣的汉族官员。
这个时候的“章总”也是位60多岁的老人了,他身边很多年少时亲近的人都不在了,尤其是小舅子傅恒和皇弟弘昼,二人还是在同一天过世的。所以,乾隆在晚年愈发孤独,而他对刘统勋这位自己年轻时的老师也就显得越发依赖了。
乾隆三十六年,四川西部的金川土司再次叛乱,乾隆一开始就跟刘统勋商量过怎么办。乾隆主张打,刘统勋主张安抚。结果乾隆不听,非要打。最后,尽管战争起初很顺利,但很快就遭遇了那场著名的木果木之败。乾隆是在热河收到的军报,而刘统勋那会儿正在京中给皇子们上课。乾隆立即发急诏把刘统勋叫来了。乾隆对老师说:朕很后悔当初没听您的,现在前边输了,接下该怎么办呢?
上曰:“昨军报至,木果木军覆,温福死绥。朕烦懑无计,用兵乎,抑撤兵乎?”
别看刘统勋此时已经70多岁了,但他的神智却非常清醒。他认为开弓没有回头箭,中央打地方,没打的时候可以不打,可一旦开打并且输了头阵,就一定要打到底,不然中央以后就彻底没有权威了。刘统勋道:
日前兵可撤,今则断不可撤。……臣料阿桂必能了此事。
并建议说让阿桂上,方可取胜。乾隆也说:
朕正欲专任阿桂,特召卿决之。卿意与合,事必济矣。
咱们二人要是想的一样,这就准能成。
如此来看,乾隆晚年对刘统勋的信任与依靠,明显相当不一般,阵前换帅这么大的事,他把刘统勋叫来商量一番,两个人就这么定了。
只可惜刘统勋年事已高,没能多陪乾隆几年。两年后,乾隆三十八年(1773)的一天,在上朝的路上,刘统勋在轿中昏迷,救治未果而逝世,终年75岁。他和父亲刘棨一样,都死在了任上。
而时年63岁的乾隆,一听说刘统勋出事了,立刻就派福康安他二哥福隆安去送药。可等福隆安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之后,在刘统勋的丧礼上,60多岁的乾隆也亲自去了现场,当时光看着简陋的灵堂,乾隆就有些受不了了。史书记载:
上临其丧,见其俭素,为之恸。
等乾隆从刘家出来,都快回到宫里了,老皇帝可能是越想越难受,忽然特别失态地当着大臣们的面哭起来了。史书记载:
(乾隆)回跸至乾清门,流涕谓诸臣曰:“朕失一股肱!”既而曰:“如统勋乃不愧真宰相。”
要知道,乾隆早年最烦的就是官员把军机大臣和大学士叫宰相,他曾经特地说过:
内阁自明初改置大学士以来,即不复称宰相。
可如今,乾隆却主动在刘统勋死后叫了他一声“宰相”,放眼整个乾隆朝,刘统勋是唯一的一个。
最终,乾隆钦定谥号“文正”,让刘统勋入贤良祠。而就在刘统勋死后,乾隆朝的吏治急转直下。
刘统勋这一辈子,小的时候受苦,长大了也是个四处修水利、办案的劳碌命,为人不贪不腐,没交下多少朋友,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但刘统勋大概一直到最后,心中都是有那杆秤的——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这个世界,真的因为有过我而变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