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吉品教授初涉临床,研习经典,以脾胃学说为主攻方向,后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了中医肿瘤疾病的治疗,有幸得到了四川省中医药研究院院长郁文骏教授的指导传授。郁教授是著名的中医肿瘤专家,在20世纪70年代初创立了癌症防治的“五因六法”学说,得到了国内外专家的认同。林吉品在郁老的传授和引领下,结合自己的临床实践,对肿瘤的治疗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郁老认为《内经》“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这种疾病发生的理论,也是癌症发生的基本原因之一。癌症是在机体长期“内虚”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或者是在癌毒侵袭机体后,致使机体正气消耗,而出现“内虚”。郁老非常赞同张洁古“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和《外证医案汇编》“正气虚则成癌”的说法,治疗上主张“虚则补之”,认为扶正固本法是治疗各种癌症的法则之一,并要贯穿于整个治疗过程,只有不断地顾扶人体正气,才能不断提高自身免疫功能。通过扶正来达到祛邪——抑制癌瘤生长,或促使癌细胞的“返分化”,使癌细胞改恶从良。在具体应用上,当以补气,特别是补脾肾之气为主,药物常选用人参、黄芪、灵芝、北五味子、白术、枸杞子、桑寄生、菟丝子、冬虫夏草等。
邪气盛则实,并且可与正气夺则虚成为互为因果的恶性循环。他认为风火热毒相搏是形成癌瘤的一个重要因素。郁老赞同《内经》“炎火行……故民病少气,疮疡痈肿……疡痱”以及《诸病源候论·翻花疮候》“翻花疮者,由风毒相搏所为”的说法,更欣赏《卫济宝书》和《仁斋直指方》“癌者……毒根深藏”的直言。因此,他提出清热解毒法是癌症主要治法之一,并认为该法具有直接或间接的抗癌抑癌作用,而且不会影响机体的免疫功能,有的甚至能升高白细胞,如与扶正固本法配合应用,更是相得益彰。但由于本法所用药物大多苦寒,具有一定的克伐胃气作用,所以在应用时,须注意顾护胃气,才能达到最佳治疗效果。临床上可选用喜树果、山慈姑、北豆根、七叶一枝花、白花蛇舌草、半枝莲、龙葵、泽漆、夏枯草、猫爪草、黄连、黄芩、土茯苓等。
气血瘀滞与癌症关系密切,大多数实体瘤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气血瘀滞的证候。人身气血以和为顺,一旦发生气机郁滞,进一步可导致血瘀,气血瘀滞可为肿瘤的发生发展创造条件,并促使癌细胞的转移、着床和生长。郁老认为,张子和提出的“积之成也,或因暴怒、喜、悲、思、恐之气”和尤在泾所说的“凡忧思郁怒,久不得解者,多成此疾”很有道理,调查表明,肿瘤患者病前大多数有情志抑郁等病史。
活血化瘀治法能减弱血小板聚集性,减低血液的黏稠度,增加血管的通透性,改善微循环,使癌细胞不易在血液中停留、聚集、着床。活血化瘀药物还可改善癌灶局部缺氧状态,抑制癌细胞的无氧酵解,并有利于免疫细胞(或药物)到达癌灶局部,增强其他药物的作用强度,且有一定的止痛作用,故也是治癌常用方法之一。由于该类药物对癌细胞的直接杀灭作用不强,因此不宜作主药或单用,长期过量使用有报道也可使癌细胞扩散或转移,应予注意。临床常选用莪术、三棱、桃红、红花、赤芍、制大黄、䗪虫、王不留行、姜黄、铁树叶、丹参等。
痰既是脏腑病理变化的产物,又是引起多种疾病的因素。元代医家朱丹溪首先提出肿瘤的发生与“痰”有关,认为“凡人身上中下有块者多是痰”,“人之一身,无非气血周流,痰亦随之……大抵气滞则痰滞,气行则行”。这说明痰与气的关系密切,不但脾气虚不能运化水谷可以成痰,脾虚不能为胃行津液,津液亦可聚集为痰,而气滞则可导致痰滞,故高锦庭说:“癌瘤者,非阴阳正气所结肿,乃五脏瘀血浊气痰滞而成。”痰在人体各部位均可形成癥块痞积,其中的一部分即为癌块,郁老主张治积先化痰,痰化则积消,化痰当理气,气行则痰消。
理气化痰类药物,虽然灭癌抑癌活性不如清热解毒、软坚散结类药物作用强,但对改善患者精神状态、食欲不振等症状,具有较好的作用,并且还有间接或直接的止痛作用,可达到标本兼治的目的。常用药物有生半夏、香附、乌药、南星、全瓜蒌、皂角刺、川贝、浙贝、莱菔子等。
郁老认为,癌肿虽多与热毒有关,但与寒邪也不无关系。《难经》指出:“积者,阴气也。”尤其是在癌肿晚期,久病之后,随着机体免疫功能的低下,癌毒在体内进一步损伤正气,正气抗邪能力减退,故有寒象表现,且此时多寒而兼虚,临床往往出现寒痛迹象,此时须用温药以散寒。虽症已属晚期,但此法仍不失为减轻病痛、治疗癌肿的一种方法,一般多与扶正固本类药配伍应用,可起到协同作用。但他认为癌瘤毕竟以“热毒”为本,故须仔细分辨,切勿盲目投用。临床常选用药物有补骨脂、蟾酥、高良姜、威灵仙、仙茅、淫羊藿等。
癌为肿块,且坚硬(即使血癌患者,亦常有脾大积块或淋巴肿大),郁老因此认为软坚散结法是本病基本治法之一,亦称“本病本法”,常配合其他五法应用,以期达到散结抑癌乃至消灭癌块。中医咸寒药物多具有软坚散结作用,常用海藻、昆布、海蛤壳、牡蛎、海螵蛸、金锁银开等。
上述六法,是郁老在长期的抗肿瘤实践中总结而成的,是针对癌肿的病因病机提出的。在临床应用时,或二法,或三法甚至更多治法相伍应用,常可获得较好的疗效。
四川省中医药研究院郁文骏教授自1994年11月至1995年7月应笔者和患者家属邀请先后四次专程会诊,经治半年,效果出人意料,报告如下。
患者屈某,女,52岁,会计。因右乳房肿块迅速增大,于1991年6月26日到上海瑞金医院诊治,活检报告为乳腺癌而收住(住院号37406)。因癌块较大(8cm×8cm),先行放疗,于8月5日转上海肿瘤医院做“右乳房切除,右腋下群淋巴结清扫”,术后情况良好,但未做中西任何抗复发治疗,上班工作。1994年3月开始无明显诱因出现发烧,体温最高为39℃,伴全身乏力,其他亦无与原发病相关症状,在我市及上海某医院住院检查、治疗,发烧不退,原因不明,于5月4日出院,出院诊断为发烧待查。继之用泼尼松30mg/d,一个月后,烧退,水钠潴留明显,后改维持量5mg/d,口服。1994年11月9日,出现进行性头痛加剧,头顶、枕部包块如鸽蛋大,质硬粘连,叩吐,口腔糜烂,痉痛流涎,而到宁波市某医院住院(住院号4891)。颅脑NMR(片号4192)检查提示转移性脑膜瘤。胸部CT扫描(片号2027)提示:右肺门旁转移性肿瘤,纵隔淋巴结转移伴胸椎及后肋浸润破坏;右第六后肋头颈部破坏。上腹部CT(片号同上)提示:左肝癌后腹膜淋巴结转移,腰3椎体转移破坏。入院后曾用甘露醇、干扰素、达宁片等对症支持处理,试上化疗一次因剧烈呕吐不适而终止使用,全身情况差,血色素仅为58g/L。
一诊:1994年12月9日上午,郁老与李惠利主任医师等会诊。郁老处以数十年探索之经验方——“扶正抑癌汤”加减:西洋参、田三七粉(冲服)各12g,虫草3g,天冬、薏仁、喜树果各30g,苦荞头50g,泽漆根、七叶一枝花各20g。浓煎成450mL左右,频频服用,一日尽剂,暂试服2~7剂。
二诊:患者返慈溪后,试服上方7剂,症状略有好转,剧烈头痛止,呕恶减轻,稍能进食,体温降至正常,但腰胁隐痛,卧床难起,因颅顶、枕后包块消失,医患双方增强了信心,遂再次邀请郁老到慈溪会诊,于12月23日飞浙。郁老详尽地四诊之后,始述扶正抑癌汤组方原理原则。笔录如下:①凡组方遴选药味皆有抗癌抑癌活性,并尽可能相对明确其抗癌谱,针对性强。②以“五因六法”(正气亏虚——扶正固本;毒根深藏——清热解毒;久病必瘀——活血化瘀;气郁痰结——理气化痰;肝郁气滞——疏肝解郁;癥瘕积聚本病本法——软坚散结)为立法之本。③因病情复杂,如发热、疼痛、血虚、纳差等,故要注意中药“一药多效”特性,以利于标本兼治。④注意剂量与疗效关键,一定要达到足量(有效剂量)。郁老根据以上原则结合辨证论治与守法守方原则,仍用扶正抑癌汤,再加丹参、白英、无花果各30g,全瓜蒌20g。并嘱若遇以下情况,随症加减:发热,如系阴虚内热,主方与大补阴丸(汤)合方化裁,湿热型,与三仁汤合方化裁,阴虚兼湿热型,两方与之合方化裁;呕恶,加竹茹、姜半夏、黄连、丁香之属;头痛,加川芎、天麻;纳呆,加生二芽、鸡内金、炒莱菔子;口渴,加石斛、玄参等。郁老返蓉后,由笔者实施,连服37剂,居然全身及胃纳明显稳定好转,只是偶有低热、恶心,已显生生之机。
三诊:为患者着想,虽恰逢春节,亦再次邀请郁老到我市会诊。郁老诊视后认为邪毒已去大半而未尽,正气内复而未固,今宜扶正与祛邪各半,原方调整剂量,鼓舞中气,以防克伐脾胃,处方如下:西洋参、当归各10g,三七头12g,虫草3g,生白术、怀山药各15g,黄芪、枸杞、泽漆根、七叶一枝花各20g,茯苓、苡仁、无花果各30g,喜树果50g。随症加减如前,改为两天一剂。继服10余剂后,全身情况一如常人,并能操劳一般家务,血色素由原58g/L上升为98g/L,血沉由原140mm/h降至27mm/h,体温正常。令再服前方,并于1995年4月20日再次到我市人民医院复查CT(片号23336),结果:与原一系列影像检查对比,右肺门肿块消失,骨质破坏已修复,其他部位未发现病灶。患者于1995年5月1日恢复上班。
6月下旬,郁老又应慈溪、宁波、上海之邀请,顺便追访本例患者,指出:半年内康复,实属罕见,近期显效或临床痊愈无疑,但距生物性治愈,为期尚早,为求彻底祛除深藏之毒根,扶正固本抗复发,用上方继服半年(每周3剂,星期日可休1天),由笔者和患者配合紧密执行。6月28日郁老返蓉暂别,依依之际,赠叶剑英元帅“攻关”诗:“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笔者将此作为座右铭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