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河边。
少年和少女在村里老人的主持下举办了简单的婚礼。从此两人日出而作,日暮而息,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是多么快乐而美好。
“我们一定要这样白头偕老。”少女靠在少年怀里说。
“你还要给我生好多娃娃,将来儿女绕膝。”少年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但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昆吾又发动了战争,有莘的所有男人都要去参军保卫自己的国家。
“古村幽坐闲寂寞,遥望秋云乡思渺。男儿本应行天下,未成霸业不还家。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回来!”少女的丈夫走了。
男人就是要去为了家国拼杀!女子只有在村口遥遥相送。
少年走后,少女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在村口等待少年回来。陆陆续续地其他的男人都有了消息,唯独没有自己丈夫的消息。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少年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其他男人带回消息说,少女的丈夫可能已经战死了。
少女突然觉得大地晃动了一下,整个天空和大地都在旋转,少女瘫坐在地上,天地变得一片昏暗。少女跑到和少年最初相识的河边,大声呼唤自己男人的名字。
此时只有水鸟的哀鸣和风吹过芦苇的呜咽声。哪里有少年的影子,天地广阔,斯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人生有些快乐,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它是如此珍贵和美好,就像青春,就像爱情,很多东西失去之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难道我有孩子了吗?”少女弯腰的时候腹部变得臃肿了。此时,少女怀孕已经几个月了。同样的景色,却只剩下孤独和荒凉。少女痛哭了几天,每天以泪洗面,唯一能够支撑少女活下来的就是她腹中的孩子,每天晚上少女都要对孩子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孩子,妈妈还有你呢!”慢慢地少女平静了下来,她要把孩子养大。
一天晚上,外面夏虫啁啾,灶台上点着一盏油灯。一切都如往日一样,少女对着腹中的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打哈欠,准备睡了,毕竟明天天一亮就要起来劳作。
“是谁?”灶台边上有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被白光环绕着,少女心中害怕,蜷缩在被子里偷偷看那个人影,竟然是一个白衣老人。少女吃了一惊,那个人影祥和和蔼,似乎是个仙人。
少女大着胆子,走到灶台边:“请问你是仙人吗?”
“不要害怕,我是伊水河伯!你腹中的孩子不是凡人,今日我特来救你!”白衣老人说话了。
少女听到仙人的声音,声音充满了慈祥和温暖,不再害怕了,拜服在地:“多谢仙人指点!”
“明早如果看到石臼中渗出水来,你一定要向着东方走。不要停留。”
说完少女就醒了,灶台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盏油灯的灯苗在晃动着,哪里有什么白衣老人。
“是做了一场梦吧。”
天亮了,少女忘了梦中的事情。生活首先要活着,少女拿下盖在陶罐上的黑陶碗,从里面抓出没有去壳的粟米,放入碗中。
少女端着碗走到石臼旁边,准备倒入石臼中,舂了米做饭。
“咦?石臼里哪来的水?”
少女突然发现脚下的石臼里面竟然有一汪清水。抬头看看屋顶也没有漏水啊,外面也没有下雨啊。少女准备把水舀出来,突然想起了昨天的梦中,神仙说过,如果石臼有水就让自己向东走。
少女心里激灵了一下,神仙的话我还是信一次吧,就当出去散心好了。少女和邻居说了自己的梦,但是没有人肯相信她的话,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少女独自迎着朝阳走了。
远处是一座山,少女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小山的下面,少女慢慢走上了山坡,在山坡上面远望,伊水犹如玉带,少女心情顿时开阔了许多。
这时远处轰轰的声音传来,有如雷声一般。“要下雨了吗?”少女看到天空艳阳依旧,循着声音望过去。
“远处也没有乌云啊!”
那滚滚低沉的声音并没有停止,这时候少女看到远处似乎有一片白云低低地飘过来。声音越来越大,少女刚还为看到的新奇景色赞叹的脸突然凝住了。那根本不是白云,而是水浪。巨大的水浪沿着伊水两岸排山倒海地冲过来。此时的洪水似乎变成一群凶恶的猛兽,用巨大的爪子撕碎遇到的一切,怒吼着咆哮着,让所有人都在颤栗中被洪水吞没。
伊水两边的树木、村庄都在这巨浪下,摧枯拉朽一般瞬间消失了。自己的家就在伊水边上,村里还有那些善良的人们。
少女大喊:“洪水来了,大家快跑啊。”一切都来不及了,洪水转眼淹没了一切,当巨浪经过少女所在的山下时,少女看到水中漂着挣扎的牛和漂浮的人的尸体。
少女瘫坐在地上,心里突突地跳,跪在地上感谢神仙救了自己一命。少女委顿在地上,一切都没有了。“孩子,我们连家也没有了。”
少女在山上躲了几日,随便找了些能吃的野菜、野果充饥,洪水渐渐退去了。少女沿着烂泥走到家的位置,除了一片狼藉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村口一棵古老巨大的桑树还屹立着,这是曾经的家园中唯一熟悉的东西了。这棵桑树不知有几百年了,树干中间干枯出一个大树洞,少女费力地爬进去,正好可以坐在里面,也可以一个人缩在里面睡觉。村子里到处都是齐膝的洪水,少女晚上就住在这棵树上,这里成了少女的家。
这一天晚上,少女突然肚子疼得痛不欲生,在东方的曙光照进树洞的时候,少女生了一个男孩。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成了一个勤劳勇敢坚强的母亲,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
“哇——哇——”这日少女找了食物回来,远远听到男孩的哭声很急迫,似乎有什么危险。少女心里很急,就没有走平时熟悉的道路,想直接穿过泥塘,这样就会快一些。她蹚着泥水走了几步就后悔了。脚下的烂泥,软软的却没有底,整个身子就陷了下去,那水只有一尺来深,下面全是烂泥,少女挣扎半天,根本漂浮不起身子来。
“谁能想到会游泳的人会陷入烂泥不能上来呢!”
少女使劲让自己仰面躺在水面上,这样还能坚持一会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孩子的哭声停止了,也没有人来救少女。少女到底经历了多少煎熬和绝望,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时间久了,少女也没力气了,慢慢没有了意识。
天又亮了。桑树旁来了一群人。这次洪水来得很急,有莘国君很着急,这段时间一直亲自带着下属沿着伊水两岸查看受灾的情况,给存活下来的百姓发放吃的东西。
“大王,你看水面上有个人!”有人突然喊道。
有莘国君也远远地看到水中仰面漂着一个女子,忙让属下去拉了上来,可惜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有莘国君正准备让人找地方把女人埋葬了,突然发现女人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什么!
“是什么让她死不瞑目呢?”顺着她看的方向,有莘国君也看到了那棵大桑树上的树洞。有莘国君亲自爬了上去,发现大树洞温暖而干燥。树洞里铺着柔软的干草,上面睡着一个小男孩,脸上还有两行泪痕。
“这应该是那个女子的孩子吧!”有莘国君把孩子抱了下来。
“放心吧,我会把他抚养长大的。”国君帮少女闭上了一直睁着的眼睛。
时光回到了斟鄩伊挚的驿馆中。
妺喜的脸上早已经是梨花带雨了。伊挚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看着妺喜出神。良久,伊挚说:“这个男孩就是我。”
妺喜开始听得入了神,如果自己是这个少女,会是怎样的心情。“先生,原来是如此苦命之人。”妺喜悠悠地说,还没从伊挚母亲的感觉中出来。
“这些我都是听国君告诉我的,我觉得自己虽然命苦,但遇到了国君和王女,也是我一生难以回报的幸运。国君收留了我,我才可以活下来,可以读书,今天才能够见到娘娘,对娘娘讲我自己的故事,否则伊挚早就不在了。”
“世人都说我是一个迷惑夏王的女子,很多人都恨我,难道伊挚先生不讨厌我吗?”妺喜盯着伊挚的眼睛问道。
伊挚看着廊外的细雨,不敢去看妺喜的眼睛。“娘娘容貌淑丽,歌喉婉转,天下恐无第二个女子能及得上娘娘一半。那些说娘娘不好的人,不过都是因为妒忌而已。世人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去诋毁,人心叵测,娘娘何必在乎那些人的口舌。”伊挚说完才敢去看着妺喜,目光中满是如水的温柔。
“先生真是这样认为的吗?你没有哄我吗?”妺喜眼睛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伊挚的目光让妺喜感到放松,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伊挚也粗通音律,所以能听懂娘娘歌喉之婉转悠扬。”
“那不知妺喜能否有幸聆听先生之雅音呢?”
“娘娘客气了。”伊挚说着取出陶埙,埙声悠远沉静,如一个人轻轻在耳边诉说着对远方的人的思念,似是一人在叹息,在呜咽。转而,埙声悠然,忧伤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时而似美人在白雾霭霭的林间漫步,时而似一个少女在欣赏着水中自己美丽的倒影。
妺喜听得出神,起身在廊上开始起舞,动作轻柔似水,思念幽怨之情让人看得心碎。
人生自古,知音难寻,何况共舞之人。但是他们遇到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