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翻过书来正好是第一卷结束。第二卷就要开始了，萨冈彻辰老先生接下来将会给我们讲述哪个民族的最初王统呢？我故意没有往下翻书，想让自己猜一猜接下来的内容，以测试一下自己的判断力。我想，该著作虽然以物质世界的定成开篇，但写到人的时候就把时间划归了各时佛，进而以佛法的发展与延伸为线条，讲述了印度王统的繁衍，然后又跟随印度王统后裔败逃到吐蕃地区的足迹，讲述起了现在被我们叫作西藏的那个吐蕃地区的王统。按照这样一个线条，接下来被讲述的应该是佛法最早传入的那些地区的王统，比如尼泊尔呀、泰国呀、中国等与古印度临近的地区。认为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了，便蛮有把握地伸手翻开了书页。谁想，我的判断根本就没着边际，萨冈彻辰老先生好像与我玩起了捉迷藏，根本就没去讲那些地方的任何一个王统，而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讲述了吐蕃王统接下来的传奇性发展和与其他地区王统发生关系的演进历史。按我的理解，人类的史前经历因不可能有任何记录，我们对它进行传说化的想象是可以的，而对有了文字痕迹的历史，就应该以其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来进行客观的记述。可有趣的是萨冈彻辰老先生根本不理会这一套，而是仍然进行着传说化的讲述。第二卷由好几组内容相连的传说组成，其中一个是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的传说。对熟悉唐朝时期中原地区与西藏的关系和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联姻之历史的人来说，这则传说具有别样的风趣。

萨冈彻辰老先生说：“国王心想：‘如今普济这雪域众生，需要一部胜法。’当时，只见那尊自现本尊佛像的两眼之间射出两道光束，一道光束射中尼八剌国光铠王的女儿乞利孙公主，另一道光束射中汉地唐太宗的女儿文成公主……”

却说求聘文成公主，国王派出以必里些鲁·公思端、巧辩、通密·三布喇三大臣为首的三百名使臣，事先交给他们三种匣装的信。那时，为求聘文成公主，相继有印度法王、大食宝王、蒙古聚会之主汗、格萨尔军王等四方面的使臣来到汉地。父皇唐太宗喜好佛法，说要把女儿嫁给宝王；皇兄心仪勇士，说要把妹妹嫁给聚会之主汗；公主爱慕俊生，想要嫁给军王，无人提及吐蕃。不过太宗皇帝非常英明，心想：“听说这个吐蕃王不同凡人，暂且先听听吐蕃王的使臣怎么说，看他有什么深意。”他问吐蕃的使臣：“你们的王有佛之三尊吗？如果有，我就把女儿嫁给他；如果没有，就不嫁。”巧臣呈上第一封匣装的信，这封信与此前吐蕃王呈给尼八剌王的信一样，也是用金泥写在蓝纸上，皇帝打开一看，上面用汉字写着：“太宗皇帝，你有佛像，而我没有。将来有一天，我将派遣自己的化身一百零八个巧匠建造一百零八座佛寺，寺门朝向汉地，那岂不是我创造的奇迹吗？如果我那样做了你还不把女儿嫁给我，我就派众神兵击杀你，夺走你的女儿，毁坏你的国土！”太宗皇帝看后心想：“这话是真还是假？倘若是真，可就麻烦了。”他说：“你们的王有佛法之政吗？如果有，我就把女儿嫁给他，如果没有，就不嫁。”巧臣手持第二封信回答说：“我们要得到国王的指令，路途太远，请您先过目这封信。”说完呈上第二封信。太宗皇帝打开一看，格式也与前一封信一样，上面写着：“太宗皇帝，你有佛法之政，而我没有。将来有一天，我会变出与自己一样的一千个转轮王，施行十善法政，那岂不是我创造的奇迹吗？如果我那样做了你还不把女儿嫁给我，我就派出众神兵击杀你，夺走你的女儿，毁坏你的国土！”太宗皇帝心想：“唉，如今这话或许当真。”于是他又说：“你们的王有五欲乐吗？如果有，我就把女儿嫁给他，如果没有，就不嫁。”巧臣呈上第三封信，又禀奏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太宗皇帝打开一看，格式又是同前，上面写着：“太宗皇帝，你有五欲乐，而我没有。如果你有欲乐之心，肯把女儿嫁给我，我就从自己体内变出五百个化身，造出供眼睛观赏的千种美丽的色彩，供耳朵欣赏的千种和谐的音乐，供鼻子吸闻的各种完美的香气，供舌头品尝的千种各异的美味，供身体享受的千种柔软的服装，那岂不是我创造的奇迹吗？如果我那样做了你还不把女儿嫁给我，我就派出无数神兵杀掉你，夺走你的女儿，毁灭你的整个国家！”太宗皇帝心想：“这话看来的确当真。”他虽然心中恐惧，但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明天我要宴请五百位使臣，你们可以早来。”第二天，那些使臣都赶来了，唐朝太宗设宴款待。席间给每人面前放了一大瓶白酒，说：“你们哪一方的每个人能把各自的这瓶酒喝完，我就把女儿嫁给那一方。”却说其他方的使臣们没能喝完各自的那一瓶酒，纷纷醉倒，找不到自己的下榻之处，睡进了别人的房子里。巧臣早晨来赴宴时，把来路沿途用颜料做了记号，事先让每个人胸前藏了一个瓶子，靠着瓶子他们每个人都喝完了各自的一瓶酒，晚上回去时顺着来路沿途的记号回到了下榻之处。巧臣他们第二天来说：“我们把酒都喝完了，请把女儿嫁给我们吐蕃王！”太宗皇帝为了探试，又给了每人一只羊，说：“明天哪一方能吃光羊肉，鞣好羊皮，我就把女儿嫁给那一方。”其他方的使臣倒是吃光了每个人的一只羊，可是未能鞣好皮子。巧臣先杀了一只羊，津津有味地吃光了羊肉，又从头到尾一遍就鞣好了皮子。然后说：“我们成功了，请把女儿嫁给我们吐蕃之王！”太宗皇帝又令人牵来一百匹带驹的骒马，分开母马和马驹，交给每个使臣说：“明天你们哪一方能分辨出每对母马和马驹，我就把女儿嫁给那一方。”其他方的使臣们随便把一匹马驹和一匹母马强往一块儿拽，可怎么也拢不住。巧臣晚上把母马和马驹分圈过夜，第二天一合群，马驹就各自奔向自己的母亲，因此一下子就分清楚了。巧臣说：“我们已经分辨出来了，请把女儿嫁给我们吐蕃之王！”太宗皇帝又交给使臣们五百只带雏的母鸡，说：“明天你们哪一方能从中分辨出每对母鸡和鸡雏，我就把女儿嫁给那一方。”其他方的使臣们捉住一只母鸡、一只小鸡便往一块儿放，可怎么也拢不住，鸡一个个跑掉了。巧臣在一块平滩上撒上粮食，放那些鸡进去，小鸡立刻各自钻入母亲的脖颈下啄食，因此一下子就分清楚了。巧臣说：“我们已经分辨出来了，请把女儿嫁给我们吐蕃之王！”太宗皇帝又令人把五百株乌木齐整地砍去两头，剥掉树皮，说：“你们哪一方能识出这些木头的梢和根，我就把女儿嫁给那一方。”其他方的使臣们试尽各种办法也没能认出来。巧臣把木头放进一大片水中，于是树梢一端上浮，树根一端下沉，因此一下子就认出了。巧臣说：“我们已经认出了，请把女儿嫁给我们吐蕃之王！”太宗皇帝又说：“明天让公主和与她容貌相近的五百个姑娘并排坐在一起，你们哪一方能从中认出公主来，我就把女儿嫁给那一方。”却说第二天五邦使臣相约来到皇宫。公主等五百个姑娘穿戴着同样的服饰，坐在皇帝的身旁。有人宣布：“使臣兄弟们，现在请起身辨认吧！”其他方的使臣们非常傲慢，争先一个接一个地站起，以为非此即彼，各挑中两个美女出去了。巧臣一直与公主的一个侍女相好，事先对她说：“皇帝说明天你们哪一方从五百个姑娘中认出公主，公主就归那一方。从那么相似的五百个姑娘中，我们哪里能认出公主来呢？你把她的相貌穿戴详细地告诉我，我会娶你为妻。”姑娘说：“皇帝的法律非常严，一旦得知是我透露的，肯定要杀了我。”巧臣说：“他怎么会知道是你说的呢？没关系，说吧！”姑娘说：“我们汉地的卜算者能掐会算，可以凭卜算得知。”巧臣说：“他的办法我明白。”于是巧臣连夜采取了措施：挖地九庹，里面支上一个三条腿的锅架，上面架上一口锅，锅里装满水，水上撒满各种鸟羽，锅上扣了一个大木盖子，然后让那个姑娘坐在上面，用铁网把她罩住，从网眼伸给姑娘九庹长铜管的一端，让她含在口中，通过那根铜管说话。却说那位姑娘通过管子对着巧臣的耳朵低声说：“那位公主将变成容貌并不比其他姑娘更美丽、服饰并不比其他姑娘更华丽的样子，因此与其他姑娘别无二样。要说她与其他姑娘的不同之处，就是她面色红润，看上去无比光彩照人，牙齿如水晶般洁净，眼睛如宝蝶花般乌黑，头发如黛玉般黑亮，脖子上戴有小项圈，两眼之间有麦粒般大小的吉祥痣，口中散发出诃利旃檀香气。她坐在最后六个姑娘的前面。”第二天，巧臣手握系着五色彩绸的鹫羽箭起身说：“这坐在最后的是织绸匠之女吧？身上有绸缎织物。她前面的是木匠之女吧？长衫灰白。她前面的是瓷器匠之女吧？双手皱裂。她前面的是铁匠之女吧？长衫褴褛。她前面的是画匠之女吧？指甲染色。她前面的是金匠之女吧？手戴金戒。她前面的这位，当是神变公主。”说着，用箭尾一指公主的衣边，神变公主哭着起身离去，五百个姑娘也跟着一下子跑开了。太宗很舍不得女儿，但还是如数送给爱女佛本尊释迦牟尼像、所有精深卜算之书、《如意珍宝史》等十三种史册，以及其他所需各色宝贝、绸缎等财物，均按万数准备，送公主启程嫁往吐蕃……”

这就是文成公主嫁松赞干布之传说的核心部分，传说还有较长的后续内容，主要讲述了那个叫巧臣的人又从留居唐朝，到设巧计再回吐蕃的故事。据我所知，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婚姻完全是一桩政治婚姻，是唐王朝与吐蕃王庭在历史的深处以保全各种利益为目的的一次握手，其背后有着复杂而具体的政治、经济、军事原因和朝政议事程序，绝不会是传说所讲这般的轻松和风趣。可想而知，这肯定不是萨冈彻辰老先生编造出来的传说，而应该是从别的什么文献资料中引用的。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接触不到官修正史的前提下，老先生以为这也能描摹出吐蕃王统与唐朝关系发展的一些印迹，所以津津有味地引用在文中，从而把时间的线头拽回到了公元八世纪。 STwfrdmHm18sG8H9JF8uSCIi05kj0SU853i83jrKDRaggoHZ7An2xDtPAlHXk3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