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国亳城。
王座上威严的玄鸟凝视着堂下的群臣,柱子上兽头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暗示着大堂所有人心里的焦灼。
王座上的主人清丽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纤细如玉的手指互相握着。
“汝鸠、汝方,可有大王和伊挚先生的消息?”
汝鸠、汝方迟疑了一下,汝方说:“王妃,还是没有。”
天乙和伊挚率大军出征葛国,留下有莘王女主持朝政。
王女每天孤独无依,但她必须撑住这个国家,每天用尽心力筹措军粮以及一切军资物品送往葛国。
朝中太师子棘,卿士汝鸠、汝方为首的大臣全力协助王妃,他们惊喜地看到了一个从容大度的国君夫人,赏罚分明,处理起事情来也井井有条。
夜晚来临,香炉中的熏香飘出让人舒缓放松的香气,王女的心这时候总是飘向远方。
自从天乙和伊挚率大军出征葛国,有莘王女一直寝食不安,每日都从梦中惊醒。此时窗外一轮寒月,王女呆呆地对着月亮出神。
“夫人,大王明日就要凯旋了!”侍女兴奋的声音刺破了暗夜的宁静。
“伊挚和天乙终于要回来了。”有莘王女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心中的凄苦之情一扫而光。
天还没亮,王女已经出城,迎接王师凯旋了。朝阳从背后照过来,王女盛装出城,翘首以盼:“怎么还不回来呢?”
“来了!来了!”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察觉到了远方的躁动。
终于远方出现了迎风飘着的旗帜,那正是商国白色的玄鸟旗帜,人们逐渐看清队伍最前面的是天乙、伊挚和仲虺。
王女多想和从前一样,奔跑到伊挚的马前,现在有那么多人在看着自己,王女什么都不能做。伊挚也看到了王女,伊挚第一反应就想跳下马,然后直接跑到王女面前,他在马上晃动了一下,看到走在最中间的天乙。
王女在天乙马前盈盈而拜:“妾率城内大臣来迎接大王凯旋!”
天乙忙下马搀扶起王女。“夫人这些时日,为我商国操劳,辛苦了。”
“众将士远征辛苦了!”王女朗声说道。眼光看向了天乙身后的伊挚,见到伊挚神采依旧,王女眼里也浮现了暖暖的笑意。
“夫人几日不见,已经颇有一国王妃之风度。今天盛装之后,真有如仙子下凡。”天乙看到王女的笑容,对王女说。
“大王取笑了。”
众人在胜利的喜悦中回到了亳城。
天乙灭掉了葛国之后,商国国力变得日益强盛,满朝文武都兴高采烈,感觉大商终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但是,天乙知道大祸临头了,这一关,自己能挺过去吗?天乙忧心忡忡的样子,被伊挚看了出来。
“大王,有什么心事吗?”
“朕觉得天子这次定不会轻饶了商国,自此身死国灭,岂能不忧虑?”天乙满脸愁苦之状。
“大王如果真的身死国灭,伊挚岂不是要和大王生死与共?”伊挚语气依旧轻松。
“天乙自身安危倒没有什么,朕就是怕连累了商国百姓以及先生。”
“大王,即使伊挚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大王想伊挚会把王女置于危险境地吗?”
“哈哈!这个朕相信。即使在朕和王妃之间选择,先生也会先救王妃!”天乙听到伊挚的话心中有了一丝希望。
“伊挚不敢!”伊挚起身正色说道。
“先生不必挂怀,朕没有责怪先生的意思。”天乙拦住伊挚,“不过先生这么一说,朕就放心了。请问先生,我们如何过天子那一关呢?”
“大王可知道,夏的先王启是如何得到天子之位的?”
“大禹王要禅让给伯益,当然是大禹的儿子启征伐了伯益,从此开创了大夏王朝。大商的先祖契也曾跟随大禹王一起治水。”
“当年伯益其实并没有和启真的打,而是让位给启的。伯益家族在大夏一直很强大,如今的左相费昌就是伯益后人,葛侯垠尚也是伯益的后人。据说当年启和伯益有一个协定,启的后人不可以杀害伯益的后人。所以,即使葛国不祭祀,葛国弱小昏庸,天子也是绝对不会攻打葛国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别的国家去打,天子也不会怪罪和阻拦?”
“大夏多年以来,历代天子都在想办法削弱伯益家族的势力,我们这次灭掉了葛国,天子不一定会震怒。但是,如果不惩罚商国恐其他诸侯不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去请罪,大王可能会受一些委屈。”
“朕一人即使被天子枭首都没有关系,只要能保商国百姓和先生平安,天乙愿意去夏都请罪。”
“大王不要着急去请罪,我们还有一个国家要收服!”
“还要打?打了葛国,我们已经不知道天子能否饶恕,还要再打?难道怕天子的怒气不够杀朕的吗?”
“大王,不要如此惊慌,我们如今征服了葛国,加上薛国和有莘,但大商依旧处在东夷和昆吾的中间,没有纵深之地!如果大王滞留斟鄩,昆吾来偷袭,大商就危险了!”
天乙看着伊挚有点儿无奈地苦笑。
“朕看来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了!”
“我们要去征服有荆!”
“有荆国?”天乙陷入了沉思……
“我们大商现在需要一个坚强的大后方,否则很容易陷入履癸最信赖的昆吾和东夷的夹攻中。所以,如果有荆国也成为大商的领土,那大商的纵深之地,就有了很多余地。”
有荆国,在商国和薛国的南部,在豕韦的西部,势力范围和东夷互相交错。有荆国君自恃国土广阔,国力强大,一直不怎么搭理商国。
“大军刚刚经历了恶战,不休整一段时间,再和有荆打,恐怕商军的战力会大大降低!”仲虺也颇为担心地说。
“我们到有荆去休整!”伊挚说。
“到有荆去休整?难道还指望有荆国君给我们送牛肉汤来喝吗?我听说有荆国的牛都是在水里长大的,肉质更为鲜嫩!”仲虺似乎已经尝到了牛肉汤的味道。
“不!我们要给有荆国送一头牛去!”伊挚笑着说。
有荆国。
国内河流纵横,湖泊密布,整个国家总是一片绿色,即使在飘雪的冬天,有荆国虽然寒冷,但是很多树木依旧保持着绿色。
有荆国君也听说商国灭掉了葛国,而且垠尚的头直接被天乙砍了。
有荆国君荆伯这些日子一直寝食难安。有荆国、葛国都和商国交界,以前商国弱小,大家都没把商国放在眼里,有荆国和商国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
“商国灭掉了葛国,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有荆国呢?”
荆伯为此向列祖列宗贞卜询问了不知多少次,但是贞卜这东西,次数多了就没有准了。
“前方传来消息:商国的战车已经开入有荆国境内!”
“这么快就来了!”荆伯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数百辆凶悍的战车耀武扬威而来,大军不知道有几千人,商国号称上万人马,要直取有荆国。这次出征有荆国积极性最高的是庆辅,庆辅虽然在葛国生擒了垠尚,立了大功,但是垠尚毕竟是庆辅曾经的国君,所以庆辅不喜欢别人总提这件事情。
天乙和庆辅一见如故,封了庆辅将军之职,让庆辅辅佐仲虺,统领商国大军。这次出征,庆辅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大军转眼就来到了有荆国都城外。
荆伯立马慌了神:“怎么来得如此之快!”赶紧召集城内人马,准备迎战。
“国君,商国的国书到!”负责传信的士兵跑了进来。
“国书?难道是战书吗?”荆伯本来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了。
荆伯打开商国的国书,看着看着,面色逐渐缓和了一些。
第二天,有荆国大开城门,荆伯在城门口欢迎天乙入城。天乙、庆辅和伊挚三个人带着给有荆国的礼物,器宇轩昂地走入城中。
荆伯忐忑地接待了天乙,天乙表现得和荆伯似乎是多年的好友一样。
“荆伯,朕给你带来了一头祭祀的牛,以及一些祭祀用的青铜礼器!毕竟祭祀乃是国家头等大事!”
“祭祀的牛和礼器?”荆伯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子,“葛侯不就是因为不祭祀,被你们把脑袋给砍了吗?你们来也想砍掉我的脑袋吗?”
荆伯不禁开始有点儿哆嗦起来,随时准备让埋伏在殿外的勇士进来拼命。
“多谢天乙大王!来人,赶紧送至宗庙,明日正好是祭祀的日子,有荆准备大祭!”
“天乙准时来观礼!”天乙告辞而去。
次日,北风凛凛!
天乙陪着荆伯举行了祭祀:“荆伯,和天乙去看下商军如何?”
“也好!”荆伯想反正你们都来了,见见就见见吧!荆伯被身边几百随从护卫着来到商国阵前。
荆伯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商军的气势给震慑了。如今,天下如昆吾等侵略小国的强悍之军很多,但是商军却毫无暴力残忍之气象,军容整齐,人人充满朝气。商军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大商,他们要恢复大商昔日的荣光。
仲虺率领数百战车,表演了几次冲杀,荆伯看得眼神都呆了。
“天下竟然有如此威猛的战车!怪不得葛国这么快就灭国了,什么军队能抵挡住这种战车的来回冲击呢!”
“我大商希望有荆国和大商结为兄弟之国,日后如果有荆国有事,大商一定不会不管,但是只有一条,有荆国军队要听大商调遣!”
荆伯明白有荆国根本还没准备好迎战商国,如今看来即使准备好也无法和商国抗衡。
“好好,老夫愿意与商国结盟!”荆伯想你们走了之后再说吧。
盟书签订之后举行了大宴。
宴会上,庆辅让自己在葛国带来的手下表演了近身肉搏之术,有荆国卫士不服,上去之后,瞬间都被制服。
“荆伯,你有荆国这些卫士太弱了,为了荆伯的安全,以后这几百勇士就留在有荆国城内保护你,从此你就高枕无忧了!”天乙向荆伯敬了酒,恭敬地说。
荆伯看了看那些勇士,脸上难以掩饰为难的神色,今日如果不答应,看来我们都难以走出这个大厅了!
“好!多谢天乙大王!老夫也很喜欢这些勇士,多谢大王割爱!”
荆伯说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出了他心中多么不情愿。
“哈哈!从此商国和有荆国就是一家人了,来,继续喝酒!”
天乙的笑声响彻整个大堂,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新主人的声音,从此有荆国的主人不仅仅是荆伯了,还有真正的主人,那就是商国的国君天乙。
现在天乙的战略部署基本完成了。征服了葛国,消灭了商国贴身的威胁,同时赢得了一大块缓冲地区,即使和夏发生冲突,也有了战略纵深。收服了有荆国,从此商国就有了一个坚强的后方。即使之后发生大战,商国有了广阔的地盘,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以及士兵补充。以后即使昆吾和东夷意图对商不利,也要考虑能否彻底征服商国这广阔的国土,能否挡得住这上面无穷无尽的士兵。
没流一滴血,有荆国就归顺了商国。天乙这次看着地图有点儿飘飘然了,如今商国从南到北,几乎和昆吾一样长了,可惜昆吾是方圆,商国只是长条形。
大军回到商国之后,天乙开心了没几天,愁云又开始遮住了天乙心中的阳光。
“商国征伐葛国,是否要去启奏天子了?”天乙找来伊挚。
“大王不用着急,我们几个陪您一起去斟鄩?”
“什么时候?”
“天子旨意就要下来了,天下诸侯大会要召开了。在天下诸侯面前,天子处理此事一定会慎重,这是一个绝佳的请罪机会!”
“对,先生说得有理,如果朕孤身前去请罪,天子恐怕二话不说,直接就把朕推出去枭首了!”天乙说。
转眼,诸侯大会的日子就到了,天乙要启程去夏都斟鄩了。
“大王,这一去凶险万分。伊挚等陷大王于此境地,都是伊挚的无能。”伊挚跪倒在地。
“朕明白,朕是国君,有些事情只能朕去承担和面对!”天乙扶起了伊挚,“如果没有伊挚先生,朕是不敢征伐葛国和去天子那里请罪的,如今商国有了先生和仲虺、庆辅,朕没什么好害怕的。”
天乙心里知道此去必定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