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眼看就要付诸行动了,他却又犹豫起来。从外面街道传来的中气十足的玄米面包叫卖声、汽车的警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那照在拉门上的耀眼的白日阳光,这一切与他那阴暗的计划相比,是多么健康而充满生机啊。在这个明快敞亮的世界里,那个异样的想法真的能实现吗?
“但是,不能退缩啊。昨晚想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计划呀。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不实施这个计划,你就只有上绞刑架了。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行动,行动啊。”
他振奋地起身了。慢悠悠地洗漱完吃完饭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往常看报纸那样浏览了一遍,然后就跟平常出去散步一样,甚至还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出了住处。
在那之后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些等后面自然读者就会明白,所以这里省去说明,就从他去拜访奥村二郎那里接着往下讲比较合适。
话说,在奥村二郎家那个发生了命案的同一间屋子里,庄太郎和死者的弟弟二郎面对面坐着。
“话说,警察那边找到凶手的线索了吗?”
一番带着惋惜的寒暄过后,庄太郎就这样开口问道。
“谁知道呢。”还是中学生的二郎带着明显的敌意,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脸回答道,“我觉得大概没什么头绪吧。毕竟一点证据都没有呀。就算有可疑的人,也拿人家没办法呀。”
“好像已经确定是他杀没什么疑问了呢。”
“警察是这么说的。”
“虽说没留下证据,不过这屋子已经彻底检查过了吗?”
“那当然了。”
“我在别人的书里看到过,证据这种东西,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一点都不留下的。只是能不能被人眼发现的问题罢了。比如说有个男人进了这个屋子,什么东西都没挪动就出去了。即便那样,起码榻榻米上的灰尘也应该会有某种变化呀。所以,那本书的作者说,通过细致的科学检验,不管多么巧妙的犯罪都能被发现呢。”
“……”
“而且,还有这样的情况。人在寻找东西的时候,往往会被那些不太容易看到的地方吸引注意力,比如屋子的各个角落、东西的阴影处之类的,却会忽略就放在眼前的大件物品。这是很有意思的心理呢。所以,有时候最巧妙的藏东西的地方,就是把东西放在最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暴露着。”
“所以你想说什么呀。在我们看来,现在可不是讲这种轻松道理的时候啊。”
“所以啊,打个比方呀。”庄太郎一脸深思的样子继续说道,“就说这个火盆吧。它在屋子正中间,是最显眼的地方。有人检查过这个火盆吗?特别是留意过火盆里的灰的人有吗?”
“好像没人检查过那样的东西呢。”
“是吧。火盆里的灰这种东西,谁都很容易就忽略掉呀。话说回来,你刚才说哥哥被杀的时候,这火盆这儿有灰撒了一地,当然那是因为放在这儿的铁壶倒了,灰烟冒起来了的缘故吧。问题是到底是什么弄倒了那个铁壶呀。其实呢,我刚才在你来之前,发现了个奇怪的东西。来,你看看这个。”
庄太郎说着,拿起火钳,在灰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夹出了一个脏兮兮的球。
“就是这个。这个球怎么会藏在灰里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二郎看到这个,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接着,他的面上浮现出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是挺奇怪的。球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呢?”
“很奇怪吧。我刚才试着做了一番推理呢。哥哥死的时候,这儿的拉门是完全关着的吗?”
“不是,正好这桌子前面这块有一扇是开着的呢。”
“那么,可不可以这么说呀,杀害哥哥的凶手——假设存在这样一个凶手的话——可以认为是凶手的手碰到了,导致铁壶里的水洒了出来,不过,也可以认为是从那扇拉门外面有什么东西飞进来,撞到了这个铁壶呀。而且后一种情况看起来是不是更自然些呢?”
“那么,你是说这个球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咯?”
“对呀。既然球落在了灰里,这么想不是很合理吗?话说回来,你经常在屋后的空地上玩投球吧。那天是怎样的情况呢?就是哥哥死的那天。”
“当时是在玩呢。”二郎愈发感到不安,回答道,“不过,球不可能飞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呀。当然了,确实有一次球越过了围墙,不过撞到杉树上就掉下去了。我还特意把球捡起来了,肯定没弄错,球一个都没少呀。”
“这样啊。有球越过围墙的情况呀。当然是用球棒打出去的吧。不过,你当时以为球掉下去了,说不定其实是擦过杉树,飞到这儿来了呢。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没那回事呀。我明明就是在那棵最大的杉树树根那儿捡到球的呀。除此之外,球就没越过围墙了呀。”
“那么,那个球上有做什么记号之类的吗?”
“没有呀,不过球越过围墙后,我找的时候发现它落在院子里了,肯定不会错的呀。”
“不过也可以这么想呀。你捡到的球,实际上可能不是当时打出去的那个,而是之前就掉在那儿的球呢。”
“话是这么说,可这也太奇怪了呀。”
“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解释了呀,毕竟这个球在火盆里呢。而且,刚好那时铁壶也打翻了呀。你有时候不也会把球打到这个院子里来吗?而且,说不定当时去找的时候,因为花丛长得很茂密什么的,没找到就不了了之了呢,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
“而且,这是最关键的一点,那个球越过围墙的时间,会不会刚好和哥哥遇害的时间一致呢?”
那一瞬间,二郎像是突然受到惊吓一般,脸色都变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答道:
“仔细想想,好像是偶然对上了。真奇怪,真奇怪啊。”
说着,他一下子就显得坐立不安起来。
“这不是偶然。不会有那么多偶然都凑到一块儿的情况呀。”庄太郎得意地说道,“首先是那灰烟,还有灰里的球。再就是你们打球越过围墙的时间。这些全都和你哥哥遇害的时间前后吻合呀。要是偶然的话,也太凑巧了呀。”
二郎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地方,陷入了沉思。脸色变得煞白,鼻尖上冒出了像粟粒一样的汗珠。庄太郎暗自为计划奏效而欣喜。他可是知道那个引发问题的球的击球者,不是别人,正是二郎本人。
“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吧。当时那个球越过杉树,从这扇拉门的缝隙间,飞到了你哥哥面前呀。而且,正好那时,你也知道的,喜欢摆弄手枪的哥哥,正把上了膛的枪拿在脸前把玩呢。偶然间手指扣到了扳机呀。球打到你哥哥手的瞬间,手枪就发射了。然后哥哥就用自己的手打到了自己的额头呀。我在外国杂志上读到过类似的事件呢。接着,从那儿弹开的球借着余力碰倒了铁壶,掉进了灰里。因为有冲击力,球当然就钻进灰里去了呀。这些都只是假设罢了。不过,这难道不是很有可能的假设吗?就像我之前说的,作为偶然来说太过巧合的种种一致情况,不都在印证这个解释吗?像警察说的那样,如果之后能找到凶手那另当别论,要是一直都找不到的话,那就只能把我的这个推断当作事实了呀。对吧,你不这么认为吗?”
二郎根本不想回答。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处。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不堪的神色。
“话说回来,二郎君。”庄太郎觉得时机到了,抛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当时,打出越过围墙那个球的人,到底是谁呀?是你的朋友吗?仔细想想,那个人可是做了件后果很严重的事呢。”
二郎还是没有回答。只见他瞪大的眼角,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
“不过你呀,没必要这么担心啦。”庄太郎觉得已经足够了,“就算我的想法是对的,那也只是过失罢了。万一打出那个球的人就是你自己,那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呀。绝对不是那个人故意杀了你哥哥呀。哎呀,我说了些无聊的话呢。你呀,可别往心里去呀。那我这就下去向姐姐表示哀悼了,你就别再想这件事了啊。”
然后,他就意气风发地顺着曾经狼狈摔下去过的楼梯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