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用打的方式悄悄离开乌审旗嘎鲁图镇的。

在离开嘎鲁图镇之前，在把几天来的兴奋与激动、几天来的辛苦与思索和顿时生成的责怪与埋怨一并放下，跨步上车离去之前，我做了一件必须做的事情。那就是，我收拾好行囊，结完多住一天的住宿费之后径直走到了离酒店不远的那个中心广场。尽管已到下午四点，但太阳还是那样的炙热，大街上仍然有很多彩色的伞在缓慢地移动着。伞的下面是穿着高跟鞋的美丽线条，像是一个个舞动的乐谱弹奏在周日的大街，装点着这里多彩的生活。广场的地面很湿润，显然是洒过水了。广场上也支着许多颜色不同的大伞，是不是也叫遮阳伞我不太清楚，伞的下面则是一个个敦实的柱子，上面是饭桌大小的或方或圆的大理石平面。有的平面上画着中国象棋的棋盘，有的平面上画着蒙古象棋的棋盘，有的平面上则画着我所不知道的一些线条。人们十个八个地聚集在一个桌台上，说着笑着下着象棋。这些人大多是中年以上的人，其中多数是退休了的人，他们在烈阳下的大伞下享受着轻松和快乐。从他们旁边走过时，我清楚地看到了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轻闲和自在。看上去，这种表情显得特别地舒服，然而这是只有退出紧张和压力之后才可以拥有的福分啊。

可我没有时间在他们旁边多逗留一会儿，便拉着自己不大不小的拉杆箱向广场上的萨冈彻辰塑像走去。这时，我看见正有几个人围在那里，有的在塑像上系哈达，有的在鞠躬行礼，也有的好像在抄基石上的介绍文字。我猛然一下站在了那里，心想：可别是拉格森布林先生和他的几个朋友。如果这时碰见他们，那该是多么的尴尬和狼狈呀。我愣在那里，瞪大眼睛去看那些只顾忙乎着的人，最终确认这帮人里没有拉格森布林先生和他的那几个朋友。于是，我放心地拉着拉杆箱继续向塑像走去，等我走近时那些人已与塑像合完影走了。我走到塑像前，放下手里的拉杆箱，毕恭毕敬地给萨冈彻辰老先生行了个鞠躬礼，然后默默地看着老先生的塑像，心里说道：“老先生，请您理解我，我就这样走了。我没有办法向您的后人拉格森布林先生打个招呼，也没有办法把您的那本书还给他们。他们是您忠孝可嘉的子孙，他们要让我好好地写一下您，为此他们辛苦奔波，倾尽所能，并热情招待我。可我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其中的原因无法向他们解释，我怕伤了他们的心，也怕伤了您在他们心目中的尊贵形象。所以，我只能像小偷一样悄悄地溜走。他们会怪我，骂我，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这都是我自找的！

我不埋怨您，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我们相差三百五十多年，作为后世之人我只有敬重的份儿。问题是，您的后人们，您那从未理睬过的清朝那些草率的官吏，还有一些懵懂不清、附和随行的人们，把您抬高到了神的高度，抬高到了与成吉思汗比肩的程度。这个事情和您是没关系的，我不能怪您。但是，他们做的这一切不知不觉地引诱着我的好奇，使我陷进了今天的尴尬狼狈之中，让我左右不是，难堪至极。

虽然，我不同意您对祖先的那样记述，但我同样不能责怪您，更不想冒犯您。那时可能有很多的原因，使您不得不去那样写，或许您有更多其他考虑。如果是这样，我尽管不能写关于您的详尽文字，但我会找机会去了解，找出其原因，消除对您的误解……”

说毕，我轻松了很多，像走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埋伏，拉着箱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到路边叫停一辆出租车，走了。

开车的是一位蒙古族小伙子，车上播放着新编的蒙古民歌，他听到我去呼和浩特市有点为难，我再用蒙古语劝他一下后，他就点点头，加快了车速。

不知是出租车司机们的技术高，还是胆子大，车开得都比较猛。我所租乘的这辆车的蒙古族师傅也不例外，不仅开得猛，也显得很老练。由于车速较快，我们很快走出以沙漠地貌为主的乌审旗旗境，经伊金霍洛旗进入了准格尔旗丘陵沟壑地带。一年前，因3D电影《长城·1571》的开机仪式在这里举行，作为撰稿人我应中央电视台、新影集团邀请来过这里一次。那时，我就发现这里的地貌与我们心目中鄂尔多斯沙地的概念大相径庭。这里除了有一些零星的小流沙之外，其他都是高低不一的丘陵和丘陵下面深浅不同的沟壑。那时我曾意识到，自己对鄂尔多斯的理解是片面的，鄂尔多斯不是只有沙漠，也有波澜起伏的丘陵和大地皱纹般的沟壑。如今重又走进这里，不仅感受到与沙漠不一样的一种气场，更是看到了与沙漠不同的另一种壮观。在八月的斜阳下，这里的丘陵沟壑显得较为柔和，由灌木、乔木和杂草组成的植被严严实实地覆盖在上面，使这里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绿色大拼图。为了消除仍还隐隐作痛的坏心情，消除反复涌上心头的尴尬记忆，我有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路边绿葱葱的树木上，强迫自己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随风摇曳的树枝和树叶，迫使自己产生一些愉快的想象。开始时，我的想象在目光停留的那片绿色上发呆一会儿，然后开始像蹒跚学步的小孩儿动起手脚，接着就杂乱地拼接起动态或静态的一些画面，最后则在那些树木的枝杈上嫁接起了各样品种的农作物，一时间那些满山满川的树木在我的眼里变成了绿波荡漾的玉米、高粱、谷子、燕麦、油麦、稻子等各种农作物的海洋。咯噔一下，我突从想象中转过神儿来，立刻觉得这一想法很有意义，便开始顺着它进行理性思考。如果我们真的能把种在田里的庄稼嫁接到树木之上，让满山满川的森林为我们生产粮食，那该是多么伟大的创举呀！如能那样，我们不仅能把一年生的农作物转变成多年生的植物，省去年复一年反复耕种的劳动；还可以充分利用树木扎根深，能够从大地深处吸取养分的强大能力，使我们的庄稼在能大获丰收的前提下又能免除化肥、农药的人为污染；也可以把森林的面积拓展到现有的农田，不仅能够极大地扩大我们农田的面积，同时又极大地扩大森林的覆盖，使我们的人类转身成为生活在空中农田下的幸福居民。如果，我们果真能够那样，那么现有的某一种农作物会因嫁接在不同种类的树木而衍生出多个不同的品种来，大大丰富人们的餐桌，为人类增添更多的口福。我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有趣，越想越感到这是一篇科幻小说的不错题材。尽管自己不会写科幻作品，但我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会写科幻作品的朋友，让他们好好去写一下。这不仅有必要，还可以使自己为人类奉献一个想法，一种可能，以不枉在这个世界上做过一次人的那份意义。

我想着，兴奋着，心情好多了，路赶得也有趣多了…… Ed3avM0wlJqLH29sJu+ooPrSA86FsOMhUKlYWJWJWNoOhgYX8FfPPtFbJVnCeNi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