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国都城赞茅城外。
天亮了,残酷真实的血战还要继续。夯土的城墙厚重结实,似乎牢不可破。
高高的城楼上坐着一个人,肥胖的身体压得藤椅吱吱呀呀作响,两条腿颤抖个不停,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城下的战况,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人间的地狱。
这人就是葛国国君垠尚,他背后的丝绸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勾殊死了,商军士气顿时大振,疯了一样地屠杀葛军。一阵恐惧袭来,垠尚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垠尚一瘸一拐地下了城楼,命人将城门紧闭,再也不敢露面了。
残阳映照着城外的鲜血,天地之间一片血红。
葛军败退回城,仲虺得胜收兵。
“哈哈哈哈!仲虺将军真是神勇无敌,不愧文武双全,天下的雄才!”天乙兴奋地拍着仲虺的肩膀。
“大王过奖了,仲虺侥幸取胜,商国将士勇猛杀敌,今日才能取胜。”仲虺心底那日履癸带给他的阴影终于消失了,他将无所畏惧。
“将赞茅城围起来!不许任何一个人出城。”天乙知道垠尚肯定会派人去昆吾求援。
商军此战之后士气高涨,将赞茅城团团围住。当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商军开始继续攻城。商军刚攻到城门口,城上就箭如雨下,商军没办法靠近,只得退了下来,如此几日均未有所斩获。
夜晚来临,天乙的大帐内。
所有将士都感觉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头,只有燃烧的火把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难道就攻不下这个赞茅城了?!”天乙发火了。攻城时间一长,天乙已经隐藏不住内心的焦虑。
仲虺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其他诸侯如果知道消息趁机偷袭商国,或者天子发兵来攻打商军,那一切都完了!”
“大王,天子应该不会为了葛国出兵,昆吾的牟卢也没有准备,要想出兵到达这里那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伊挚看出了天乙的焦躁。
“垠尚闭门不出,赞茅城久攻不下,时间长了,大军士气必然逐渐耗尽!商国进攻葛国的消息早晚会传出去!”
“国君不要着急,三日内必有人献葛侯来!”
“真的?希望一切如先生所言!”天乙心底对伊挚说的这件事将信将疑。
垠尚每天依旧在太和堂中饮酒作乐,借酒消愁,只盼望商军早日退去。当下身边只剩不到三千护卫,都不肯出战了。
夜晚来临。一人在王府院中,身材精瘦,双眼在黑夜中闪着逼人的光芒,他对面是上百名垠尚的守卫,这人正是垠尚的护卫大将庆辅。
“大战在即,各位如愿为葛侯死战,则明日出城一战。有愿出战者,速去准备!”护卫哗啦散去了一半,这些人走出院门,经过一个长长的胡同。“都不要动,不许出声!”两边墙上伸出无数长矛、弓箭。这些人不明所以,待在原地不动了。如今院中剩下的都是庆辅的心腹了。
“垠尚终日饮酒,不祭祀先祖,不带领国民耕种。百姓不能自给自足,税负沉重不堪。商国国君天乙是仁德之君,商国发兵葛国只是针对葛侯垠尚,我们何不拥立商国天乙国君为主,那样葛国的百姓才会有好日子过!”庆辅素知商国天乙国君的仁德,早已不满垠尚平日的所作所为。
“愿听庆辅将军命令,拥戴商国天乙国君。”属下士兵都附和道。
“今晚我们就擒了垠尚献给商君发落,有功劳者商君必有赏赐!”
庆辅大步在前,一群人蜂拥而行,转眼就到了太和堂前。太和堂中和平日一样,灯火辉煌,垠尚依旧在太和堂中饮酒。他派人顺着绳子爬下城墙去昆吾求救,奈何商军包围严密,派出去的人都被商军给抓了。
“索性朕就在城中死守了,时间一长,昆吾必定得到消息,待牟卢派大军前来救援的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商军定会一败涂地!”垠尚一爵一爵地喝着酒,越喝心里越烦躁。
灯火摇晃中,垠尚好像看到殿下有一群人影,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是自己的近卫勇士,当前一人正是庆辅。
“庆辅将军,你们不去守城,在此做什么?”垠尚隐约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
“大王,庆辅看大王寂寞,特来陪大王喝酒!”庆辅笑眯眯地说。
“喝酒,好,过来,陪朕一起喝!”
庆辅走上前,坐到垠尚对面,给垠尚手中的酒爵倒满了酒,自己也倒了一爵。庆辅举着酒爵,跪在垠尚面前:“庆辅一介布衣,蒙大王赏识做了葛国的将军。这爵酒敬大王的知遇之恩!”说罢,庆辅仰面干了爵中的酒。
垠尚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也干了爵中的酒:“庆辅将军武功盖世,自是不会被埋没的!”
庆辅看到垠尚的酒干了,就伏身在地,向垠尚跪拜了三次。
“庆辅将军,你不必如此!”垠尚并没有动,看着庆辅给自己磕了三个响头。
庆辅站起身来,给垠尚满上了酒,又跪在垠尚面前,说道:“这爵酒敬大王,庆辅如果做了对不起大王的事情,希望大王不要记恨!”
“庆辅将军,今日何必如此客套!”垠尚狐疑地喝了第二爵酒。
就在这时候,庆辅突然站起来。
“葛侯垠尚,昏庸无道,每日只知道饮酒作乐,不祭祀先祖,土地荒废,民不聊生。今日庆辅要擒了你去献给商国。”
“啊?!好你个庆辅,今日看你就不对劲,竟敢造反!来人!”
垠尚一声呼喊,身后的帘内蹿出了十几个大汉。庆辅也不说话,直接朝垠尚飞扑了过去,周围那些大汉手里的铜剑纷纷朝空中的庆辅刺过来。
庆辅全无惧色,手中两把短刀,在十几个人中上下翻飞。殿下那些士兵都看呆了,他们知道庆辅将军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是高出自己不知道多少倍。
转眼就有两个人的手腕被庆辅给刺伤了,这十几个人知道了庆辅的厉害,变得更加谨慎了,想依靠人多,把庆辅累垮。
垠尚看自己的贴身卫士挡住了庆辅,赶紧迈开步子朝堂后跑去。
“你们快去抓垠尚!”庆辅急得大叫一声。
庆辅带来的那些人,面面相觑,在这种胜负不明朗的情况下,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明智的,这个时候如果做出错误的选择,脑袋可能就不在自己肩膀上了。
垠尚转眼就要跑了,庆辅看到没人行动,自己又无法脱身,心中不免焦急。就在这时,围着庆辅的那十几个人突然眼前白光一闪,瞬间什么也看不到了。
“怎么突然看不见了!”
这些人急忙跳出去揉眼睛,等再看清的时候,庆辅已经朝着垠尚而去。
垠尚一看不好,急忙加快速度。垠尚天天喝酒吃肉,身上全是肉,大肚子一颠一颠的,根本跑不快。庆辅转眼到了垠尚身后,飞起一脚正踹到垠尚屁股上,垠尚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庆辅飞身过去,短刀抵住了垠尚的脖子。
“都别动!垠尚大势已去!我们今日归降商国!”
那十几个人素来也佩服庆辅,看到垠尚被擒,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扔了兵器。
“我等愿听庆辅将军差遣!”
庆辅带来的那些人赶紧上来把垠尚绑了起来。
“竟敢绑你们大王!哎哟,疼!”垠尚一下就没有了大王的威风。
一群人到后堂中把垠尚一家全给抓了起来,然后是垠尚的近臣,统统都抓了。本来寂静的夜晚突然喧闹起来,城中一片聒噪呐喊之声。
“垠尚被擒了,欢迎商国天乙大王进城!”庆辅带领自己的人,走到天乙所在的城门前,守军早就听说垠尚被抓了,庆辅不费吹灰之力就赶退了大门守军,打开了城门。
伊挚一直盯着赞茅城的动静,听到城中喧闹之声,脸上露出笑容。
“垠尚必定被擒了!大王我们进城吧。”
“进城?”
天乙半信半疑,率领大军到了城下。
果然赞茅城门大开,葛军高呼:“迎接商国天乙大王入城!”
城上城下都点起了火把,把赞茅城照得如同白昼,百姓也都醒了,都到路边观看。
天乙大喜。
“伊挚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大军先进城,伊挚再详细向大王禀报!”
天乙命三军直举戈矛进城。商军军纪严明,一人不出伍,一戈不斜拟。葛国百姓,没有一人害怕躲闪,都在路两边看着,商军进城和他们似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此刻天色初晓,曙光透过城墙照入城内。葛民齐声呼拜:“天乙大王!”
天乙到了太和堂,见到被捆绑于地的垠尚。
时光回到数月之前。伊挚在给葛侯送祭品过来时,便已经和庆辅成了朋友。一天,庆辅和伊挚一起喝酒,庆辅讲起了一个故事。
“伊挚先生,当年共工撞倒了不周山之后,撑住天空的柱子便发生了变化,西北的天穹失去撑持而向下倾斜,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飘了过去;大地的东南塌陷了下去,于是江河都流向了东南。天空因此有了漏洞,才有女娲补天的故事。”
“若不是有共工,何来江山秀丽?哈哈!”伊挚也喝得不少了。
“这些什么撞倒不周山天地变化的事情,伊挚先生,你相信吗?”
“不可不信,不可尽信!”伊挚也微醺了,笑着对庆辅说。
“哈哈!就知道你也不信,其实我也不信这些。你可知庆辅虽然外貌猥琐,但我也是共工之后。”
“伊挚早就知道庆辅将军是共工之后了!庆辅将军神采天下无双,何来猥琐之说?!”伊挚眯着双眼看着庆辅。
“这个先生都知道?但我会飞檐走壁,瞬间消失你信吗?”庆辅也笑着对伊挚说。
“这个我不信,我知道庆辅兄武功高强,近身肉搏无人能敌。”伊挚说着,准备继续喝酒。突然眼前白光刺眼,瞬间什么也看不到了。伊挚忙遮住双目,手中喝酒的陶杯都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等伊挚能看清的时候,庆辅确实不见了身影。
“我在后面呢!”声音突然从伊挚耳后传来,原来庆辅就紧紧贴在自己身后。
伊挚大惊:“庆辅兄如此本领,取任何人首级岂不易如反掌。”
庆辅和伊挚交往越多,就越佩服伊挚,对商国的天乙也是越来越钦佩,就有了归降商国的想法。
“庆辅将军,不要着急,等时机成熟了,庆辅将军会有大功一件,到时候你再到商国,天乙国君必定对庆辅将军感激不尽,那样岂不是更好?!”
商军的到来,使庆辅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大功一件”是什么了。
此时的太和堂前一片灿烂的阳光。
天乙亲自在太和堂前审判垠尚,周围挤满了黑压压的百姓和士兵,垠尚被推了上来,跪在人群中央。
“朕曾经和你们说过,人照一照水就能看出自己的形貌,看一看民众就可以知道国家治理得好与不好。”
仲虺用脚踩住垠尚的后背。“不杀了垠尚,何以快葛民之心?如何为死去的孩子们报仇!”
垠尚大呼:“我没有杀商国的孩童啊!”
“你真的没有杀那些孩子吗?”天乙盯着垠尚问。
这时候天乙看到伊挚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伊挚又看了下广场上无数的将士、商民和葛民,伊挚做了一个横向的手势。
“伊挚为什么要杀垠尚呢?”天乙看着广场上躁乱狂热的人群。突然,天乙不由得寒意直透脊背。
“是啊,不杀了垠尚,他肯定会到天子那儿告状,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自己了。而自己死不足惜,这广场上的万千将士和商国中的家眷妻儿,都将无一幸免。谁都知道天子履癸的勇猛与凶残,而以后自己终将要去面对那个对手。眼前如果稍有犹豫,杀身灭国之祸就会立即到来。”天乙已经明白了伊挚的意思,望向台下的人群,站在这里就是这些人的王。真是庆幸自己有了伊挚和仲虺这样的人才辅佐,如果是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些杀戮和诡计呢?
“枭首葛侯,以报商国死去的孩童之仇!”
垠尚每日喝酒取乐,肚子大得和一个瓢葫芦一样,跪在那里喘不上气来。垠尚抬头,只看见天乙是那么高大威猛,胡须在风中微微飘舞。
天乙缓缓举起巨大的开山钺,钺上面的玄鸟在刺眼的阳光下,似乎变得凶猛而狰狞。
“饶命!”垠尚的求饶已经来不及了。垠尚留下的最后一句,天乙并没有听见,谁杀了商国的孩童,这已经不重要了。
“受死吧!”随着天乙臂膀晃动,一道青光闪过。
垠尚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了出来。喧闹的广场上,立即变得鸦雀无声。将士们望着天乙,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天乙就像天神一样。
“那些死去的孩子们的仇报了!”
天乙高呼!寂静的广场上,突然爆发出呼喊:“天乙大王!天乙大王!”
天乙望着人群,明白自己和商国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从此,葛国的土地都归了商国。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