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我想澄清冯·埃森艇长的最后时刻,打破坊间流传的谬误。我们四人当时乘坐的货船‘室户丸’是受雇于俄罗斯政府的,因此遭到‘鹰之城’号的袭击,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一九一七年三月三十日,‘室户丸’在距离温哥华岛七十海里的海面上,被‘鹰之城’号捕获了。”
犬射开始讲述那次遇难的场景。作者为了方便,直接引用船上的日志——
本船在横滨启航时,邀请了前捕鲸船炮手维德登船,并装载了两门四英寸的火炮。它们被安装在左右两舷,同时甲板上堆满了数箱炮弹。然而,北太平洋除了冰山之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实际上,本船担心的是在福克兰海战中漏网的德国潜水艇。当时,德国西班牙舰队的旗舰沙恩霍斯特号上有两艘舰载潜水艇,其中一艘受伤,另一艘则下落不明。
从那以后,像浓雾或海魔一样的东西笼罩了北太平洋的北极航线。
有的船报告说看到了潜望镜,有的船说潜望镜一出现就消失了。然而,本船即将在这一夜结束航程。当时的位置是西经 133度2分,北纬52度6分,远眺着夏洛特皇后岛的海域。
夜幕降临时,厚重的防水布被拉开,电球被移除,通风口从内部用厚纸封住。操舵室和海图室同样一片漆黑,船内外都像黑夜一般。
“不过,他们干得真漂亮。”
曾六次被德国潜水艇追踪的老手维德,眨了眨碧蓝的眼睛。
“我之前在法国船上服役,要是那船有一两门这样的大炮就好了。那些家伙发射鱼雷,然后悠然自得地出现,甚至像坐在包厢里一样观看着。然而,船开始向右舷急剧倾斜。即使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们仍然留在船桥上。就在这时,他们靠近了,威胁说如果不离开就杀了我们。不久后,只有我被渔船救了。”
随后,维德在通风筒旁点燃了一支烟,不知为何,他开始详细讲述遇难时的注意事项。
“关键时刻,要采取之字形航线。不断用罗盘进行四十五度转向。这样,即使潜水艇发现了船影,发射鱼雷也会变得非常困难,对吧?首先要准确计算目标船的航向和速度,然后才能开始潜行,进入发射位置。然而,到了关键时刻,潜望镜一出现,船已经采取了之字形航线。于是,他们不得不从头开始计算。救生艇要放在上甲板的栏杆旁,随时准备放下。还有水桶和饼干……”
“但是,本船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吧?”
八住船长似乎对维德的警惕感到疑惑。
“无论如何,天亮前我们就能到达温哥华。而且,本船有大炮。维德君,你在炮术上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啊。哈哈哈,要是遇到敌人,就给他们一炮吧。以你的技术,潜水艇和抹香鲸没什么区别。”
“不,反而是即将入港的夜晚最危险。船长,请别在甲板上抽雪茄了。”
就在他拔出嘴里的雪茄时,旁边的无线电技师突然叫了起来。
“喂,维德君,那是什么?”
于是,众人屏住呼吸,凝视了片刻。
在飞溅的浪花中,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黑暗的海面上时隐时现。此时,小雨变成了大雨,海浪高涨,船头被水淹没,浪花冲刷着两舷。维德就位,无线电技师开始急促地敲击电键。
“我们正面临危险,请求救援。”
温哥华碇泊舰队回复说已紧急派出救援,但为时已晚。
维德被巨浪阻挡,无法确定瞄准尺。毕竟,对方只是一点灯光,而本船则像一座巨馆般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这是“室户丸”无法挽回的不幸。
烟囱喷出混杂着煤烟的火焰,船体剧烈震动,试图从黑暗中逼近的怪艇眼中逃脱。
本船高速旋转,不断发射烟花般的火箭。然而,那点灯光始终紧追不舍。不久,警报炮响起,右舷附近升起了水花。
“不行,船长。如果轻举妄动,我们会遭到报复。停止开炮吧。敌艇炮手的技术令人惊叹。绝不是盲目射击。第一发警报炮落在本船右舷附近,即使我们转向,第二发也命中了船首的突梁。船长,我们被玩弄了。”
就在维德苍白的脸从炮栓旁移开时,第三发炮弹击中了船尾的旗杆。
“好吧,停止抵抗,听从你的建议。”
与此同时,引擎声停止了,一等轮机士石割从舵机室走了出来。他一直在操舵,试图用冲角瞄准敌艇,但船长的决定是向所有人发出白旗信号。
然而,就在那一刻,第四发炮弹贯穿了舷侧,击中了引擎室。随后,停止航行的船收到了敌艇的信号:
“四名高级船员,携带文件到艇上来。”
于是,八住船长、犬射事务长、维德炮手和石割一等轮机士四人告别了其他人,离开了船。
随后,所有人乘坐救生艇四散而去,场面十分凄惨。然而,不久后,“室户丸”迎来了最后的时刻……
在将燃料和食物尽可能转移到救生艇后,“室户丸”被五发炮弹击中,化为泡影。
“室户丸”迅速倾斜,绿色的船腹大半露出海面。随后,一声沉闷的、如远雷般的响声传来,船首猛地刺入水中。高高的波浪像巨浪般掀动救生艇。
被救上艇后,众人最初的惊讶是,这艘船并非德国潜水艇,而是奥地利的潜水艇。
“真是意外!我们荣幸地登上了冯·埃森指挥的潜水艇!他是奥地利,不,是整个欧洲首屈一指的名将。被称为鬼神、海神——将来在维也纳立雕像的,非他莫属。”维德立刻向众人耳语。
艇上有二十名船员,艇身是一九〇六年制造的旧型沿岸艇。虽然不是巡航潜水艇,但它敢于在七大洋上横行,其胆识令人惊叹。
艇上的四人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他们可以自由散步,甚至偶尔与艇长开玩笑。
艇在离开夏洛特皇后岛后,开始向北航行,不久后转向堪察加半岛。
在此期间,艇以 13到14节的速度在海面上前进,实际上潜水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它下潜了将近50寻(约90米),那是发现由驱逐舰护航的日本商船队的时候。
“艇长,您害怕那艘驱逐舰吗?”
事务长犬射偶尔会写一些德文诗,因此与艇长关系融洽。
“不,并不害怕。你也知道,本艇只剩下一枚鱼雷了。所以,我想尽量瞄准大目标。”
艇长说着转动留声机的把手,播放了《蓝色多瑙河》。引擎室里传来船员们的合唱声。
请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浓雾笼罩的夜晚,波涛汹涌的海面,驱逐舰投下深水炸弹,艇身的铆钉都在震动。
在那漆黑的水下三百英尺处,回响着施特劳斯的华尔兹,香槟的瓶塞飞溅。四人连咬了一半的维也纳香肠都来不及咽下,仿佛在奇异的、浪漫的噩梦之中徘徊。
犬射简要讲述了以上经过后,仿佛将看不见的眼睛紧紧盯着海面,怀念着那位以海为墓的武人身影。
随后,他提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鹰之城”号的遇难。
“因此,我们在艇上的生活可以说意外地幸运。直到第二天在科曼多尔斯基海域与美国巡洋舰‘提督德威’相遇之前,航路上一直风平浪静。然而,那时我们第一次目睹了海战——谁又能想到,一周后厄运会降临到我们头上呢?
“那是永远难忘的六月二日早晨。当浓雾散去时,我们看到了日本驱逐舰的身影。为了躲避冲撞,我们迅速开始下潜。然而,下潜到二三十米时,艇体突然遭到了猛烈的冲击。艇体倾斜了四十五度,无法动弹。与此同时,引擎室发生了有毒的氯气泄漏,除了艇长之外,所有船员都当场倒下。
“从那时起,五位幸存者开始了悲惨的海底牢狱生活,一步步走向死亡。尽管我们抱着万分之一希望,但与那如噩梦般袭来的自杀冲动斗争,是多么艰难啊。然而,那天午夜,艇长的突然去世让我们震惊不已。
“艇长躺在军官室的床上,左手无力地垂下,脉搏消失,身体冰冷如冰。那是自然的死亡,我敢肯定。
“为什么呢?首先,我们对艇长没有丝毫敌意。而且,我们必须考虑到万一的幸运时刻。如果没有艇长的指示,我们怎么可能操纵那迷宫般的装置逃脱呢?
“然而,接下来发生了更令人震惊的事。大约四小时后,艇长的尸体像烟一样消失了。
“倘若他复活并打开舱门进入引擎室,我们都会被氯气毒死。即使通过发射管逃生,谁来操作那至关重要的压缩空气装置呢?我们四个人根本无能为力。此外,夜间逃生的风险是冻死,这显然是不明智的。事实上,事后检查救生设备时,发现数量齐全。因此,我们只能对那可怕的现实感到哑然,甚至在那样的时刻,仿佛被某种噩梦般的神秘力量所控制。
“啊,将艇长的尸体从艇中带走的,是传说中的海魔波瑞阿斯,还是真正的奇迹呢?无论如何,艇长的死亡和尸体的消失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一点在日本海军打捞艇后的记录中有明确记载。”
风停了,黎明已过,晨雾也开始散去。犬射以感慨的语气,继续向明亮的海面诉说。
“艇内的电力耗尽,我们最恐惧的黑暗降临了。大约两小时后,艇体突然摇晃,仿佛在移动,我们奇迹般地获救了。沉没的原因,是艇首撞上了捕蟹网,因此当打捞开始时,艇身也就浮出了水面。
“然而,在黑暗中,我们四人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因为寒冷,我们喝下了混有甲醇的酒精。尽管被打捞上来,但我们永远失去了光明的恩惠。
“当舱门打开时,那种燃烧般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尽管这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过失,但我们不得不从褪色的黑暗中踏出,开始第二段人生。
“就这样,‘鹰之城’号浮出了水面,而我们部分的故事也告一段落。然而,‘鹰之城’本身却继续经历着曲折的命运。在被打捞后,它被拖船牵引航行,却在宗谷海峡因拖网断裂而再次沉没。
“然后,正如您所知,它第三次浮出水面,是艇长八住在夫人的请求下尝试打捞。总之,经历了上述两次的不行事件,可以说‘鹰之城’号的厄运总算结束了吧。只希望过去的噩梦回忆能抹去未来的恐惧,愿艇长的新事业顺利。愿已故的冯·埃森男爵的灵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