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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个不计前嫌的君主

当公子纠和管仲带着鲁国军队来到临淄城下。公子纠和管仲见城门紧闭,便趾高气扬地勒令守将开门,让他们迎立新君即位。

但城墙上传来了这样一个答复:大齐国君已立,是为公子小白。

公子纠和管仲一听,以为城墙上的人在说胡话,便反复声明小白已为我方所杀。城门守军则将公子小白机智躲过暗害的逸事讲了一遍,公子纠和管仲遂陷入惊骇之中。而一旁的鲁国人既已走上扶持公子纠的道路,就不得不坚持下去。只见鲁庄公拍拍胸膛,信誓旦旦地向公子纠保证道:“公子放心!寡人一定为公子夺回君位!”

随后,鲁国战车源源不断地开进齐国。

此时的齐国国君小白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心要报那一箭之仇,因此当即征发齐国大军,迎战鲁国。不久,齐、鲁两国便在干时(今山东淄博市桓台县)开战。很快,意气风发的齐国军队就占据上风,鲁师败走。齐桓公誓不罢休,痛打落水狗,令齐军截住鲁军退路,将鲁庄公围困在齐国边境。

齐桓公见初战告捷,自信心爆棚,便让鲍叔牙给鲁庄公写信。信中扬言道:“公子纠为我兄弟,寡人不忍手刃,烦请鲁侯代劳!管仲、召忽乃乱臣贼子,速速交予寡人,寡人也好将其剁为肉泥!若是不从,齐国大军必长驱直入,直捣鲁国国都!”

鲁庄公已见识了齐国的军力,而且公子小白的君位已经坐稳,自己没必要再为公子纠抛头颅洒热血。无奈中,敬上一杯送行酒,挥泪将公子斩了。

公子纠的家臣召忽是个重视名节的忠勇之士,见主君公子纠被杀,遂有自杀之心。召忽对管仲说:“若是我死了,那么主公可说是有以死事之的忠臣了;你若活下去,并使齐国强盛,那主公可说是有以生事之的忠臣了!死者完成德行,生者完成功名,你我二人当一死一生,各尽其分!愿君好自为之吧!”说罢,引颈自杀,成全了自己的名节。

而管仲这位幸存者,则被鲁庄公装进囚车,送往齐国临淄,奔赴未知的命运。

说起来管仲那一箭,一直让齐桓公心有余悸,他做梦都想用乱刀砍死这个仇人。在古典小说《东周列国志》一书中,作者冯梦龙这样描述了齐桓公对管仲的仇恨:命人绘制出管仲的画像,然后拿着弓箭“嗖嗖”射个不停……我不敢确定梦龙先生对齐桓公是否心存不敬。但这种刻画人物性格的方式绝对是生动、立体、丰满,凸显了一位君主的个性。

齐桓公并非生来就是圣人。这位君主的身上,有优点也有缺点,更有着跟普通人一样的喜怒哀乐。

齐桓公给鲁庄公的信杀气腾腾,声称要将管仲剁成肉泥,恐怕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而且,性格急躁的他估计早就让人准备了锃光瓦亮的刀斧,只等那个该死的管仲引颈就戮了。

与齐桓公不同的是,他的谋臣鲍叔牙,却一心要保管仲。

鲍叔牙在历史上的名声非常不错,忠厚、正直、豁达、疾恶如仇,这种性格容易让世人对他产生亲近感。然而在我看来,鲍叔牙作为“齐桓公争霸”这段历史的一个标签人物,其最耀眼的地方绝非于此。

管仲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但在春秋那个十分注重道德修为的时代,管仲的所作所为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对比来看,在道德修为上少有瑕疵的鲍叔牙并未像别人一样轻视管仲,反而一直力挺他、帮助他,甚至袒护他。二人的友情似乎已经到了某种境界。

是的,这就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鲍叔牙懂得管仲,懂得管仲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贪图小利;懂得管仲是聪明人;懂得管仲也深知名节可贵,却不甘为无谓的“名节”枉送性命;懂得管仲内心深处的想法:为主君慷慨赴死是“小节”,建立丰功伟绩才是“大节”。名节和荣誉固然可贵,但这个世界更需要踏踏实实做事的人!

慧眼识珠,这是鲍叔牙最了不起的地方!

由此可见,被后世津津乐道的“管鲍之交”,在很大程度上是鲍叔牙一人默默付出的。从始至终,鲍叔牙都在为管仲拉赞助、搞宣传、做说客,这一点恐怕连管仲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日后他才会充满深情地说道:“当年我与鲍子一同经商,常常多取钱财,鲍子不认为我贪婪而知我仅仅是因为家贫;后来我帮鲍子谋划事情,反而让鲍子处境艰难,鲍子不认为我愚钝而是时事不利;我曾多次为官又多次被逐,鲍子不认为我没有本事而是未逢明主;我曾数次做了逃兵,鲍子不认为我胆怯而知我牵念老母;公子纠兵败后,召忽死节,我被囚受困,鲍子不认为我无耻,而知我不屑小节。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交友应如鲍叔牙。我想,如果将鲍叔牙的事迹放在交友都基于功利的今天,应该算是一股和煦的春风吧!

而且,鲍叔牙不但要保住管仲的性命,还要他留在齐桓公的身边,甚至要他建功立业、飞黄腾达!

这天,鲍叔牙拜见齐桓公,一见面就向他道贺。

齐桓公感到奇怪,称不知有何喜事可贺。

鲍叔牙说,鲁国人正送管仲来齐国,不日就到临淄。管仲可是天下难得的奇才,君上得到他,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齐桓公一听就恼怒起来,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管仲这厮曾箭射寡人,寡人恨不能将他剔骨剥肉!管仲必须杀!”

鲍叔牙说:“管仲有匡世济民之资,而且当初那一箭射中君上带钩,也是因为忠于旧主公子纠。真是难得的既有才能又有忠心呀!君上又岂能对射中带钩之事耿耿于怀呢?”

很难说齐桓公会因为这句话就放弃了杀管仲之心。但毕竟鲍叔牙的发言分量极重,他总要给点面子,遂口头答应不杀管仲。可谁都知道,齐桓公此时不杀,不代表日后不能找个由头再杀。齐桓公爱惜人才,这一点从他年轻时对鲍叔牙的敬重就可以看出来;对于管仲的才名,他素有耳闻(估计多半是经鲍叔牙之口)。可是二者之间交集很少,所以管仲的才名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些难以体会的“虚名”,并未真实体会。而一个人的才华就像爱情,是只有零距离接触之后才会令人怦然心动。所以,此时的齐桓公对管仲,除了恨,很难有其他任何一种形式的感情。

现在既已登上君位,一切尘埃落定,齐桓公有必要大行封赏,因为感念鲍叔牙的功劳,便提出要拜他担任国相。

然而,鲍叔牙果断拒绝了。

齐桓公十分诧异。

这时,鲍叔牙诚恳地请求齐桓公拜管仲为相。

齐桓公纳闷了:“寡人要拜鲍卿为相,卿为何反要将国相之位让给管仲?”

鲍叔牙说:“君上不知,与管仲相比我有五点自愧不如:仁慈宽厚,安抚百姓,我不如他;治理国家,抓住根本,我不如他;忠信邦交,团结诸侯,我不如他;制定礼仪,规范道德,我不如他;操练军事,提振士气,我更不如他!”

当齐桓公听了鲍叔牙这些话后,终于一边开始平息怒火,一边摘去有色眼镜来看待管仲。

而真正让齐桓公内心动摇的,则是鲍叔牙接下来的一段话:“君上若是只想治理好齐国,臣和高傒足矣!然而,如果君上想要称霸于天下,则非管仲不可!管仲之大才,令他到了哪一国,哪一国便成强国,君上切不可失去他!”

其实,放过这个差一点杀了自己的人,已经十分难得,何况还要让他天天在自己跟前转来转去!齐桓公心中的矛盾不难想象。而且,他根本不清楚管仲到底是什么货色,因此依旧心存顾虑。不过,他还是采取了拖延战术说:“拜他为国相的事,暂且缓一缓吧,我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他的学识和才能。”

鲍叔牙见齐桓公这样说,果断摇头道:“君上还是对管仲那一箭耿耿于怀啊!非常之人,当以非常之礼待之。天下人若是知道君上礼贤下士、不计私怨,势必天下归心,会有更多人才前来投奔齐国!”

鲍叔牙和齐桓公之间的对话,可说是一次实实在在的贵族之间的谈话。鲍氏和吕氏都不是暴发户,而是有数百年文化传承的贵族。所以,鲍叔牙在劝说齐桓公的时候,没有“扩地千里”之类的说辞,而是以“天下归心”作为让齐桓公动心的缘由,这群贵族有某种区别于普通人的政治立场和道德觉悟。

而且,鲍叔牙不以土地为诱饵,也证明了春秋时代区别于后世(包括战国)的独有气质。春秋时代虽然整体上战乱频仍,但与后世相比,这个时代的战争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凸显出中国贵族所独有的精神面貌。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可如果他生在秦汉之交、魏晋南北朝,那么这位“亚圣”恐怕还要深深怀念春秋时代了——因为春秋时代的“不义之战”,远比后世为君临天下而发动的战争“讲究”得多。春秋时代的战争大都不以扩展疆域为目的,甚至很多战争仍在如实地践行“有道伐无道”的政治纲领。比如有的国家违背传统任意废杀国君,有的诸侯因暴虐成性而苛待臣民,这两种情况都会被列入征讨的对象。读历史的人,应该具有某种宏观视野,破除二元对立固有知见,不应一见“有道伐无道”五个字,就以现代人的心性去揣度老祖宗的“险恶用心”,春秋人的节操之高洁远超现代人的想象。

在中华文明的源头,中国人对精神的追求胜过物质,所以,春秋时代有“士为知己者死”“二桃杀三士”“赵氏孤儿”……它们都是已经浸染到中国人骨髓里的东西。对春秋时期的贵族来说,战争和土地都不是目的,这些老祖宗们更乐于享受“过程”。即便是双方进行战争,也要严格按照礼仪规范来进行:敌人未成阵形不能打、老弱不能打、已受伤的不能打……而且务必要约好时间、约好地点,待双方人马聚齐,再面对面寒暄一阵子,这时双方选手才能驱驰战车冲入战场。这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一场讲究公平较量的体育竞技。

总之,经过多次推荐,齐桓公才终于向鲍叔牙承诺,会以管仲为齐国国相。

随后,管仲被鲁国人送到齐国边境的堂阜(今山东省蒙阴县高都镇),他发现好朋友鲍叔牙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不过,在正式登上相位之前,管仲仍是阶下囚。这时,两位朋友兼昔日政敌一见面,感触良多。简单寒暄完,鲍叔牙便亲自为管仲除去沉重的刑具,又安排管仲沐浴更衣,然后郑重地向他表明了齐桓公小白的态度:希望与你尽释前嫌,不但不杀你,还要拜你为国相,大家一同治理好齐国!

这当然是管仲乐意看到的。可是,虽然他清楚老朋友的一片赤诚,却又深知不能过早地对齐桓公的为人打包票——既然他可以轻易地饶恕自己,也可以随时随地杀掉自己!所以,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管仲曾经侍奉公子纠,既没有辅佐他登上君位,也没有为他死节尽忠,已然十分愧疚。如今又委身侍奉昔日政敌,怕是会受天下人耻笑啊!”

鲍叔牙明白管仲的担忧,遂宽慰他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立大功者,何必管他人是否理解!管子是治国奇才,齐侯有远大抱负,你去辅佐他治理国家,何愁不能建立不世功勋!”

鲍叔牙的这些话,明里暗里向充满担忧的管仲传达出一个信息:齐国新君不拘小节、求贤若渴,你若彻底发挥自己的才能,定能让他打消杀你的念头。

管仲见鲍叔牙这样说,便放心地点头同意了。

当然,其中也包含着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诚如管仲自己所说,他既不能辅佐公子纠登上君位,又不能为他死节尽忠,现在又投靠曾经的敌人。人言可畏,他敢于走上这条路,确实也需要十足的勇气。如今他背负恶名,如果再不能治理好齐国,或者将齐国治理得更糟糕,那么他的恶名就会呈几何级数增长,身败名裂乃至遗臭万年都是有可能的。

相比之下,那位自杀明志的召忽反倒是捡了一个“便宜”,以一死来得到一个名节,轻松简单不费力。其实,在现代人看来,较之管仲,召忽的行为更难以理解。如果这种事发生在现代人身上,现代人估计更多会选择做管仲而非召忽。因为自从司马迁提出“隐忍苟活”后,越来越多的人将其理解为“好死不如赖活着”,而先秦时代的“舍生取义”越来越被人们所遗忘。

事实上,管仲的活不是“赖活”,他绝没有那种侥幸存活的暗自庆幸;他有的只是对肩上重担的忧虑,以及沉重的使命感——西方亦有名言:慷慨赴死易,忍辱偷生难!

鲍叔牙先于管仲回到国都临淄,将管仲的态度转告齐桓公。于是,齐桓公让人择定良辰吉日,准备用“郊迎”大礼迎接管仲。所谓“郊迎”,就是出城到郊外迎接,可以说是非常隆重的一种礼节。历史上,从帝王那里享受过这种待遇的人屈指可数。几日后,管仲乘坐齐桓公为他准备的华车来到临淄城外。远远地,他看到了彩旗招展的仪仗队,还有齐国君主的华美轺车。

曾经的仇人马上就要面对面地近距离接触,齐桓公和管仲的内心应该都无法平静。 0xpS67hO1RgFQ0LuIG5SUvVlf3Oifl/cxCgI9MX1ES0CmNDW91LuSiQL1THYWR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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