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介绍了以人为对象,寻、碰“拜大”的两种事象。前者重在有意的“寻”,后者重在侥幸的“碰”,两者各有千秋,已足以说明此俗的复杂性。但你若是位有心人,还会惊异地发现另一种“拜大”:认自然界岩石做“拜大”的“石拜大”。
孩子降生后,如果长期软僵、啼哭不止或疾病缠身,大人便着了急:有的像第一部分所说的寻“拜大”来求全;有的认为孩子和大人相冲不合,请阴阳先生写“夜哭帖”让路人反复念着祛邪讨吉;有的认为孩子前世欠了别人孽债,烧纸钱与房檐滴水窝来阴还;有的干脆让孩子认岩石做“拜大”……
不是所有的岩石都能充当“拜大”,有资格的“石拜大”是先人一代一代认可的,也必须是整座石山连在一起,数百年来无人撼动过的,大都是白虎石。这样的岩石村里人只认定一二处,像神灵一样的经常敬着,从来没有人亵渎。据西和、礼县、天水的一些老人讲,有些岩石收的“拜儿子”到底有多少,谁也数不清;甚至整村人中,多数是岩石的“拜儿子”。认岩石做“拜大”,岩石是吉祥物;但婚嫁迎娶中,此岩石对新娘来说,视为不吉,必须回避,实在回避不了,迎亲人便将“白虎远避”“避之大吉”之类的红字条贴在上面,便可镇压、逢凶化吉。对于后俗,另外专文探讨,不在此俗论题之中。
送拜儿子时,如果孩子太小不好带,全由大人前往,炷香、点蜡、烧表纸,还要往岩石上贴上对联。大人奠茶奠酒,行跪拜礼,虔诚至极。同时,要详细禀明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时和来由,让其收下这个“拜儿子”。待孩子稍一长大,亲自再来认“拜大”。倘若当时孩子好带,便让孩子当时行大礼认“拜大”。
人们为什么认岩石做“拜大”呢?追究起来,这是有一定的特殊原因的。
古人很早就有大石崇拜观念,常璩《华阳国志》中对此就作了真实的记载。万物有灵,曾是上古先民们的一个重要观念。与先民们生存环境密切相关的树木、石头、大山、土地、日月,以及许多动植物和自然现象,都成了自然崇拜的对象。这是人类在顺应自然改造世界创建物质生活的历程中,幻想和祈求获得自然恩赐的一种原始宗教形式。譬如白马人故园仇池一带流行至今的白石崇拜,便属于这种原始信仰的延续。
从文献记载看,传说大禹生于石纽,《淮南子·修务训》和《艺文类聚》卷六引《随巢子》就有“禹产于石”的记载;大禹的儿子启传说也是从石头中出生的,《墨子·墨子后语》与《蜀典》等古籍中就有“石破北方而生启”记述。可见,石崇拜源远流长。
西汉水上游是乞巧民俗文化的发源地。《博物志》与《蜀中广记》里记述了一则传说,其大意是天上也有一条河,与地上的大海相通,于是有人乘槎而去,漂入了天河,在一处看见女子织锦,丈夫牵牛,带了一块织女相赠的石头归来,向通晓天文的奇人严君平请教,才知道看见的是牛郎织女,带回来的是织女的支机石。这也可称得上是大石崇拜,可谓奇妙之极。
再如,远古神话时代,生于仇池,长于成纪的伏羲妹妹女娲,曾炼制五色石块,用以修补坍塌了的苍天,从而使天现五彩。礼县名胜赤土山,据传说就是那次炼石补天时的遗物。女娲造福人类,功不可没,但石头的神力奇效,不得不让后世的人类大吃一惊。
还有一则传说,讲得更是神乎其神:古时候,西部氐羌人跟戈鸡人战争不断。氐羌人悍勇是出了名的,可怎么也打不败戈鸡人。双方跟斗怒了的公鸡似的,持续了好些年月,谁也不甘心让步服输。后来,有一位神人梦中指点氐羌人,让其拿白石作武器,可以克敌制胜。氐羌人照做不误,果然就打败了戈鸡人。从此,氐羌人感恩戴德,供奉此位神人。但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记住神人在梦中的模样,于是就用白石一直代替。
女娲补天,大禹产于石,织女支机石,神人助氐羌,石头的作用是很大的,威力是无比的。不难看出,这种对自然界实体的崇拜,说明了人类对自然界有着强烈的依赖感。正是这种依赖感导致了人们心灵的崇拜,也导致了人们感激、献祭等方面的虔诚行为。“石拜大”无疑是一种神话和原始宗教相统一的“石崇拜”的产物。
人们对岩石的崇拜,源于远古神话,亦源于原始宗教。那时人神杂糅,对自然的崇拜相当普遍,但有文字记载的,最迟在唐代就有了。据《急就篇》记载,上古时代有许多石氏名人,后世也都是名门望族,人们仰慕。其实,上古的石氏姓族,是从石器时代的石工巧匠转化而来。《宋史·米芾传》载:“无为州治有巨石,状奇丑,芾见大喜曰:‘此足以当吾拜。’具衣冠拜之,呼之为兄。”米芾是北宋书画家,此举后来人称作“米芾拜石”。传到后来的“石敢当”(俗称镇宅石)现象,是指“石”本身的压禳不祥的镇物威力而言的。就拿泰山而言,古代封泰山的就有七十二家。可见泰山之石,不同凡石。
西汉水流域有着深厚的氐羌文化和秦文化积淀,加上山多石头多,其传说和记载方面更不用说。人们崇石拜石,甚至认石头做拜大或拜娘,也就不足为奇。
话扯远一点,伟人毛泽东出生不久,外婆同文七妹就把毛泽东抱到“石观音庙”前烧香叩拜,拜石头为干娘。因毛泽东排行第三,所以小时候大家便称他为“石三伢子”。这可以说是人人皆知的例证。
综上所述,用费尔巴哈在《宗教的本质》中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对于自然的依赖感,再加上把自然看成一个任意作为的、有人格的实体的想法……”(《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第460页)。“石拜大”除了源自古老的石崇拜和信仰因素外,也有传承中神话与宗教难解难分、相互表里杂糅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