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6年1月12日,一位访客抵达哈瓦那:来自乌奇兹印第安部落的菲哈格(Fichacgé)——佛罗里达29个印第安人城镇的首领,这些城镇早先属于乌奇兹人,后来归属西班牙,自1763年《巴黎条约》以来则属于英国。来访者带着鹿皮和马匹,并提出可以对在佛罗里达沿海捕鱼的古巴渔民进行保护。作为交换,他的人民需要衣服、工具和船只——印第安人的独木舟并不能用来运输马匹。他还想要别的东西:让西班牙帮助他们同侵占土地的英国殖民者作战。在哈瓦那,像菲哈格这样的代表团很常见;在1763年至1776年间,来自佐治亚和阿拉巴马的克里克使者 曾进行过19次这样的访问。哈瓦那都督按惯例给了菲哈格一个由三部分构成的答复:首先,请他们不要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哈瓦那;其次,他没有权限允诺他们所要求的事;最后,他不能提供任何帮助来对付英国人,因为两国现正处于和平时期。 1 七年战争和围困哈瓦那还鲜活地存在于每个人的记忆中,足以让人明白挑衅英国并非明智之举。
然而,当年可是1776年,到处都是挑衅英国人的举动。这一年的7月4日,从佐治亚到新罕布什尔,殖民地居民纷纷宣布脱离母国独立。这一事业的领导人——比如弗吉尼亚州的乔治·华盛顿和费城的本杰明·富兰克林——都理解菲哈格知道的真理:战争需要盟友,而且最好是钱袋满满和拥有强大海军的盟友。
为了给美国革命寻找这样的盟友,新近成立的大陆会议向巴黎派出了使者,其中最著名的使者是本杰明·富兰克林。他戴着一顶浣熊皮帽,而不是假发套,在巴黎人看来,他就是一个新时代的象征。富兰克林的同事阿瑟·李(Arthur Lee)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他本是弗吉尼亚州的一名物理学家,后来成了律师和外交官。诋毁他的人形容他“谈话时有一种令人不快的僵硬感,祖传的平庸外貌,举止粗鲁、自私自利,完全配不上他如今崇高的地位”。就连李的朋友也抱怨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李显然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大受欢迎的本杰明·富兰克林使他心生不满;他还是个没耐心的人,因为法国人在提供支援方面太过磨蹭而感到恼火,他也知道,只有法国和西班牙的共同支持才能给英国带来“最充分的恐慌”。李对自己的逻辑深信不疑,于是,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李开始了危险的穿越之旅。在没有受到邀请和通知的情况下,他就兀自翻过比利牛斯山抵达了西班牙王宫。这就是有些人后来所称的“游击队外交” 2 。
当在马德里的西班牙国王听说李正在来见他的路上时,国王犹豫了。马德里是一个地处内陆的小首都,到处都是英国间谍。国王于是决定不接见这个美国人。然而当国王拒见的消息传到巴黎时,李已经上路了。西班牙官员向法国边境到马德里的路上每个明显的停靠点都下发了函件,不管是谁发现李,都应该通知当局,并阻止他继续前往首都,国王会派代表来找他。函件中说李可能使用了假名字,但发现他还是很容易的:他不懂西班牙语而且对这个国家完全不了解。他肯定会被认出来。
一名皇家邮递员在布尔戈斯的一家小酒馆里轻易地发现了这个美国人,此地在马德里以北约150英里,邮递员要求李在此等待西班牙国务大臣格里马尔迪侯爵(Marquis de Grimaldi)和巴斯克商人迭戈·德·加尔多基(Diego de Gardoqui),前者精通西班牙语和法语,后者英语流利且有丰富的北美贸易经验。作为迄今为止尚无人承认的政府的代表,且距打败英国还有些时日,李似乎很想遵守国际外交的一些仪式。因此,当三个人坐下来就西班牙可能支持美国革命进行重要谈话的时候,李坚持要求说法语。但问题是——李的法语极差。格里马尔迪试图说得慢一点,但李还是无法用他所坚决要求的法语做出回应。在这场用三种语言进行的磕磕绊绊、令人头大的对话中,李最终传达了他的想法:革命的命运取决于波旁王朝的君主。没有法国和西班牙的共同帮助,殖民地人民永远不可能获胜。 3
对李和美国人来说,幸运的是,在那次尴尬的会面之前,西班牙人已经决定提供帮助。西班牙人承诺将在荷兰的一家银行为大陆会议开通信用额度。他们会提供物资,并立即为美国军队发送了三千桶火药和毛毯。他们还授权通过哈瓦那向革命者运送墨西哥的银币。最后,他们还以贸易的形式扩大援助,从此以后,美国革命的商人和船只在哈瓦那将享受到“最惠国”待遇。 4
尽管美国革命的爆发对西语世界来说不是个好兆头,但是西班牙,这个新世界最古老的殖民力量,还是选择支持西半球的第一场反殖民运动。对革命者来说,西班牙的援助承诺以及能在哈瓦那进行贸易是个重大的胜利。西班牙货币——著名的八里尔银币——不仅在13个殖民地,而且在全球大部分地区都是首选的钱币。哈瓦那还会定期收到墨西哥白银补贴,以支付古巴岛的军事和行政开支,这也使得哈瓦那政府通常拥有大量的银币储备。如此一来,西班牙的支持及其准许进入哈瓦那的承诺,保证了革命者能够获得世界上最有价值的货币。
然而,对西班牙来说,援助北美殖民地人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一方面,英国是西班牙的宿敌,一个多世纪以来,英国一直在挑战西班牙对新旧大陆的领土主张。近来在七年战争中的耻辱性失败又构成了一个新的记忆。因此,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北美的叛乱为他们进行复仇和收复失地提供了契机——佛罗里达当然必不可少,甚至有可能收回牙买加或直布罗陀。
另一方面,西班牙人也有充分的理由不帮助美利坚人。西班牙持有与叛乱殖民地相邻的领土。与革命者站在一起,就意味着会招致英国人的攻击,西班牙很可能会损失惨重:密西西比河谷下游、古巴、波多黎各、圣多明各都有可能受到攻击。此外,西班牙还需要保卫自己的美洲殖民地,因此,支持为脱离欧洲国王而战的美利坚人并不是个好主意。这不是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吗?西班牙自己的殖民地人民会模仿吗?这些英国殖民地的人民到底是谁?一旦他们获胜,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路易斯安那、佛罗里达和其他西班牙领土或曾经的西班牙领土扩张呢?
因此,虽然西班牙国王承诺提供援助,但西班牙政府也做了两手准备,并且采用了国家外交手段中久经考验的做法:间谍活动。鉴于哈瓦那已经与13个殖民地建立了可观的商业联系,马德里当局指示都督利用这些联系来收集有关北美革命者的信息。哈瓦那都督选择了一位名叫胡安·德·米拉列斯(Juan de Miralles)的商人来负责这项任务。米拉列斯生于西班牙,自1740年以来就在哈瓦那居住,而且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他也是一名奴隶贩子,与在古巴做生意的北美商人有联系。他曾担任在哈瓦那享有奴隶贸易垄断权的公司的官方代表,该公司在费城的代表是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罗伯特同时也是大陆会议的代表团成员,米拉列斯因而几乎自动进入了美国革命的最高层。他准备了一份新的遗嘱,并于1777年12月31日从哈瓦那起航,准备执行自己的使命。 5
在前往西班牙的途中,米拉列斯假装船只遇到了麻烦,从而[顺理成章地]于新年伊始就在南卡罗来纳的查尔斯顿登陆。他的表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1月15日,查尔斯顿市商业区的一场大火给了米拉列斯扮演恩人的机会——他为南卡罗来纳提供了一笔巨额赈灾资金。于是,该市的杰出人士纷纷邀请他来家里做客。每每有合适的场合,米拉列斯就提到他希望向大陆会议提出一个扩大哈瓦那与13个殖民地贸易的建议。州长接纳了这个建议,并安排他与假期结束后重返会议的代表们一起前往北方。他还让米拉列斯捎信给亨利·劳伦斯(Henry Laurens),后者是查尔斯顿的一名商人和奴隶贩子,当时是大陆会议的主席。 6
米拉列斯的“旅行很有风格,他有五匹坐骑,这样他的马就会一直很有活力”。一路走来,美国革命中一些最重要的大人物都对他表示了欢迎。他访问了乔治·华盛顿在新泽西米德尔布鲁克的总部。由于渴望得到西班牙人对美国独立的认可,华盛顿对米拉列斯倾注了极大的关注。华盛顿指定了会面当天的标志和暗号,其中一个就是“唐璜”,这是为米拉列斯本人制定的。美国人还为他进行了一场部队检阅和一场模拟战斗。米拉列斯穿着深红色的套装,戴着金色的肩带,与革命领袖一起参加了游行,包括“一派骑士风度、春风得意”的华盛顿以及“气质出众、贵族派头、苗条挺拔的汉密尔顿上校” 7 。
在美国革命的激荡岁月中,米拉列斯一直是见证者。在首次访问华盛顿的总部后不久,米拉列斯就随大陆会议于1778年6月的胜利后进入费城,这也是英国人最后一次从该市撤出。他参加了费城的第一个7月4日国庆日庆祝活动,在第三街租了一间房子,还每周与大陆会议主席亨利·劳伦斯一起用餐,劳伦斯称米拉列斯是个“举止体面”“品性纯良”的人。米拉列斯还曾在圣诞节与乔治·华盛顿和玛莎·华盛顿共进晚餐,并共同主持了为这对夫妇和其他70位客人准备的跨年宴会。 8 他在费城最亲密的伙伴是罗伯特·莫里斯,一个商人兼奴隶贩子,并以美国革命的资助人为世人所知。他们一起建立了一条被历史学家称为哈瓦那和费城之间的“私人航道”。在国会取消面粉出口禁运之后,这两人向古巴送去了数千桶在哈瓦那要价高昂的面粉。当然,这些都是用著名且令人垂涎的西班牙八里尔银币支付的。 9
米拉列斯在费城做生意、拜访新的政客、进行社交活动,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也在执行一项政治任务,凭借这一身份,他对西班牙和美国政府都施加了压力。米拉列斯定期同马德里和哈瓦那的官员沟通,颂扬那些后来被称为国父的人的美德,他坚称这些人可以赢得战争,他们值得人们的付出,西班牙人可以与他们一起合作。他真诚地希望西班牙可以与这些人结成联盟并对英宣战。国王最终同意了。
与此同时,米拉列斯还代表马德里试图在美利坚人那里谋求一项重要的让步:承认西班牙收回佛罗里达的权利。米拉列斯在会见大陆会议成员时强调,这只是为获得西班牙的帮助所付出的微小代价。此外,当时统治着路易斯安那和新奥尔良港口的西班牙,也承诺将给予这个新国家在密西西比河“入海和出海”自由。大陆会议于1779年9月17日进行了表决。一些已经视佛罗里达为新联盟的一部分的代表们投票反对该提案,但大多数人,包括乔治·华盛顿在内,都认为他们需要西班牙的帮助来打败英国,因而投票承认西班牙对佛罗里达的主张。为了庆祝两国联盟关系的深化,米拉列斯给华盛顿送去了一只重达100磅的海龟。 10
北美革命者现在可以期待更多的西班牙海军和财政援助了;与此同时,英国将面临另一个强大的威胁和牵制。米拉列斯写信给华盛顿,说有一千名正规军已经离开哈瓦那前往新奥尔良,他们将会袭击密西西比河下游的英国人;另一支队伍很快也将启程前往彭萨科拉。华盛顿相信,西班牙人在那里发动攻击,将把英国人从南卡罗来纳和佐治亚吸引过去。重拾信心的他预测,“波旁王室的强大联合将在短时间内促进美国独立[原文如此]的实现” 11 。
尽管华盛顿如此预言,但胜利并没有很快到来。1780年的冬天是整个战争中最艰难的时期。在距离纽约英军30英里的新泽西州莫里斯敦,华盛顿的部队遭遇了记忆中最严重的暴风雪。即使身处帐篷中,只披着单人毛毯的士兵们——有时没有毛毯——“就像羊被埋在雪下面一样” 12 。4月19日,当米拉列斯在华盛顿的军营进行长期访问时,天气仍然很冷。四天后,他发着高烧,把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和几个朋友叫到床边,撰写了一份新的遗嘱,并指定秘书弗朗西斯科·伦东(Francisco Rendón)和商业伙伴罗伯特·莫里斯为遗嘱执行人。几天后的4月28日,在新朋友的簇拥下,米拉列斯去世了。汉密尔顿安排了葬礼,他还咨询了西班牙秘书,以确保一切是以适当的天主教仪式进行的。莫里斯和华盛顿作为主要执绋人与其他军官和国会成员一起为米拉列斯送葬,送葬队伍长达一英里多。米拉列斯穿着“绣有金色花边的大红色衣服,戴着三角形的金边帽……一双大钻石鞋和膝扣,手指戴满了钻戒,一块镶着钻石的名贵金表上挂着几个华贵印章”。这着实是一场厚葬了,以至于政府不得不加派警卫守墓,以免士兵们“受到诱惑前去盗掘宝藏”。第二天,华盛顿给哈瓦那去信:
我真诚地对你们失去这样一位可敬的朋友深感同情,自从他与我们待在一起以来,我一直很高兴把他当作自己人。不过他的亲属知道了肯定会感到稍许慰藉,因为他在这个国家受到了普遍的尊敬,[他的死]也将得到广泛的悼念。 13
虽然米拉列斯没有活着看到一切,但古巴继续在美国革命的最后阶段提供了重要支持。18世纪80年代初,古巴与13个殖民地之间的贸易蓬勃发展。在战争期间,哈瓦那增加了大约1.2万名士兵和水手,美国船只受到哈瓦那官员的热烈欢迎。从1780年至1781年,从13个殖民地输入古巴的面粉数量增加了惊人的668。贸易本身就很重要,但它同时也是美国革命所需银币的一个主要来源,也越来越成为新共和国第一家中央银行——北美银行银币的主要来源。 14
西班牙同英国作战为美国人提供了另一个优势。在贝尔纳多·加尔韦斯(Bernardo Gálvez)的领导下,以及来自古巴的金钱和军队的支援下,西班牙人从英国人手中夺取了重要的领土:巴顿鲁日、纳奇兹、莫比尔和彭萨科拉。美国人对此乐见其成,因为这削弱了他们的敌人,迫使英国不得不把原本用来对付他们的兵力和资源抽调出去。
即使是在最重要的13个殖民地的战场上,西班牙和古巴的援助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1781年10月著名的约克镇战役,这场战役所需的资金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在关键时刻到达的古巴资金。当时,华盛顿的部队已身无分文,士气低落,他们既没有钱给士兵们发饷,也没有钱养活他们,而且这一年已经爆发了几次重大的兵变。在罗尚博(Rochambeau)伯爵带领下并肩作战的法国军队同样饱受苦难,而且也缺钱了。华盛顿寄希望于法国海军军官德·格拉斯(De Grasse)伯爵,希望他的到来能够提供资金和增援。德·格拉斯试着在圣多明各(今天的海地),这个当时欧洲在世界上最富裕的殖民地筹集资金。他在街头巷尾张贴印刷的告示,向糖业种植者和商人筹措资金,并提供利润可观的可兑换的汇票。尽管做了这些努力,但是他甚至连最低要求的资金都未能筹集到。 15
在此僵局中,西班牙特使弗朗西斯科·萨维德拉(Francisco Saavedra)——有人称他为“流动的麻烦解决者”——来到了圣多明各。萨维德拉说服这个法国人一起前往哈瓦那,因为那里几乎随时都有银子。不幸的是,当他们于8月15日到达时,哈瓦那已是空空如也。一艘满载钱币的大船刚刚驶往西班牙,而墨西哥的银子还没有运到。因此,萨维德拉和哈瓦那都督直接向城内居民发出呼吁,让他们“明白事态紧急,每个人最好都能拿出点力所能及的东西”。有人说,哈瓦那的妇女将她们的珠宝献给了这一事业。在到达哈瓦那的6小时内,萨维德拉和德·格拉斯就拿到了所需要的钱。午夜时分,德·格拉斯带着50万比索的银子启航。 16
当德·格拉斯的舰队抵达弗吉尼亚时,所有人都欢呼雀跃。罗尚博手下的一个法国日记作者写道:“我们在远处看到,华盛顿将军挥舞着他的帽子和白色手帕,心情极其愉悦。”一向平静的华盛顿喜形于色地拥抱了罗尚博,并向他的部队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有比这更恰当的时间节点了,”华盛顿写道。然后他补充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各军团的指挥官应立即算一算一个月的工资要怎么分配。”华盛顿和罗尚博的部队把古巴筹集到的钱分了。午夜时分,房屋里一层用来藏钱的地面因银子太重而被压塌了。一位历史学家将这些资金称为“美国独立大厦赖以维系的压箱底的钱”。美国人在约克镇赢得了胜利,而这是美国革命决定性的战役。 17
此次胜利之后,英国和美国就英国承认其前殖民地独立问题进行了最后的磋商,而尚未实现参战目标的西班牙政府对这一结果还没有做好准备。在无力重新征服牙买加的情况下,西班牙国王下令攻击巴哈马群岛。国王希望,至少能够收复这些哥伦布首次到达新世界时踏上的岛屿。军队从哈瓦那启程,同行的还有美国的私掠船。古巴军队里也有哈瓦那的黑人民兵——他们曾在1762年抵御英国人的进攻——还有他们的儿子和孙子。其中就有何塞·安东尼奥·阿庞特,他是1762年战役中黑人队长的孙子,并很快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革命人物。北美的独立可能使其他殖民地的革命变得真实可感这一事实,也解释了为什么西班牙在承认新生的美利坚共和国上有所犹豫。
在很多方面,对于欧洲最老牌的殖民国家来说,新的共和国成了“悲伤和恐惧”的来源。正如一位西班牙政治家所预测的那样,美国诞生之时可能是个“侏儒”,但它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巨人,成为一个一心想要扩张领土且“不可阻挡的巨无霸”。西班牙政府还担心美国独立所带来的经济和商业影响。古巴和北美之间的商贸联系已经紧密得令人害怕了,这块前英国殖民地现在已不再与大英帝国及其加勒比海殖民地捆绑在一起,它会发生什么呢?西班牙人已经知道了答案。至少有一点十分清楚,这个新国家将成为西班牙殖民地获取利润的竞争对手,古巴则首当其冲。 18
1782年8月,马德里的官员给哈瓦那写信,告知他们外国船只不应再受到欢迎,但哈瓦那当局无视了指令。对于一个仍有战时驻军的城市来说,拒收从北美运来的面粉和其他食品,可能会有挨饿的风险。直到1783年5月,也就是关于即将发生变化的猜测和流言发酵了几个月后,哈瓦那都督命令港口内的所有外国船只加快推进业务并启程离开。从此以后,所有的外国船只都会被拒之门外。 19
该法令被翻译成英文,从南卡罗来纳查尔斯顿到罗得岛纽波特的公报上都转载了这一法令。这立即引起了“广泛的焦虑”,因为这个新成立的国家的商人在“任何其他港口都无法像在哈瓦那一样获利” 20 。美国人向西班牙政府在费城的代表进行游说,请求继续在古巴进行贸易。一份可能是由罗伯特·莫里斯撰写的匿名呼吁书提出,“如果西班牙允许美国产品自由地进入古巴,那么古巴人将拥有丰富的产品……古巴人很快就会发财致富,从而进一步充实他们所属的国家”。西班牙没有理由担心殖民地“也许希望独立”。 21
然而,马德里政府并没有被说服。1784年2月,政府发布了一项更加严厉的法令:所有仍在哈瓦那的北美人都必须立即离开。士兵们在街上巡逻,搜查房屋,公开逮捕外国人。西班牙官员拉起了一艘船的锚,并押着它驶离港口。尽管受到驱逐,一些商人仍然非法滞留,希望有朝一日形势发生变化。 22
他们赌赢了。1789年,西班牙政府在殖民地制定了一项重要的经济改革计划,改革计划废除了长期的奴隶贸易垄断权,第一次允许个体外国人在其港口出售非洲俘虏。美国人开始再次来到哈瓦那,现在,他们是为了出售奴隶。不过在船舱里,他们也走私面粉和其他货物。不久,在法国和圣多明各开始的新革命将大西洋世界卷入了战争之中。为了避免挨饿,古巴官员们再次欢迎美国船只的到来。几年后,西班牙驻费城领事对哈瓦那的情况感叹道:“真正拥有贸易特权的港口不在西班牙,而在哈瓦那;美国公民似乎享有古巴的专属贸易权。” 23 新独立的共和国即使不是在法律上,至少也是在事实上迅速成了古巴的“最惠国”。米拉列斯如果还活着,可能会对这一现实感到惊讶——作为一位提前预见巨大利润的古巴商人和奴隶贩子,他也许会很开心;但作为一名担心美国主导地位日益增强的西班牙官员,他可能会感到忧心。不过对新生的共和国最忧虑的,还是曾寻求西班牙的保护来抵抗前英国殖民者的乌奇兹人和其他原住民,而且他们也具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忧虑。