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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提着灯的人走近后，小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身体突然像化作了一摊水般。她不顾肺部的灼痛，向那人大喊道：
“奶奶！”
小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中涌出欣喜的泪水。她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奶奶。
印象中，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奶奶了。
奶奶被吓了一跳，有些僵硬地环住了孙女的后背，问道：“怎么了，小晴？我回来一看都这么晚了，就出来找你们，爷爷呢？”
“爷爷被一只柯尼特……”她立刻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在想什么呢，奶奶肯定会觉得我疯了！
“他……呃，他摔了一跤。”
一阵难耐的沉默。
小晴低着头，双手不住颤抖。
终于，奶奶说：“带我去看看。”
爷爷蜷缩在一个小土丘上，隐藏在碎石和灌木丛中。奶奶看到后惊呼一声，迅速跑到了爷爷的身边。
她将提灯放在地上，单膝跪下，将爷爷扶起来，用另一只腿支撑着他的身体。就这样，她抱住爷爷，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安抚一般地轻轻晃动着他的身体。
小晴无措地站在原地，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是垂在身体两侧，还是背在身后？
忽然，爷爷动了一下。
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了。
“唔……”他想要坐起来，却忍不住再次呻吟，“啊……怎、怎么……我、我在哪儿？”
“爷爷！”小晴喊着，冲过去抱住了他，“你没事！”
老人挣脱了她的怀抱，怀疑地眯了眯眼。“呃，你……你是谁？”他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嘴角微微向右倾斜。
怎么了？
他还没有清醒吗？
“是我呀！小晴！”她露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笑容，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你的小豆芽……”
他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老人竖起一只手指，指着森林的某处。“我……呃……船……什么时候来？我……还在码……码头……等着呢。”他的灵魂好像并不在这里，脸上露出了虚幻而陌生的表情。
什么？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可怕？
老人的脸色勃然一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后，他嘀咕了几句，又倒在了奶奶的膝盖上。此时他已经精疲力尽，再次昏睡了过去。
“没事的，没事的，”奶奶安抚道，“好好休息吧。”
小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肺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爷爷到底怎么了？
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奶奶正在看她，神情严肃而认真。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沉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她再次咬紧嘴唇，把脸埋进手心里。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自己都弄不清。
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如实地说出刚才经历的一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
她尽最大的努力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她滔滔不绝地讲着，生怕一停下来自己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奶奶安静地听着她讲完。
讲完后，小晴开始焦虑不安。
她会不会觉得爷爷摔倒是我的错，所以我才会编妖精的故事，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
她感到手脚冰凉。
一只暴跳如雷的树妖，还会用魔法！谁会相信这么疯狂的故事？就连我自己都不信！
奶奶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晴做好了被叱责的准备，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小晴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个世纪，奶奶才终于开口道：“我们得把他带回去。”
奶奶轻轻地让爷爷躺回地面上，然后起身拍了拍裤子。
“小晴，你留在这里陪爷爷一会儿。”
“但是……”小晴说。
“只能这样了，我们两个没法把他背回去，我得回家去拿推车过来。”
她把手提灯留给了孙女。
“这盏灯就留给你了。”
小晴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好在奶奶真的很快就回来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诡异，小晴呆呆地跪坐在原地，只有在爷爷呻吟出声的时候才会回过神来，但很快又陷入了那种恍惚的状态。
没过多久，奶奶就推着车回来了。两人一起把陷入昏迷的爷爷抬上了车。
回家的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不光是因为奶奶每往前走一段就要停下来休息一阵，更是因为她们一路上都没说话。
该死的、该死的树妖。回家的路上，小晴一直在低声咒骂着。
两人继续向前，终于，小木屋的亮光出现在了眼前，温暖了小晴的内心。
也许只要好好睡一觉，爷爷就能恢复了。
进屋后，小晴帮奶奶一起扶爷爷上床。两人都忙得气喘吁吁，小晴心虚地看着地板。
“对……对不起，奶奶，”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准备迎接奶奶的怒火，“爷爷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认得我了？他会好起来吗？”
奶奶没有回答，于是她抬起了头。
奶奶用手捂住了脸。
在小晴的印象中，奶奶永远都是那么的优雅而得体。总是那么严肃、稳重又礼貌，甚至有种贵族般的气质。就连她说话的方式都是那么文雅又正式，让小晴觉得有些陌生和疏远。
然而此刻，由冰块和坚石铸成的围墙终于开始崩塌。
发现孙女正在看自己，老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绣着花纹的手绢擦干了眼泪，振作起来。
“你爷爷的记忆受到了损伤，小晴，”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连贯的记忆被打碎了，混作一团，像迷雾一样，所以他才会说胡话。他自己也很混乱，谁也不记得，甚至连我都不记得……”她的声音渐弱，最终扭头看向了窗外。
记忆被打碎，散落在迷雾中。这句话回响在小晴的耳边。
她忽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几个小时前，爷爷才刚说过——“回忆造就了今天的我们，梦塑造着明天的我们。”
但是如果失去了回忆呢？如果回忆破碎了呢？
它们会变回梦境吗？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还是说，失去回忆后，人格也会破碎？
她无助地看着爷爷，老人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她反复回忆起紫色闪电击中他额头的那一幕，另一幅可怕的景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图书馆着火了。魔毯着火了。爷爷的故事被大火烧毁，变成了滚滚浓烟。
“我们能治好他吗？他的记忆还会回来吗？”小晴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爷爷说过：“梦是希望的种子。”
但是现在，希望又在哪里呢？
小晴忽然惊觉，今晚和爷爷的对话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了。
以后她再也听不到爷爷大笑的声音，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轻轻拍着她的头，讲些傻兮兮的故事了。
喉咙又痛又涩，她忍不住咳了出来。小晴努力将那种感觉咽回肚子里，就像吞下了一粒又大又苦的药片，药片缓缓地沿着她干涩的喉管向下滑。
他明明就在这里，就在我眼前，但我为什么会觉得他已经离开了呢？
她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我当时为什么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要让爷爷站出来替我承担这样的后果？明明是我压坏了树妖的房子！
她无法自已地痛哭出声。
那个咒语明明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而不是爷爷！
“对不起，奶奶……请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树妖的事情，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发誓！”她用袖子擦着脸说道。
奶奶转过身，用手抚开孙女凌乱的额发，说：“我知道……”
小晴眨了眨眼。
奶奶顿了顿，用手帕擦了擦她的脸，叹了口气之后继续说道：“我相信你。”
她刚刚说了什么？
小晴的眼泪忽然止住了，就好像有人给正在排水的浴缸塞上了塞子。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
“什么？啊，对不起，我是说，奶奶你刚才说，你相信那只树妖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流出来的鼻涕吸回去。
“是的。”奶奶叹了口气，“而且……”
她停顿了整整一分钟之后才接着说道：“他的名字叫利弗。他是唯一一个住在这片森林里的树妖。”
现在轮到小晴目瞪口呆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奶奶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小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一定不能告诉其他人。”
小晴疯狂地点头，脑袋像随着浪花起伏的木板一样上上下下。
奶奶坐在爷爷的床沿，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小晴听话地坐了过去。
“在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一个许多人都未曾听说过的世界，它的名字就叫作——迷雾之境。”
奶奶继续道：“在那里，拥有魔法的居民可以打破两界的隔阂，制造出能够自由往来的通道。有一些居民选择留在了地球，但很少有人类能跨越界限，去往迷雾的世界。不过，在某些特殊的时间和地点，分隔两地的结界会出现裂缝，变得脆弱，就像一层薄纱。这时，临时通道就会出现。”
奶奶看着她。
“你说，你和爷爷遇到了蓝灰色的雾气，其实就是因为你们不慎走进了世界的裂缝之中。”
“所以……那只树妖，我是说利弗，他也是迷雾之境的居民吗？”
“是的。”
小晴的脑海里，无数的问题像新年爆竹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她想问奶奶是怎么认识利弗的，又是怎么知道迷雾之境的，但她的思绪被打断了。爷爷卧室的窗边响起了咚咚的声音。
小晴扭头看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只树妖竟然就站在窗外！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起初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地看着窗户，整个人都呆住了。
然后，她转头看向奶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躺在床上的爷爷。
她想起了爷爷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那条紫色的毒蛇。
舞动的雾气。
发光的烟雾钻进爷爷的额头。
从树妖指尖射出的咒语。
一股怒火蹿上心头，烧向她的四肢百骸。
是他夺走了爷爷！
小晴一时忘记了树妖会魔法，噌的一下冲向窗口，打开窗户，拽住了那只小恶魔的衣领。
“你这个……魔鬼！你对我爷爷做了那样的事，竟然还敢过来！”
树妖吓得浑身颤抖，脸色都变蓝了。
“哼，你是来讨债的吗？这次轮到我了，是吗？嗯？你说话啊！”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腰带上掉了下来。
“好了，够了，小晴，放他下来吧。”奶奶说。
利弗终于能呼吸了，他挥手对奶奶以示感谢。
当他终于站稳、缓过气后，树妖扑通一声跪在了奶奶面前。“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他的两只手都扶着地板。
“他砸坏了我家房子！我太生气了，一下子怒火攻心，干了蠢事！我被阴暗的情绪控制，施了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咒语……”
利弗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一定要相信我！我那时不知道他是您的丈夫。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黑发！求您原谅我，殿下，求您了！”
小晴先是看了看树妖，又看了看奶奶，还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殿下？”她问道。
“起来吧，利弗。你那暴脾气这次真是闯了大祸了。”奶奶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怒意，那微弱而颤抖的声线反而更加骇人。
树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顺从地伸出手掌，原来他手里拿着那个乐福门烟盒。
里面还装着虫子，好极了。那个烟盒肯定是从爷爷的口袋里掉出来了。
“这个……应该是您丈夫的东西。”奶奶沉默地接过了烟盒，利弗继续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
小晴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殿下’是什么意思？”
树妖的眉毛高高扬起，惊讶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喊我奶奶？”
他挠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
“等一下，什么？小姑娘，你是说你不知道你奶奶的真实身份？”
小晴摇了摇头。
“天哪，天哪，天哪，”利弗继续道，“我的天哪，你的奶奶，她是……”他敬畏地看了她一眼，但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是什么？”小晴追问道。
奶奶把一只手放在了小晴的肩膀上，不太情愿地对树妖点了点头。
于是他继续说道：“她是……唉，等一下，她曾经是……”
他又停下来挠了挠头。
“……不过，我觉得她应该还算是……”他嘟囔道。
小晴听得简直想再抓住他把接下来的话抖出来。说得吞吞吐吐的，这也太折磨人了！
“你的奶奶——特里西娅——是德明三世的独生女。”
小晴茫然地看着利弗，她能感觉到奶奶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紧了紧。
利弗叹了一口气，然后深呼吸道：“小女孩，我说的可是德明大帝！”
小晴眨了眨眼。
“……是迷雾之子的国王！”
小晴不停地眨眼。
“天哪！我是不小心给你施了个石化咒吗，还是你本来就这么蠢？”树妖怒道，“迷雾之子，就是你们口中的精灵。”
“所以，简而言之，你奶奶就是精灵王国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