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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童贞圣女铜像

在哈瓦那以东约500英里处,也就是更靠近哥伦布第一次登陆古巴岛的地方,点缀着高大棕榈叶的绿色山峦突然拔地而起,这些山峦海拔高达6000英尺,山峰雄壮,莽苍葳蕤。西班牙征服期间,它们为躲避西班牙侵略的泰诺人提供了庇护;后来,它们又为逃离奴隶制的非洲人提供了保护。19世纪,胡子拉碴的爱国者们向不可一世的西班牙人发动了独立战争,这些山地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20世纪,又是这些山地为其他蓄须的革命者挑战美国的新霸权提供了支持。

17世纪,随着哈瓦那成为新世界宝藏的仓库,这些山地又呈现出另一种形式的富庶——丰富的铜矿储备。当时,许多重要产品的生产都需要大量的铜:圣坛上点着的信徒们祈祷用的油灯,现代世界早期人们用以计时的教堂钟楼以及取人性命的武器。古巴东部山区的铜矿为哈瓦那的武器铸造厂提供了原料,矿石被铸成大炮,安在新的堡垒里用于击退类似雅克·德·索尔一样的敌人。

蕴藏丰富铜矿的古巴东部山地是个很小的定居点,但其历史重要性却远远超过自身的规模。此定居点建于1599年,比北美的第一个英国定居点——弗吉尼亚的詹姆斯敦早了近一个世纪。此地有个冗长的名字:“圣地亚哥普拉多王家矿场”,但它很快以另一个更简洁的名字为人所知,也就是此地今天的名字埃尔科夫雷(El Cobre,铜)。沿着陡峭的山坡,从矿场到大西洋,我们会看到一片平坦且肥沃的广阔土地,原住民和非洲奴隶在这里种植木薯、玉米和大蕉,也在这里饲养猪、牛、鸡。在北部海岸,他们则收集盐。他们收获的作物,以及他们用盐干燥、保存和调味的肉为开采铜矿的男男女女提供了食物。 1

某天,可能是1612年7月的某一天,一对分别叫做罗德里(Rodrigo)和胡安·德·奥约斯(Juan de Hoyos)的土著兄弟,以及一个叫做胡安·莫雷诺(Juan Moreno)的10岁奴隶男孩,奉命自定居点出发从尼佩湾的海岸带些盐回来。彼时正是飓风季节,恶劣的天气迫使他们在一个叫做法兰西岛(可能是因为法国海盗总是威胁此地)的地方过夜。翌日清晨一大早,海面出乎寻常地平静,三个人于是出发去找盐。

但他们却遇到了神明。他们发现水中有一个白色的物体在远处漂浮。大约75年后,已是老头的胡安·莫雷诺描绘了当时的场景: 2

挨近看,它看上去像一只鸟。再靠近一点,两个印第安人说它像一个小女孩。在争论过程中,他们凑得越来越近,认出了那是圣母玛利亚的形象,她怀里抱着小孩,站在一块小板上。

其中一人越过独木舟的边缘,用手中的帽子舀起了这一非同寻常的发现。雕像很小,大概只有4英寸那么高,其所站立的木板上有“大大的字……上面写着‘我是慈善童贞圣女’。雕像的衣服是布做的,但是却没有湿,他们对此感到非常惊讶”。

当三人带着童贞圣女雕像回来时,每个人都惊叹不已。一些人很快做了个简朴的圣坛,并用树枝、树叶和鲜花进行装饰。当地的督工让一名非洲奴隶安东尼奥·安哥拉(Antonio Angola)——以其出生的非洲地区的名字命名——去通知埃尔科夫雷的官员。铜矿的管理人员下令修建一个神龛,并派人放了一盏灯(铜制)在圣坛上,还要求灯上的火焰永不熄灭。 3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童贞圣女不止一次地在深夜时分从圣坛上消失,并于次日清晨衣衫湿润地再次出现。有人怀疑两兄弟中的罗德里戈·德·奥约斯,也就是在海上发现圣女的那个人把圣女藏了起来,因为泰诺人经常把宗教物件——泽米(cemís) ——藏在河边,以保护它们不受敌人伤害。有些目击者声称,他们曾无意间听到罗德里戈说,圣女是属于他的,白人不能拥有圣女。但是哪怕是当局在夜间将罗德里戈绑起来以防止他把雕像藏起来,雕像还是消失了。忧心忡忡的当局于是决定将圣女送往圣地亚哥城,在那里,她将得到合适的保护和尊崇。音乐奏响、礼枪齐鸣,在盛大的送行队伍中,在皇家士兵的护卫下,雕像被送往圣地亚哥。据说当送行队伍来到岔路口时,并未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圣地亚哥,而是朝着前往埃尔科夫雷的路走了——有些人说,这是上帝或圣女意志的象征。 4

大部分人口都是非洲奴隶的埃尔科夫雷,因此成了圣女的家,地方当局下令在教区教堂为圣女修建圣坛。但这里也报告了圣女不翼而飞的神迹。据说她是给民众治病去了,而且她灯上的油能够神秘地自动补充。正如之前所发生的那样,她在夜间消失,有的时候甚至消失数日。据传,一个名叫阿波洛尼娅(Apolonia)的年轻女孩某天正在山上寻找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个在矿地工作的女奴,在山丘顶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她发现了失踪了的圣女。消失现象再度出现使人们得出一个结论:圣女需要一座小教堂,一个她想要待的地方。于是,神父组织了一场弥撒,让教区居民在此期间祈求获得神殿地点的指引。据另一个传说所言,当晚在山顶出现了三道光,且刚好是从那个叫阿波洛尼娅的年轻女孩发现圣女的地方发出的。据说同样的光在第二天晚上也出现了。神殿选址看来已十分清楚了。在铜山的高处,第一个固定的慈善童贞圣女神殿于1617年建了起来。 5 一段五百年的虔诚和神秘创造史就此开启,慈善童贞圣女——仁爱圣女——从此成了古巴的主保圣人,成为古巴最持久的文化象征之一。今天,她的故事为所有的古巴人所熟知,不论这些人是住在圣地亚哥、哈瓦那、迈阿密还是纽约。

不过另一个有关圣女的故事,却在很大程度上从大众记忆中消失了。不同于圣女神秘出现的传说,这是一个有关圣女崇拜在现实世界生根蔓延的故事,是一个关于矿村男女奴隶特殊社群的故事。

埃尔科夫雷人,也即科夫雷罗人(cobreros),是慈善童贞圣女的信徒,他们将圣女视为守护人和保护者。这个由奴隶和自由的有色人种组成的当地社区多年来筹集资金,以修建和维护圣女的圣坛与圣殿,并用宗教游行、祈祷和许诺来表达对圣女的尊崇。他们向她祈求神意的调解,祈求来世的拯救以及今世的解放。

埃尔科夫雷是个繁荣的矿区。铜在当地冶炼后,会被运到500英里之外的哈瓦那,然后穿越大西洋抵达塞维利亚和里斯本。但是在17世纪下半叶,这里的铜矿产业陷入了停滞状态。铜矿所有者经营不善,海岸上到处都是海盗,致使铜矿几乎不可能被运往目的地。然而铜矿所有者的灾难,对于矿工来说却是一件幸事。随着铜产量的下降,埃尔科夫雷社区蓬勃发展起来。矿工们不再受到束缚,奴隶和自由的埃尔科夫雷人终于可以为自身的生计与利益而工作。大多数男子耕种土地;妇女则从事地表和冲积矿床的开采工作。他们将冶炼后的铜出售,用于购买钟、灯以及其他装饰性的物件,而不是用来制作大炮。靠着辛勤的劳作和积蓄,很多奴隶为自己或家庭成员赎了身。一位同时代的评论家说道,埃尔科夫雷的奴隶,“被自由归化了” 6

然而这样的事情并不在马德里官方的考虑之中。1670年,他们没收了已经不再盈利的铜矿。当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只剩下包括男人和妇女小孩在内的271名奴隶劳动力,而国王的打算是卖了他们。据说当他们即将被卖的消息传来时,实际上已经自由生活了数十年的当地社区大为震惊。1677年,当埃尔科夫雷人得知官方正准备进行正式的检查,也就是开始售卖流程时,100名埃尔科夫雷人带着手杖和棍子躲进了大山深处,其中的一名领头人是胡安·莫雷诺,也就是那个10岁时看到圣女在海中神奇地出现,后来在30岁时担任圣女住地守护者的人。如今,年逾古稀的胡安·莫雷诺成了埃尔科夫雷人的领袖。 7

胡安·莫雷诺在山里对人群发表了讲话。他说,埃尔科夫雷人是由“国王陛下的谦恭的黑奴”组成的,他们生活平和,生儿育女,在铜矿工作,帮忙修建教堂。一名当地官员近来也说道,埃尔科夫雷的奴隶“同其他奴隶不一样;他们是属于国王的。他们尊重承诺”。1677年,莫雷诺借机恳请国王“垂怜,让我们留在村子(pueblo)里,当我们找到(赎买)自由的(方式)时,我们将以任何国王决定的方式献上我们的贡品”。在莫雷诺的请愿书中,他称他的人民为pueblo 。这是一个法律术语,表示一个具有权利和义务的法人实体。通过使用这一术语,莫雷诺表明他们的社区是一个合法的政治单位。当他指出社区成员想要赎买自由时,他所援引的乃是西班牙法律中长期存在的一项权利。莫雷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8

请愿书奏效了。宣传员在整个地区大声宣读新法令,代表国王承诺没有人会被售卖或被带离社区。埃尔科夫雷人重新回到了他们在埃尔科夫雷的家,他们以pueblo和西班牙国王的奴隶的身份生活着,为了自身的自由而工作。他们把闲置或废弃的土地改造成自己的小农田,在村庄最特别的核心,即教区教堂周边建造新家。他们是否将自身的胜利归功于慈善圣女的显灵,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在同一时期,他们用自己的资金为圣女建造了一座新教堂。他们还修建了一座新圣坛,并用一盏新的灯来表示尊敬——这回是银制的,而非铜制。 9

然而埃尔科夫雷人的胜利并没有终结他们为权利和自由所做的斗争。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当地社区与地方省长以及铜矿管理者时有冲突。1708—1709年间,省长试图解除埃尔科夫雷人的武装。18世纪一二十年代,政府削减了可供埃尔科夫雷人使用的土地。1731年,省长下令将所有“不满”的奴隶带离村庄,并以奴隶的身份进行售卖。埃尔科夫雷人受够了自己的权利遭到侵犯,大部分人决定发动起义。他们赶走了城里本就不多的官员,一起跑到更高的山里去。途中,他们在圣女的圣殿停了下来,取走了圣女的雕像并将雕像一同带上山。“他们说圣女是属于他们的,她是他们的解药。”事实证明,起义是值得的。国王斥责了省长,要求他公正对待埃尔科夫雷的皇家奴隶,不得压迫他们。 10

然而事态的缓和不过是又一次的昙花一现,因为地方官员仍在不断地对埃尔科夫雷人的权利发起挑战。至1780年,这一迁延日久的对峙接近尾声,并给埃尔科夫雷的人民带来了致命一击。急于重启古巴铜业(并进行征税)的西班牙国王,将铜矿及其周边的土地出让给了个人,也就是原来那些16世纪土地所有者的后代。皇家奴隶则将被卖到圣地亚哥、哈瓦那,甚至远至牙买加和卡塔赫纳。一些在圣地亚哥要塞劳动的埃尔科夫雷人听到消息后,立马向他们的同胞通风报信。数以百计的埃尔科夫雷人于是啸聚山林进行反抗。

与此同时,埃尔科夫雷人也在寻求合法手段进行抗议。他们向马德里派遣了一名代表,此人名叫格雷戈里奥·科斯梅·奥索里奥(Gregorio Cosme Osorio),是一位在埃尔科夫雷出生的自由有色人种,娶了一位同样在埃尔科夫雷出生的女奴隶。科斯梅将社区的请愿书呈递给国王。像一个多世纪前的胡安·莫雷诺一样,请愿书言明了埃尔科夫雷人对国王和教会的奉献与忠诚。在将近20年的时间里,科斯梅一直留在马德里替埃尔科夫雷人向国王请命。他收到了邻居从家里寄来的信,控诉铜矿新主人的暴行:这些人派代理人拿走了埃尔科夫雷人的钱、衣服和珠宝;他们把男人和小男孩绑起来鞭打,还偷走了牲畜。 11 一名埃尔科夫雷人代表整个社区向科斯梅写信,催促他赶紧完成任务:

老哥,看在上帝的份上,抓紧吧,因为新主人正在摧毁我们。他们像对待死敌一样对待我们,到处都是惨无人道的惩罚。我本可以跟你说得多一些,但是哪有什么笔能够表达出来啊。不要忘记我们的慈善圣女……我相信她会助你成功的。 12

国王最终听了进去。1800年4月7日,国王下令,从此以后每个埃尔科夫雷人都是自由的,他们会得到一份不会被出售、分割或抢走的土地,任何空出的土地都会被分给埃尔科夫雷人。1801年3月,所有社区在慈善圣女圣殿齐聚一堂,人们隆重地高声宣读王室的自由敕令。 13 埃尔科夫雷人在古巴结束奴隶制的近一个世纪前就得到了自由。这是一个奇迹吗?也许吧。但是这一非同寻常的pueblo的自由成就,更多是没那么神秘的世俗力量的结果:一个半世纪以来,一股强大的共同体意识孕育了为争取自由和权利而进行的合法与非法的斗争。

慈善圣女从古巴东部偏僻山区一个鲜有人知的地方象征,在四百年的西班牙统治中,最终成为古巴最重要的文化象征之一。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仔细考察古巴的独立斗争。不过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当古巴的第一次独立战争于1868年爆发时,战争领导人升起了一面旗帜,而这面旗帜是他用家中小教堂装饰慈善圣女圣坛的华盖做的。古巴的反抗者们把圣女的徽章别在贴身衣物上;有的时候,他们从教堂里借来雕像一起带到战场。当独立战争胜利的时候,参加过反西班牙战争的老兵成功地使梵蒂冈承认圣女是古巴共和国的圣人和守护神。 14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圣女显灵的故事发生了变化。圣女的肤色变得更淡了。见证了她第一次显灵的三个人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两个印第安人和一个黑人奴隶,而是一个原住民、一个黑人和一个白人,分别代表了构成古巴国家基础的三种文化。三个人的名字也变了,他们变成了三个胡安——三个约翰,或三个普通古巴人。黑人胡安——也就是那个来自埃尔科夫雷的10岁奴隶小男孩,他曾在老年时代表社区向西班牙国王请愿,后来又提供了唯一留存下来的有关圣女显灵的描述——也变得难以和其他人区分开来,至少在名字上是如此。他并没有被完全忘却,但也被忘得差不多了——就像他所属的那个埃尔科夫雷社区一样。

不过真实存在过的历史总是呈现出多层次的面向,且远远要比有时以传说示人的内容更丰富和更人性化。不论古巴主保圣人的传说美化得多么彻底,故事的其他部分——埃尔科夫雷人为争取自由所进行的斗争——确实流传了下来。埃尔科夫雷人的胜利之后,岛上其他地方被奴役的人民将他们当成了榜样。1811年,一些在古巴起义的奴隶喊道,“我们想要像埃尔科夫雷人一样的自由”。奴隶制在古巴一直持续至1886年,而数十年来,山区为躲避奴隶制的逃亡者提供了庇护。埃尔科夫雷的黑人在1800年赢得了自由,他们的后代在同一个世纪又为另一种自由而斗争,并于1898年帮助古巴获得了独立。在如今的埃尔科夫雷,这些斗争痕迹以及另外一些斗争的痕迹几乎都潜伏在表面之下,静静地以向圣女住地献上祭品的方式表现出来——某个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放上一枚奖章、一根拐杖或一颗子弹。斗争的痕迹在圣母的签名簿上的留言中轻声低语——“神圣的圣母,请保佑古巴的自由。”一个名叫西斯托·巴斯孔塞洛斯(Sixto Vasconcelos)的人在1903年1月11日写道。 15 1997年,为了纪念成千上万逃离奴隶制的人(其中就包括埃尔科雷夫人,他们想要在比哥伦布更古老的土地上创造不一样的历史),人们在埃尔科雷夫高高的山坡上建了一座纪念碑,埃尔科雷夫斗争的痕迹也与若隐若现的纪念碑产生了回响。 Yifx8n4odbiATb7ZLX2bkQpOgxVwB/cB90PDO4CYjV1TudNj+FtD7RDJRUh5MV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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