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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确定大多数资源的初始所有权规则遵循古罗马法律中的一句格言：“谁在时间上更早，谁就有更大的权利。”换句话说，先到先得。
“先到先得”一直是家庭中的惯例。看看《圣经》故事。为什么雅各布在他的手臂上贴了一块兽皮，欺骗他的盲人父亲以撒，让父亲以为他是在祝福兄长——皮肤粗糙的以扫？以扫是长子，按理说应该得到他父亲的恩赐，长子不仅可以得到父亲的祝福，还可以得到尘世的财富，但雅各布的诡计让他插队得到了长子权。
长子继承制，即由长子继承遗产的做法，长期以来决定着世界各国王室的继承者。今天仍然如此，不过在瑞典和荷兰等国出现了具有平等主义倾向的转变，这些国家现在将王位传给君主的第一个出生的孩子，而不仅是第一个儿子。
先到先得也制约着对殖民地的探索。新世界的殖民地是根据哪个国家的探险家最先插上其国旗而瓜分的。这对无人居住的土地来说可能还说得通，但是对于已经有人居住的土地来说呢？如果成为第一才是重要的，那么美洲原住民更有权利拥有美洲。欧洲列强制定国际法时却不是这样说的。当欧洲人来到美洲时，他们将“第一”定义为“第一个基督教发现者” [3] 。
关于如何理解使事物变成“我的”的古老格言，这里有一个关键。即使像“谁是第一个”这样听起来符合事实的东西，也不能自我定义。正确的问题是——“谁决定谁是第一个？”在美国法律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征服者规定其界限” [4] ，这是首席大法官约翰·马歇尔在“约翰逊诉麦金托什”案件（1823年最高法院的裁决，大多数律师在他们早期的法律学校里读过）中的说法。从法律上讲，作为最先信仰基督教的欧洲人，西班牙人对加勒比海、得克萨斯州、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州的主张是合法的，法国人对新奥尔良、加拿大和中美洲大部分地区的主张是合法的，英格兰人对新英格兰和弗吉尼亚州的主张也是合法的。
但如果是这样，当尼尔·阿姆斯特朗于1969年7月将美国国旗插在月球上时，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人站出来抗议呢？美国的这一做法会使月球成为美国的领土，就像早期的美国是欧洲的领土一样。答案是，20世纪60年代，各国已经宣布放弃将发现和征服作为判断“谁是第一个”的标准。1967年，美国、苏联和其他几十个国家一起签署了《联合国外空条约》，明确禁止对地外资源实行先到先得的原则。
因此，当阿姆斯特朗成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时，他并没有宣称美国在那里的所有权。事实上，为了使本国的意图明晰化，1969年美国国会被迫通过一项法律，规定当美国宇航员在月球上插上国旗时，“旨在作为一种体现国家成就的具有民族自豪感的象征性姿态，而不是通过主张主权来宣布国家占有”
。
各国继续玩着“谁是第一个”的游戏，但结果存在争议。2007年，俄罗斯海军在北冰洋海底插上一面小小的钛制俄罗斯国旗，此举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俄罗斯象征性地声明对北极下面矿产丰富的海床和穿越北极的贸易航线的权利要求——这些都是由于气候变化和冰雪融化而新获得的。尽管俄罗斯通过先标记这些资源来赢得它们的想法在国际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这种策略屡试不爽。
“先到先得”并非仅体现在领土主张和家族继承上。“成为第一”也是普通人主张各种无主之物所有权的默认规则。1848年加利福尼亚淘金热期间，矿工就是这样主张权利的。1889年，拓荒殖民者通过“圈地运动”占领了俄克拉何马州的原住民土地，“圈地运动”始于州界上的一声枪响［“抢先占有土地者”（Sooner）这个贬义词是指那些草率行事的人］。今天，资金充裕的初创企业正致力于在月球上采矿，用渔叉在小行星上寻找水、铂金和黄金——所有这些都与国际公认的所有权规则相冲突。 [5] 这也是优步、爱彼迎、优兔等许多互联网企业兴起的原因，它们赶在法律完善前飞速创造并占领市场。所有权的模糊性使那些大胆的、毫无顾忌的、罔顾法律的先发制人者有利可图。
但事实并不总是如此。
法律不仅要看谁在提出权利要求，还要看他们用它做什么。在19世纪，开荒者不仅要第一个到达他们的160英亩
土地，而且要证明他们在连续几年内都砍伐、焚烧、围篱、种植，并从中获取食物。这是当时法院裁定美洲原住民不拥有其祖传土地的另一个原因。原住民在森林中穿梭、捕鱼、打猎，欧洲人并不认为他们有足够的生产力来支持最初的所有权主张。
[6]
根据定居者的农业和商业精神，他们把“第一”定义为“第一个进行劳动”。
事实证明，什么是“第一”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经验性的事实，而总是一个法律上的构思。在经典儿童读物《小王子》中，有一个人物是数星星的商人。小王子问他为什么数星星，他说：“我拥有这些星星，因为在我之前没有人想过拥有它们。” [7] 但是，作为第一个想到拥有星星的人，并不必然拥有它们。总的来说，法院和政府定义并重新定义什么是第一，以无形的、不可阻挡的方式引导人们以特定的、社会认可的方式与稀缺资源互动。
美国的130万名律师几乎都是通过阅读“波斯特诉皮尔森案”获得这一见解的，这是发生在1805年的一个猎狐纠纷案。 [8] 根据法院的描述，洛多维克·波斯特骑在马背上驱使他的狗在无主的“荒地”，也就是一片海滩上猎杀一只狐狸——一种“野生、有害的野兽”。追逐的最后时刻，狐狸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时一个名叫皮尔森的人出现了，轻松地杀死了狐狸，并将其带走。波斯特提起诉讼，声称皮尔森抢走了他的财产——这只本该属于波斯特的狐狸，因为他先追逐了狐狸，而且即将杀死它。（注意：总得问一问谁在提起诉讼，谁会为了一张狐狸皮或一把摇椅而上法庭？诉讼当事人往往有些不同寻常，只能说生命短暂，努力解决吧。）
那么谁赢了？法律是沉默的。法官们一致同意，先到先得的规则应该是将野生动物转化为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什么才算得上是“第一”？在这里，法官们在所有权的界限上产生了分歧：是采用“明线规则”还是“标准”？ [9] “明线规则”定义了精确的术语，这些术语往往是可预测的，并且在一系列案件中易于应用。“标准”则提供了一般性的指导，允许进行精细化的判断，以在特定案件中实现更公平的结果。想一想高速公路上写着“限速55”和“保持安全驾驶”的标志之间的区别。
大多数法官希望有一个“明线规则”，他们不希望看到失望的猎人在法庭上为狩猎的细节争论不休。为此，他们创立了后来众所周知的捕获规则，并做出了对皮尔森这位“粗鲁的不速之客”有利的决定。谁能“对野生动物造成致命创伤并将其置于一定的控制之下”，狐狸便属于谁。成为“第一”意味着完成工作，而不是想得到狐狸或是追赶它。
在反对意见中，一位法官认为，“第一”应该被定义为能最大限度地杀伤“狡猾的四肢动物”的任何行为。对他来说，确认的方法是询问波斯特是否对捕获有“合理的希望”——一个开放式标准。因为他认为波斯特有这样的捕获希望，所以波斯特是第一人，他应该拥有狐狸。这是一种直观的感觉：如果在最后一刻，随便一位路人就能捡到被你追赶得筋疲力尽的狐狸，那么饲养马匹和猎犬又有什么意义？
那么，皮尔森获胜后发生了什么呢？猎狐运动停滞不前了吗？不，恰恰相反。事实证明，在一个以“第一个捕获”为准的世界里，猎人们强化了他们的捕猎技巧。时间证明，大多数“明线规则”推动了捕获技术的创新，且不仅是猎狐技术。如果你想第一个拥有野生动物，那么最好采用最致命的方法。这一狩猎规则也被扩展到对许多其他自然资源的拥有上。在美国的许多地方，如果你想拥有水、石油、天然气等地下流动资源，那么你必须进行创新，以确保实际上先把它们抽取出来。
今天，对于发明的所有权也是如此。两个世纪以来，美国一直使用合理前景规则，专利权的授予遵循“发明优先制”——一个引起许多诉讼的开放式标准。2011年，美国将“明线规则”改为“申请优先制”：无论发明者取得多大进展，谁最先在专利局注册，谁就能获得专利。美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对专利权采取“先取先得原则”的国家，此前国会进行的一场辩论，实质上是两个世纪前“皮尔森案”中的多数派和反对派观点的延续。
“先取先得原则”有其实质性的优势，它激励着每一个人在竞争中更努力、更迅速。但是，这种“第一”的明确定义也带来了副作用。在自然资源方面，它导致了物种灭绝和渔业的破产——我们将在后文探讨这些环境悲剧的解决方案。
在“皮尔森案”中，没有一个法官能预测到他们的意见在现实世界中导致的后果。当法院、立法机构、企业和家长旨在实现任何政策目标时，情况往往也是如此。我们通过对世界如何运作的猜测来确定所有权，但我们往往不会找到真正的答案。我们称这种策略为“随意的经验主义”，它在法律条款和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当有人利用这种策略来对付你时，要提高警惕。如果有人说“我们需要X规则来获得Y结果”，那么请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得到Y而不是Z？
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是为定义什么是“第一”而进行的最激烈的争论也会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在猎人、发明家、国家、电影票购买者等相关群体就什么是“第一”达成一致后，人们展开竞争，这不仅存在于过去的案件中，也存在于我们今天的生活中。这就是各国为地球同步卫星争取轨道的方式，也是你在熟食店点三明治时常见的：“排在第一位的，请上前。”
简而言之，“先到先得”是一个强有力的社会工具，是在拥挤世界中人与人相处的默认规则。这是为什么呢？它的基本优势是什么？
首先，正如多数像皮尔森这样的人所承认的，它简单易懂、易于应用，甚至连孩子也常运用这一规则。在课间休息时，第一个坐在操场秋千上的人就能荡秋千，不必费钱费时就能解决谁先谁后的争议，不需要大量的信息或长时间的讨论，也不需要父母或老师的干预，他们完全可以自我监督。
“先到先得”也激发了一种原始、直观的公平感。时间优先级似乎产生了一种道德要求：如果你努力提前排队，如果你按规则行事，你就应该排在其他人前面。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结果也与民主和平等的理念相吻合——无论我们是王子还是贫民，我们都有同样的机会提前排队。在抢占稀缺资源的斗争中，时间是最公平的。
出于历史和传统、效率和生产力、易于管理和协调、正义和公平等原因，社会关注点聚集在所有权的核心规则上：时间优先意味着权利优先。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但今天，“先到先得”受到社会各方面的冲击。我们已经看到排队公司和机器人程序是如何破坏这一规则的。像SOLD这样的精明企业，已经知道了如何将时间转化为金钱：走到队伍的前列就会有巨大商机。
尽管“先到先得”有其优点，但它也有一个致命缺陷——大部分价值停留在表面，可以被任何知道如何操纵所有权规则的人利用。政府、企业和普通人都意识到，如果他们不理会那些先到者，就能为自己创造更多价值。
然而，现实中，“先到后得”的情况越来越多。为了了解原因，我们把关注点从最高法院的代排族转移到另一场景——疯狂的大学篮球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